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分开后,朱九急匆匆回花想殿。阿水石岩他们还欣喜看见笑开颜的王后,谁知跟在后面的乐锦却又不开颜了。
“怎么了这是?”石岩拉住乐锦,朱九已跑进屋去。
乐锦刚叹了口气,就听见朱九在殿内喊她,“乐锦,快进来帮我找衣服。”
阿水莲蓬跟着乐锦进去,只见王后自己在医箧里翻衣服。
阿水先问,“王后想更衣么?”
“不是。这里没有男装么?”朱九翻了一件又一件。
“男装?”众人一惊,看向乐锦。乐锦无奈道,“王后打算和郡主出宫。”
“啊!”惊叫。
“别愣着,快帮我找。如果没有,就让石岩派人去南枝那儿帮我借一身。”朱九很急。
“可是王后……”阿水想说什么,但朱九的热情却让她开不了口。
“怎么了?”朱九看向她,她想了想还是摇头。
“王上……”莲蓬试着出声。
“王上怎么了?”
莲蓬终究也出不了声。
众人迟疑的样子她怎会不明白,“我知道,他规矩多。但他是王,我是后。他可以出宫,我也应可以的。他每日事忙,但南枝与我少事而无聊,正好出宫去替他体察民情也不是不可以,对吧。”朱九自有一套说辞。
于是男装被借了来,青色。杨弗的身子瘦,那衣服穿在身上显得很松。朱九在镜前照,头上已包了平民式发巾。
“看着像男子么?”朱九张开手问几个侍女,她们都摇头。
朱九挺胸抬头,“不像么?”
阿水想昧着良心说像,其余两个却还是说不像。
朱九再没法子了,都已特意让乐锦把她的眉毛化粗了许多。谁叫杨弗一张脸长得太柔美,身子太瘦弱呢。
刚刚朱九穿衣梳头时,乐锦她们已叮嘱她许多事,她都一一答应,此时她出了门,乐锦他们还在门口张望。
“影卫可跟上去了?”阿水问。
“郡主的影三应在。”莲蓬答。
“王上知道后会生气么?”阿水又问。
无人答。
“郡主胆子越来越大了,哎。”莲蓬叹气。
“幸好这次没拉上小公爷,否则后果或许更严重。”石岩道。
“小公爷在备考,应该不会去。”阿水答。
“从王后入宫到现在,王上待王后一直挺宽容,这次想来也无事。”
“但愿。”
“对了石岩,告诉后厨,王后晚膳不用准备。”乐锦提醒。
“这事差点忘了。”石岩立即转身。
他们所不知的是,有这般好事,傅南枝绝不会忘记傅庄。她让自己的傅母鲁媪去支开胡媪,然后她和朱九便顺利地带出傅庄。
三人手牵手一起到了宫门口。
之前傅南枝都偷偷摸摸,还要说好话,这次光明正大,趾高气昂地借着她嫂嫂的印信出去。门口侍卫不敢直视,只躬身相送。
傅南枝扯着她嫂嫂衣袖开心地哼歌。
“婶婶我们去何处?”傅庄则牵着他婶婶的手,仰头问她。
“去吃好吃的。”
“好。”
“庄儿,你明日是不是要第三次试考?”南枝问。
“是的姑姑。”
“有把握否?”
“有的。”
朱九笑道,“庄儿很厉害。”
“那就好。”南枝亦笑。
这算是朱九第二次出来逛盛京城。
从刚刚那宫门出来,走不多远就是一条宽阔大街,朱九嫁入魏王宫的车驾就是从此街走过。
大街常人不可行走,有挡马拦住,他们要绕到旁边长廊里。
“这两条廊逢年过节有不少人来此摆摊,卖的各式玩意儿新奇极了,下回带嫂嫂来看。”
“好。”
出了长廊右拐,便是另一条稍窄的街,朱九看见路口有木牌,写得是“省府大街”。
“这条路尽是上等酒楼,吃食与宫中无异,无甚新奇之处。”
“南枝都吃过了?”
“吃过几家。”
“有春楼不在这条街?”朱九没什么记忆,只觉得这里好像不是之前看灯的街。
“有春楼在东市大街,婶婶。”傅庄提示。
“所以我们要去东市大街?”
“不是,是去西市大街。”傅南枝道。
接连几个地名,朱九自然一无所知,只被这姑侄俩牵着走。
穿街走巷,走过喧闹,也走过宁寂。
他们最终来到西市大街的牌楼下。
西市大街原来是一条盛京城中下平民聚集所在。这里的楼不如刚刚朱九所见的楼轩昂气派。这里马车也很少,多的是牛车,驴车。这里的人穿衣打扮很随意,说话也更大声。刚刚就有个人仿佛在朱九耳边喊话,几乎震聋了她。
傅南枝和傅庄皆搂着她笑,“嫂嫂别怕。”
朱九只是突然被吓到了。
他们进到一条小巷,再绕些路,才终于在一家食肆前停下。
“有味食肆。”朱九念出店名。
“嫂嫂,走。”
“好。庄儿,来。”朱九牵着傅庄。
三人入内。
“客官您又来了。”迎面而来一个老板娘,看样子认识南枝。
“老板娘,最近可有新鲜的?”
“客官说什么话,小店食材自然新鲜。请里面坐。”她亲自招呼,引三人进到靠里的位置。
“老板娘,就赶你们最新鲜的上。”南枝也不废话。
老板娘喜笑颜开,“好嘞,客官稍等。”
老板娘离开,朱九将店内看了一圈儿,心里纳闷,却不好问。
“姑姑,我们又来吃蛋白羹么?”
“对。”
南枝冲朱九一笑。朱九想,原来这不是她头一回带傅庄来。
“之前在问天楼,听你和乐锦提起西市,就是这里?”
“正是。这里以前破败不堪。天赐二年,赶走西燕大军之后,二哥为矜扬这里百姓护国卫国之举,下令修缮的京中第一区便是这里。二哥还鼓励商户来此经营,为方便与河西商旅往来,更是为此区增开了一座上西门。”
魏王执政之初那一战她在杨弗口中只听到只言片语,只知他以三千人大败西燕五万人。其实三千只是明面上的兵数吧,背后又有多少无名百姓在支持就不得而知了?
难怪南枝喜欢这里。
“也正由于此,”傅南枝低声,“上西门是盛京城十二门里对商旅盘查最不严的,所以才让我们有机会……”
吃上鱼。
朱九明白了。
“你二哥看着不像是好惹的,这些商户胆子竟这么大?”朱九也低声。
傅庄在旁边捂眼,表示听不见。
“这行为是近几月才开始,之前也是绝没有的。”
“难道是因为时间一久就宽松了。”朱九道。
“之前哥哥朝中有位大臣被人举报在家中偷偷食鱼,哥哥知道后只是罚俸。或许百姓们就是见王君处罚并不严重才慢慢胆子大了起来。”
“依我看,是你二哥自己也觉得这令下得不可理喻,所以不得不松了绳。”朱九道。
“不可如是说,嫂嫂。”南枝和傅庄齐齐虚捂上她的嘴。
“都离他好几里路了,你们还怕他听见?”朱九笑道。
他们都摇头,没告诉她的是,他们是离了宫,但他的人也跟着来了啊。
“客官的菜来了。”
三人头散开,各自坐好。
朱九瞧见面前一碗白羹,然后还有些别的菜肴。
“嫂嫂快尝尝。”
“这个好吃的,婶婶。”
朱九以为真是蛋白羹,执起勺子,吃下一口。入口绵软,细咀嚼,舌尖窜出的竟是熟悉的味道。她不敢置信地看向傅南枝,南枝自己也吃下一口,“好吃么,嫂嫂?”
“这是……”
“正是,嫂嫂。”
是鱼肉羹,只是叫的蛋白羹。
“这些年盛京商旅繁盛,各地风物皆能至此。若不是有明令限制,嫂嫂现在还能吃到此物之脍,我听说,那才是最鲜美的。”
鱼脍?朱九眼里冒光,就算是天上那位,也会为此倾倒吧。
“鸡蛋还能做脍么,姑姑?”傅庄是不明白的。
朱九与傅南枝相视一笑。南枝喂了他一勺,“吃你的吧,还问这么多?”
傅庄品味,“姑姑,庄儿很早就有疑问了。”
“什么疑问?”
朱九也竖着耳朵。
“为何你带我出来吃个蛋羹却像做贼,回去后还不许我与人说?而且这蛋羹与宫里做的不太一样,似乎……”
南枝抬手捂住他的小嘴,“不许再问。若再这么多问题,下回不带你了。”
傅庄于是紧闭上嘴,朱九笑道,“看来你没少带庄儿出来。”
“难道嫂嫂不觉得这宫外比宫内有趣多了么?庄儿还小,不该整日只是困在宫里,外面有这么多可看可了解的,并不比书本上的东西差。”
她来人间不多,因此觉得王宫与民间都有趣,哪儿都是新鲜的,从人到景。但傅南枝自来生长人间,从小失了父母,哥哥们又都忙得无暇照顾她,故而觉得王宫无趣如笼,民间烟火灿烂,人情味足。
“宫外有宫外的趣味,但我觉得你们宫内也不错。各处我还没走完呢,人也还没识遍。”莫说识遍宫内诸人,单论那位魏王,她就觉得对他是一天一个新认识,似乎每天都新鲜。
“不过,我认同你带庄儿出来认识民情,这样才能更懂书中圣贤之道。”
“嫂嫂真是我的知音。”傅南枝突然抱住朱九一只胳膊,脸凑上去挨着,“嫂嫂不知,我都被二哥骂好几回了。有时候二哥气急还说要把我赶紧嫁出去,不让我再祸害庄儿。嫂嫂下回一定要为我说话。”
朱九抱住她,“你二哥真这么说你?”
“真的,不信你问庄儿。”
两人看向正默默吃饭的傅庄,他不敢抬头。只因他说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一边是他姑姑,一边是他二叔。
“傅庄,拿出你的骨气来!”傅南枝突然高声。
“姑姑,”低声,“皇甫先生说,庄儿现在小,不需要那种东西。”
朱九闻言忍不住一笑,傅南枝拍桌子,“皇甫靖一天都教你些什么!”
“姑姑别忘了,先生也教过你,还打过你手心……”弱弱。
还有这事?朱九看戏看得热闹,嘴笑得一直合不上。
傅南枝掐上傅庄脸蛋,“姑姑每次带你出来带错了么?你个小白眼儿狼。”
“姑姑别掐,庄儿重新说。”
“好,你说。”她放开。
“嗯……”他看向朱九,朱九也点头示意他重说,他于是道,“二叔他……的确说过要把姑姑早些嫁出的话。”
“你看,”傅南枝拍掌,“嫂嫂可听见了?”
朱九点头,“听见了,是你二哥的不是。哪有做哥哥的这般巴不得妹妹出嫁,而且……”朱九前倾身子,“南枝你现在只怕还没有意中人吧。”
傅南枝一顿。
傅庄又开始吃了,“肯定没有,五叔都说了,要姑姑开窍,还早呢。”
“你又知道了?”傅南枝瞪他。
朱九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