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就写在这儿,如何?”她又在给他指位置。
于是他的眼睛从她身上回到屏风上,那行漂亮的楷字清晰地映入眼帘。
“愿私计消弭,天下无事。”
他的笔顿在屏风前,朱九见他还不动,便再指了指,“写这儿,王上。”
“孤知晓。”他应声。
朱九收回手,但魏王还是没写。
“王上是新年愿望太多,不知写哪个?”朱九只好笑问。
魏王看她,“你那日在驿馆题的四字有何用意?”突然如是问。
朱九一愣,哪四字?
哦,天下为公。
“就字面意思嘛。”
“天下为公四字,你可知字面是何意?”
朱九未答。
“孤本迷惑,不过今日见到你这几个字就明白了。”魏王指了指她的字,然后开始在她
魏王的字朱九是第一次瞧见。
行书。
她的字端庄秀丽,他的字龙飞凤舞。
朱九扭头看他,他则盯着那几个字一时没有动。
那是朱九第一次那样长久地看着他。魏王看字看了多久,她就看了魏王多久。
魏王回头看她时,和她的眼神对上。
“要落款么?”他问。
“什么?”她神思不知已飘到何处去。
“落款。”
朱九回神,她惊觉自己竟在这人身上看见了一丝烛阴的影子。烛阴一心想救九阴臣民的样子和眼前之人刚刚的模样真的有些像。
“落。”她指了指自己句后的落款,“我们这不是都落了个?”
“九?”朱九落的九字,这让魏王起疑。
“是。”
“如果没记错,贺坤当年给你排的辈是十三。孤当年去宁川,也听见过他如是称呼你。”
十三?管他呢,“不是家中行数,而且那人排的辈,我为何还要遵守?”
魏王了然,“那为何是九,小九?”
朱九情绪一时波动。他只是随意的称呼,却恍惚间似把她带回到天界那两百年。
“你叫我什么?”她喃喃问。
“……”叫什么?他如何知道,“你落九,孤还以为你的小字是九。不过之前在宁川没听人这样唤过你,是后来新取的字还是……”
朱九按压下心头波动,但经这一番恍惚,似乎连带的眼泪也出来,“王上还是快落款吧。”她立即扭过头去,快速眨了眨眼,就为止住泪意。
她的情绪变化他自然看见了,但她既然不愿说,他便不问,只是依言落款。
君容。
这是他的落款。
王君,容。
魏王的名字朱九听杨弗说过,傅南容。只是来这么久,一直没听人谈起,所以初看到这个容字,她还一时没反应过来。
“好了。孤句子也写了,款也落了,王后现下可满意?”魏王拿走她手里的砚台,走向一边去放笔。朱九手里一空,眼神跟着他移动。
魏王没得到答复,回身看,只见她还呆呆看着自己。
“怎么了?”他又走回来问。
朱九抬头看他,想问他,“你是烛阴么?”
但他肯定回答不了她,就算他是,也回答不了,因为他此时是凡人,没有记忆。
烛阴为救九阴,甘愿在此时下凡历劫渡凡民。这时候的凡间,各国纷乱,战争频仍,天上诸神皆不愿下来,只有他愿意。他向天帝请命,以获天光烛照九阴为条件。但,若人间历劫不成,他将不再能成神。
她犹记得他和她说,“我成不成神不重要。本来我来天界求学就是为成神之后光照九阴,若以我下界为条件就可以达成这个目的,我何乐而不为?”
她当时想劝他三思,“可是,你可知下去后若历劫不成,人间战乱仍不休,万民怨气冲天,你将被永困幽冥。”
“幽冥与九阴其实差不了多少。我在那里那么久都习惯了。”
“我若想再见你怎么办?九阴我去不了,幽冥更去不了。”她当时有多急呢,就是说,恨不能扯下一条浮云将面前之人捆住,然后永不许他离开。
他只是笑,“小九这么快就认定我不能成功了?”
“照之哥哥你别去行不行?在这里继续修习,总有一日能够成神的。”
“小九,若是你的扶风谷从你一出身便一直处在暗无天日里,你还会耐着性子在这里修习千年万年么?”
就是这句话让她哑口无言。
她眼看着他落下界,消失不见。她哭得跟什么似的,旁边的天帝却还在笑。她真想抓一把他的胡子,问他为何要如此狠心。
她因此离了天庭,结束学习。之后却因实在忍受不了见不到他的日子,偷跑出扶风谷再度回到天庭,捉着那掌管神仙下凡历劫的司命神君求情好一番,才问到他降生的地界。
司命只说是在魏国,但好大一片地,让她从何找起?
“小九啊,别指望能找着他。不说凡间那么多人,他下界后容貌会变身形会变,甚至性子也会变。与在天界时是完全不同的两人。”司命劝她。
“总有相似处。”朱九不信邪。
“是有相似处,但那须得日积月累相处才能分辨。人间那么多人,你有多少时间精力去一个个相处熟悉?”
“阿弗?”不知魏王叫了她几声。
她从回忆里跳出,“啊?什么?”
“想何事如此出神?孤说岁除夜,宫中开宴,百官觐见,你是王后,理当与孤一同出席。”
“宴请百官?”
“是。”
“可是我先前已答应除夕与南枝庄儿一起吃饭,然后一起守岁。”
魏王没想到这事自己还能被拒绝。
乐锦桑陈他们也没想到。
不过王在王后面前真的很有耐性,桑陈他们听见王刻意压低声音,似在控制情绪,“除夕他们自己吃饭就是,还需要陪?守岁更是不必要。”
“那这样说的话,纳福袋,张灯,钉桃符之类都是没有必要的啰?”
魏王不以为然道,“在孤看来是的。”
“那在王上看来何事必要?和臣子宴饮么?”
“宴饮不是必要,但孤在席上,可以见到平日里朝会不常见到之人,可以问到一些朝会上不容易听见之事。而且,宴会氛围比朝会轻松,他们的回答不会那么死板。”
朱九闻言便笑了,敢情他是把年节宴饮也当成是在理政。
他见她只是笑,也不强求她,只道,“若你不想去也罢,左右孤从来都是一个人出席。只是章公度提醒孤今时不同往日,孤如今有了王后,这种大场合应携王后共同出席。他凡事都好,就是那儒人的腐习还没透尽。平时孤的政事还不够他操心的,这些琐事也总要插一嘴,孤却拿他没办法。你既不同意,孤明日也好有理由回复他。”
“是王上的相君么?”
“是。他嘴里规矩甚多,孤说过多回这里是大魏,不是前秦前晋,他却总不听。”魏王一嘴嫌弃。
可是不知为何她却听出魏王对这位相君的无可奈何的宠溺。
“本来也是顺便来说此事。你岁除夜把南枝庄儿叫来一起过也好,孤还怕你来盛京第一年过岁一个人不习惯,有他们陪,孤正好放心。”魏王准备离开,“不必送,外面冷。”朱九的步子被他的话止住。他也不等她回复,自顾自快步走了。
“王后不去大宴么?”石岩突然问出一句。这也是众人的共同疑惑。毕竟能去大宴是无上尊荣之事,而在此以前,去过大宴的女子还只是太后。
朱九却未想及这些,“说好要陪南枝他们,不能食言。”
他们不好再说,只替王后觉得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