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傅南虔一身华服再度出现在驿馆,这次从正门入。他还在马上时就看见那八颗圆灯因感染今日喜气而微微晃动。
“公爷稍待。”是石岩站在门口行礼。
傅南虔下马,“王后可收拾妥当了?”
“是,只是…”他近前,凑在傅南虔耳边,“王后自己吃了唇上脂膏,现下还需补妆。”
傅南虔闻言笑道,“再等等无妨。”
于是围观百姓只见常山公立在驿馆台阶之下,并不进去,而里面的王后也不见出来。
“南虔到了?”屋中的朱九正微张嘴让人搽脂膏。
“是,王后。”
“王后若还想吃东西,就和奴婢说,奴婢带着这个。”
阿水怕她再吃掉脂膏,于是干脆携带一盒吃食在身。
朱九斜眼看了看,“好。”
傅南虔等在门口不见着急,一动不动,仿佛正在军中操练。
今日天阴,有人说只怕要下雪。即使天如此冷,围观者却不见少,反有增多之势,只为一睹王后尊容。
好容易,馆内总算有动静,只听有人高呼,“王后出馆。”
于是人群骚动。
傅南虔笑意浮现,冲款款走来之人拱手,“南虔受二哥之命,接嫂嫂入宫。”
朱九头上戴着后冠,微沉,头无法随意动。冠上覆有一层轻薄纱巾,所以即使她身影现在门口,人们也无法看清她。于是人群开始沸腾,“咱们大魏何时成婚要覆头纱了?”
“是啊。”
“难道是宁州那边新的风俗?”
“你看见王后了否?是否当真如传闻那般美得能令咱们王上都神魂颠倒?”
“这怎么能看见?”回应的是一声懊恼。
傅南虔引着朱九上了车驾。朱九弯腰入内时,有一时头纱被风轻轻撩开,离得近的百姓终于能瞥见一点王后尊容。
有人发出惊呼。
“你看见了?”那人被围着。
而那人却还是呆呆的神态。
阿水凑到窗边,冲里笑道,“王后神女一般容颜,王上让覆头纱原来是为此。”
朱九在车里坐着,闻此,道,“难道不是存心让我别扭?”毕竟戴着这个走路不便。
“王后有所不知,王上曾评京民八字。”乐锦道。
“哪八字?”
“大惊小怪,小题大做。”
朱九初闻还不解,再回想起傅庄与她所言的京民悬灯写赋一事,好似他们的确有些符合这八字。
“所以今日若教京民瞧见王后,不知要引起怎样轰动。王上不喜
那为何他自己要为美貌强娶人妻?朱九没问,想来也得不来好的答案。
她可是憋了好几日,就等今晚入宫和那魏王独处,然后好好盘问一番。
车驾启动,傅南虔骑着高头大马在前面开路护航,还时不时回头看,朱九则在车里时不时接受阿水的投喂。
车马沿着大街一路到了宫门口,锣鼓声渐息,车驾暂停。
“是王上来接王后了。”乐锦在窗外提示,朱九盖下纱帘。
很快车帘被撩开,透过朦胧纱巾,她看见一只修长的手伸进来。
她弯腰出去,只见那只手的主人是魏王。她犹豫,最后还是将自己的手放上去,顺着他走下马车。
“恭迎王后,恭喜王上!”周围开始山呼,朱九立在地上后,抬头看他,他则直视前方。
他抬手,周围声音渐息,然后两人迈步向前。
走得很缓,这一条路延伸很长,里面还有好几道宫门。她不知道要走向何处,但只要她好好教训这暴君之后,立时施法,打算着不再要杨弗这脆弱的旧躯,离开此地,纵他宫门万重,应困不住她。
他牵着她到了一处殿门外,朱九抬眼瞧,是“花想殿”三字。
她已坐在屋内床沿,君王长身玉立在面前,替她揭过头纱。
她抬眼看他,等着他行放肆之事,然后她就可以一把制住他,给他难堪,让他再也无法禽兽。
但他放下头纱后依旧只是站立。
“累不累?”他突然出声。
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他还关心她累不累,人怪好嘛。但一切一切不过是因为他贪图杨弗这具身体的美色罢了。她告诉自己。
她不答。他管她累不累。她堂堂扶风谷凰王,走点路就累岂不贻笑大方?
魏王被人冷待竟没有生气,又靠前来摘她的头饰,可他或许是第一次替人摘,扯到她头发,这倒是令她疼了。
“你轻点!”她忍不住低叫出来。
他于是果真放轻手劲。
等他一摘完,朱九觉得一颗头立时轻了。她心想做人可真麻烦,有这许多枷锁要戴。看来凡间成婚并不是喜事,不然为何要让新妇遭大罪?
摘完发冠的朱九,头发零散,魏王于是又取来发梳递到她面前。
朱九看着那梳子,心想有你这魏王服侍也好。
“你帮我梳。”
“孤不会理发,而且手劲大,怕再弄疼你。”
“刚刚后来不就拆得很好么?”
魏王于是不再拒绝,朱九侧坐身子,他果真开始替她梳发。
发丝垂下,直至腰间。
朱九能感受到脑袋上那大掌的温度,只因他正一只手扶着她脑袋,另一只手在轻轻地梳。
“疼否?”他问。
“还行。”她答。
“孤再轻点。”
这样的魏王让朱九一时无法起意捉弄。
“魏王殿下。”她突然叫他。在现如今的魏国已很少有人叫他殿下,都是王君或是王上。魏王殿下指得是原晋国所封藩王,但如今,晋国江山都已易主,大魏完全可以独立称王。不过即使如此,魏王也没有因这个称呼而怪罪,只由她去。他仿佛从打定主意娶她起,就已做好准备接受她的一切反抗。
至少从目前来看是这样。
“嗯。”他应,手上动作未停。
“我美么?”她突然扭过身子面对他,他则捏着梳子低眸看她。
他没有答。
“世人都说你觊觎自己亲舅母美色多年,如今美愿达成,不知殿下有何感受?”世人是谁其实不知,朱九只是故意这样说。
他目光如水,静静的,没有波澜。
“你费尽心思打宁州,打完宁州还费尽心思从慕容氏手中把我骗来,费这么大劲难道就为给我梳头?”
他转过身走向妆台,放下梳子,背着她道,“你许是饿了,孤让乐锦传膳。”
“你别以为上吃的就行,无论如何你总得给我一个交代。”朱九捏住衣裙,差点就跳过去给他一拳,眼见着他根本不理自己的话,只是朝门口走,唤乐锦。
膳食摆进来,味道香浓勾人。朱九身上华服颇重,她自己很快就从里面钻出来,一身轻松地从里屋走出。
乐锦阿水正张罗人布菜,魏王已坐在食案边。她见了冷哼一声,直接坐到魏王对面去。这让乐锦等人一惊,只因都知道这是不敬的。但好在魏王并未说什么。
“听说你惦记了樊玉今晚这一桌菜三日,现在这些都是你的。”魏王摆手示意,乐锦于是先给朱九夹了一片羊羔切片放入她面前的小碟中。
“别以为这样我就……”朱九话未说完,羊羔肉一入口就变成,“哇…你说这是什么肉?”
“回王后,此为小羊羔。”乐锦见她如此模样,笑应。
朱九慢慢咀嚼,“怎这么香?”
“这是樊姑娘放天香草轻微油炸过的,所以吃来特别香。”
“天香草?”
“就是山上的一种药草,一般人不识,是樊姑娘自己去寻来的。”
阿水这时又夹了别的给她,朱九于是接二连三的吃,接二连三的赞,已经忘了对面还坐着一人。
魏王自己默默地吃了些,主要是指挥乐锦阿水把他觉得好吃的夹给朱九。
吃过饭,众人散去杯盘,屋内安静。朱九摸着肚子在房内走来走去,时不时看向正在低头看文书的某王。
谁家大婚之日还在忙啊?
她走到门口看,外面已静悄悄。
她回头看某王,正在写字。
这场景和她设想完全不同,她也没想过自己入宫来还能吃上那样一顿好饭。
这时乐锦端一盆水进来,她跟在她后面进去内殿。
乐锦放
朱九坐在床沿由她,而在此之前的驿馆,她就已习惯乐锦这样照顾她。
她双眸明亮,乐锦与她对上,心想王后精神真好,早上起那么早,此时还是双目炯炯的。
其实是朱九想问她魏王怎么新婚夜一点都没成婚的样子,但想了想还是算了,以免乐锦觉得她太着急。
擦洗完,朱九走到屏风边扒着一角偷看外面的魏王。乐锦理好床上被褥,回头时就看见贴在屏风上的王后。她选择无声无息退出房内。
朱九走回床边坐下,看见烛光将他的影子映在屏风上。
现在是什么情况,她实在想不明白。
她手里已捻了好几个诀,却没有发挥的机会。
她终究忍不住,于是再度走出去,走到那书案边去,在王的面前走来走去。
王抬头了。
她顿住步伐,还没开口就被他的话止住,“你自去睡,孤还要看会儿书。”
他说完又继续低头,不再管她。她等回到床上躺着了,才醒悟刚刚他的那话,显得像是她急不可耐要和他睡一般。
她暗暗捶床。
直到她迷迷糊糊睡过去,他都没有来睡。
她醒来时,屋内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