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傅南枝坐在车里看着颇为别扭。
“红缨,你回来了。”她似鼓足了勇气才掀开窗帘,和车外的红衣女子说话,语气里带着讨好。
原来她叫红缨,朱九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真好听。不过南枝为何这副样子,这人很厉害么?
紧接着她听见红缨挺死板的一句回答,“是,郡主。属下今日刚抵京。”
原来是刚回就被派出来捉人了。
“从宫里出来的?”
“是。”
“见过我二哥了?”
“是。”
“二哥脸色怎么样?”
红缨没答。
“怎么办姑姑?”傅庄想哭。
傅南枝强装镇定,“没事,还有你婶在呢。”
朱九摸摸傅庄脑袋,“没事,庄儿。”
马车里一时很安静。因为暗,朱九没看见傅南枝和傅庄紧张而互捏的手。
“上回你二叔没罚你吧?”傅南枝突然出声。
“嗯。”可那是因为他落水生病才险险逃过一劫,其实也不算逃过,因为后来二叔就让他先生给他安排了三次试考,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影四上回被打得狠么?”
“今日出门还痛着呢。”想到那场面,傅庄后怕。
“那他今日还敢一声不吭跟你出来?”傅南枝不敢置信,以至于声音都大了,朱九看向她。
她听明白了,这下回去,魏王可能要罚他们。
“你二叔上回为何打影四?”她问。
“我先前求二叔让我出宫看婶婶,二叔明面上已经回绝我了。是我自己求的影四带我出宫。所以后来二叔打他。”
“他为何愿意带你出来?”
“他人很好,可能是看我求的真诚,便同意了。”
“可是你后来连累他被你二叔罚?”
傅庄低下头,“庄儿知错了。”
“只要我入宫,你自然也能见着,为何定要提前出宫去见我?”
“因为……我听人说……婶婶不愿嫁给二叔。二叔一直是一个人,我想来劝婶婶,想婶婶嫁给他。”
所以那晚,他和她说了许多魏王的好话。
朱九心里不知是何滋味,看着他一时无话。傅南枝搂着傅庄。
“婶婶,庄儿连累别人是庄儿不对,这次也是。等回去见了二叔,庄儿自领责罚,绝不再连累影四。”
“这回与上次不同。”朱九道,“上回是你二叔明言不许你出来,这回却没有,影四当不受牵连。”
傅庄看向他姑姑,他姑姑冲他点头,他这才稍心安。
回了宫,他们从车上下来。
“王上在花想殿。”红缨没有波澜没有感情的声音再度出现,朱九将她再仔细看了看。
众人于是往花想殿去。
朱九左一个右一个,能感觉到他们都很紧张,以至于她的心也开始跟着怦怦跳。
“不过是回来晚些,别怕。大不了被你们二哥二叔训斥一顿也就是了。”她在扶风谷,回去晚了也会被训,但她都只当朱雀神是在唱歌,这又没什么。
“二哥训人很吓人的,嫂嫂。”傅南枝颤抖着声音。
朱九笑道,“你既如此怕,为何还敢总是偷出宫?”
“之前都是白天,从没有这么晚回来过。”
所以这也是傅南枝第一次晚归。
“嫂嫂待会儿一定要救我们,二哥定不会凶嫂嫂。我都听说了,二哥对嫂嫂可温柔可耐心了。”
朱九笑,“你从何处听来?”
“就是……别处。”
魏王对她温柔?
有耐心?
喂她吃药?
带她逛魏王宫?
傅南枝的声音又响起,“先是哄嫂嫂吃药,再是专门召玉姐姐入宫给嫂嫂做了几天膳食,然后是亲自带嫂嫂逛了一上午王宫,就连勤政殿都许嫂嫂随意进去,问天楼的钥匙也给了嫂嫂……反正好多好多,我数都数不过来。”
“这就叫温柔耐心?”
她怎么觉得这是魏王以一个主人的身份在招待她这个客人呢?主人对客人一般的客气也能被理解为温柔吗?
“是。庄儿,你来说是不是。”
“是的,婶婶。”傅庄乖乖回答。
朱九一笑。
花想殿到了。
他们还没进去,就被两个人撞了上来。
是石岩和阿水。
“我的几位祖宗可算回来了。王上的脸都黑一整天了。”石岩几乎要给他们跪下。
“这么晚还在外面,王后可冻着了?”阿水关切道。
“我没冻着。阿水,乐锦他们呢?”
“王上还在里面,乐姐姐不敢动,一直候在一旁。”
“我们需要一起进去么?”傅南枝想跑。
“那是自然啊,我的郡主。”石岩哭笑不得。
“别怕。”朱九笑着拍拍她手臂,“进去和他好好说。他在外面是明君,在家里也当明事理,能听进去话。”
在场除了朱九,都觉得朱九这话不可思议,但没人提出异议,只因他们已进到花想殿内。魏王的声音从里传出,“让他们几个给孤进来。”
这语气,这措辞。
气不小无疑。
“姑姑,我怕。”傅庄腿软。
傅南枝自己也怕。
他们三个入内。
魏王依旧是坐在案前,案上依旧是堆着高高的文书。
他的视线越过文书看过来,只见朱九腰板还挺直,扶着两个站不稳的人。
“还知道回来?傅南枝傅庄,你们两个是不是越来越不把规矩放在眼里了?”
傅南枝和傅庄终究跪地,从朱九的手上双双滑落。
“知错了,二哥。”
“知错了,二叔。”
他还坐在案后,手里的笔被重重搁下,吓得地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子一抖。
朱九见状,忙解释道,“我们出去只是吃了顿饭,然后只和有春楼的樊玉姑娘说了几句话便回来。不曾想时间根本不经用,竟就这么晚了。王上莫气,他们两个一路上都后悔,都知晓晚归不对。”
“他们是知晓,那王后呢?”
魏王是在质问王后吗?众人屏气凝息。
“我?”
“是,你如今是王后,可知晓晚归不对?”
她没想到魏王连她也要训。
“我知……”
“知晓就好。”轻飘飘一句之后,魏王又继续训那对姑侄。
呃,朱九没反应过来。这就结束了?
这差别似乎有些大。
“傅庄你还知道要考试?”魏王已站起身,走出桌案,在跪着和站着的三人面前踱步,说个不停。
原来他真的会训人,而且训起来话还挺多。
傅南枝和傅庄两个头几乎要低到地上去。
朱九一直看着魏王,不知为何,怕他训得口干,竟走到一边去给他倒了一杯水。当她递给他的时候,整座花想殿都石化了。
“喝点水再训。”她捧到他面前。
魏王愣住,然后竟接了过来饮下。
傅南枝傅庄偷偷抬头看,然后又迅速低下头,各自尖着耳朵,然后就听见朱九的声音,“王上训得好,不如今夜就先这样。庄儿明日还要考试,让他先回去休息可好?”
傅庄在心底一个劲喊“好婶婶”。
魏王哼了一声,“要不是看在你明日还要考试,今夜定要罚你们跪一晚上。”
众人皆等着魏王下文,然后就见魏王摆手,“都滚吧。”
傅南枝傅庄立刻磕了个响头,然后爬起来,“谢哥哥嫂嫂。”
“谢叔叔婶婶。”
说完,两人一溜烟跑出花想殿。
朱九还送他们到门口,屋内的魏王听见她的声音,“庄儿慢些,南枝你牵着他点。”
乐锦早跟出来,在她耳边低声,“王后刚刚吓坏奴婢了。”
“怎么了?”
“王上在气头上,一般谁劝都不行,有时还会被迁怒,谁知今日竟就被王后一杯茶浇熄了怒火。”
“王后威武。”石岩抹汗低呼。
朱九笑道,“我只是单纯看他说了一晚上,怕他嘴干,再说下去对他也不好。而且你们不觉得他说了那么久都没真的下令罚他们,不就说明他其实并不真的想罚他们么?我只不过是给他提供了一个台阶下罢了。”
是这样吗?石岩乐锦皆疑惑。
朱九转身朝里走,“你们之前劝他或许是没把握好时机。不能在他刚发怒的时候劝,要等他发泄完了再说话。刚刚我中途抢一句,若不是因为我初来,他稍有顾及我,只怕是要连我一起骂。”
说白了,是对她客气。南枝傅庄是他亲人,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教训,但对她,他是客气的。
她的一番话,也不知乐锦石岩能明白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