岁除当日,朱九在殿中一个一个给灯题字,而殿中人也各自有忙碌的事。
石岩是最高兴的,只见他捧着一个灯,上面已写了个好看的“新”字。
这时莲蓬进来,手里托着漆盘,里面放有物什。乐锦亦捧着一个灯,看见后问,“阴大夫又送来了屠苏袋?”
“正是。”
朱九偷空看了眼那盘中的小袋,“屠苏袋?”
“是阴大夫装的药草,可以驱病除邪。”乐锦解释。
“好了。”朱九已写完八灯,自己看了看,还是很满意的,“挂出去吧。”
石岩于是吩咐人来提灯出去,阿水将朱九手上的笔接过,莲蓬则把屠苏袋递上前来。
朱九擦净手,拿起一个看,上面缠着金丝线,凑到鼻尖闻,有淡淡药香。
莲蓬介绍,“阴大夫来王宫总共两年,第一年就开始送这个,这是第二回。之前那些旧的是不是乐姐姐收着了?”
乐锦点头,“是。”
“也是要挂出来么?”朱九问。
“是。”
朱九于是将袋子放回盘中,“那就一并让石岩挂上。我们出去看。”
众人走出殿,石岩正在张罗人挂灯。
一左一右四个灯。
右手是“一年一新”,左手是“百事大吉”。
阿水仰头痴痴地笑,“奴婢何德何能能看见这么好看的字。奴婢即使不识字,也要为之绝倒了。”
“之前只听你们说王后的字如何如何好看,今日可算看见了。”莲蓬他们也凑了过来,通通仰面。
于是夸赞声此起彼伏。
朱九笑,这些人,真是爱凑热闹,与她一样。
“乐姐姐,这多了个百事吉。”芳芜提了个福袋过来,指着殿中各处,“没处挂了。”
乐锦接过来,“后厨呢?”
“也没地方了。”
朱九看过来,“给我吧。”乐锦于是双手捧给她。她拈了柏枝,吊着袋子看了看,些微沉。
“乐锦,刚刚阴大夫送的屠苏袋也给我一个。”
于是芳芜立即跑进去拿了一个出来,朱九另一只手捉过那金线带,一并提在手里。
“我们现在去勤政殿。”
王后要去勤政殿作甚?众人停下手中活。乐锦则立刻空出手,跟了出去。
“奴婢来提。”
“无妨,马上就到了。”
勤政殿门口还是上回那两个小监,朱九已记住他们的名字,于是直接就叫了出来,“石峰石崖,新年大吉。”
两人受宠若惊,连连弯腰,“王后新年吉祥。”
朱九看了看里面,“王上可在?”
“在,在。”结巴了,立刻让开路。
于是朱九直接入内。
桑陈远远瞧见王后,下阶来迎,“参见王后。”
“新年大吉,桑陈。”
桑陈一愣,然后立刻就回了个笑,“王后新年吉祥。”
“我来给王上送这个。”她举起手中物什,桑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却已提步上阶。
不出朱九所料,即使是岁除之日,魏王依旧在案后埋头。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将柏枝捉着,福袋垂在他面前。魏王抬头看,眉头轻皱。
朱九眉眼弯弯,“给王上送吉祥。”
他怎会不识此物,他那妹妹很早前就张罗过宫里人做这个,只是他不上心,后来便没给他再做过。
朱九将手里的柏枝揉搓,福袋在他面前跳跃,“这里面的柿饼和橘王上明早起来记得吃掉。”
她递了半天,魏王却没有要接的意思。
“那这枝子呢?也吃掉才算数?”他却问。
朱九一愣,然后才明白他是不认同这种做法,“柏枝可以依旧挂着嘛。”
魏王低下头继续忙,“孤不需要这些,又是南枝让你来送的?”
“不是。王上真不需要?我刚刚进来发现你这里什么也没有,一点不像是要过年的样子。”和花想殿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
“孤过年不讲究这些,你拿回去吧。”
“民间都弄这个,你这个做他们王的却不用么?”
“他们求百事吉,其实说白了靠的是孤福荫,但孤还能靠谁?不是只能靠自己?既然是靠自己,孤多看一会儿文书,多识一个人才不就是了?何需这些?”
朱九竟一时反驳不了他。这人是一点儿也不通情达理啊,莫不是每日忙政务,脑子都僵化了?
“就当是我送你的福,如何?我福荫王上。”
他再度抬头,看向她,表示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你福荫孤?”
呃,她知道他会当她是胡说八道,不知天高地厚。可她好歹是凰鸟,虽还未修成神身,但将来终归是要赐福天下的。这样一想,她便更有了底气,“对,我福荫你。”
他搁下笔,似笑非笑,“那你倒说说如何福荫孤?”
现在自是不行,等……等个千……千年万年……。朱九底气没了。
朱雀神说她修习不认真,就是再修千年万年也难成神。
但就算千年能成,眼前之人难道还能活千年?
所以,她终究福荫不了他。
她只好捏紧手中柏枝,小声道,“靠这个可不可以?”
“王后以为呢?”他后靠,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我以为可以。”她自己还是要坚信的,毕竟这里面有她亲手装进去的柿饼和橘,以及亲手缠上去的柏枝,她为何不信?她在做这些事的时候,都是怀着真诚的祝福的,“来年,王上定百事大吉。”
魏王竟突然笑了声。
朱九不知他为何发笑,但这却是她第一次看见他这样笑,咧开嘴笑,且笑出了声音。之前最多就是微微一笑,但她知道那只是他出于对她的礼貌客气。
“王上为何发笑?”她问出口。
“孤只是觉得王后比孤那个妹妹更自信。”
“自信?”
“就是依靠这些毫无生命的物件儿没来由的说出过于自信的话。”
“王上不信我?”
他再度低低笑了两声,“好了,孤信了。这俩东西孤愿意留下。桑陈。”
桑陈闻声,出现在门口。
“把这两个袋子挂起来吧。”魏王吩咐。
桑陈带着吃惊从朱九手里接过福袋和屠苏袋,然后带着吃惊退出。
“还要明早别忘了吃柿饼和橘。”
“孤不喜欢吃这两样。”
“不喜欢吃就分别擘开吃一点点,然后分给其他人。”
好吧,魏王没话说了。
“柿饼多好吃啊,软软糯糯的。”她每年秋天在扶风谷最快乐的事就是飞上谷中那棵千年柿树,抱着枝头一个劲地吃柿子。可是每次都不能吃过瘾,只因柿树精会把她摇走。朱雀神吩咐过它,不能容她多食此物。
“就是甜的糯的,一切黏的东西,孤都不喜。”
“你一天还挺多不喜的。”朱九嘀咕。
“嗯?”王没听见。
“我说啊,王上这不喜,那不喜,一天只知道埋头看书,出门见大臣,除此之外就没别的喜好么?”
指挥人挂完福袋回来的桑陈,在门口正听见这话,身子陡然一震。他旁边跟着的两个小监为此惊得眼睛都大了。
魏王显然也没想到眼前之人说话会这般肆意,“王后你……”
王的话还被打断了,“好心送你福袋,你不喜。之前好心给你夹菜,你也不喜。那我若说,我今日来,还有一事相邀王上,就是大宴若结束的早,请你到花想殿与我们一起度岁,王上可能也会不喜吧。”
一起度岁?
他每年岁除,见过大臣后,都是回到寝殿,看会儿文书,然后便睡下。
朱九看他不说话,便知他是不愿。也罢,“今日是我打扰了。王上忙吧。”她转身便走。
魏王看着空了的门口,然后听见桑陈送她离开的声音。
朱九走到门口,步子停下,侧身看门楣上的福袋和屠苏袋。
“大宴上,大臣们一般会轮番敬王上酒,到时散宴,王上身上带着酒气去见王后和郡主公爷,会多有不便。”桑陈送朱九出来时算是在替魏王解释。
“我们守岁也要饮酒,他只不过是饮了酒,怕甚?”
王后还要饮酒?这是桑陈没设想到的。
朱九已迈步离开。乐锦紧跟上,她难得见王后走路走这么快,还要小跑才能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