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九被放在床上,有屋内烛火照耀,便都看见了她脸色通红。
屋中已跪了一地人。
魏王坐在床沿看着那张通红的脸没说话,让众人更加恐惧。
“二哥别担心,阴大夫马上到。”旁边立着的一位男子出声。
“乐锦你自己就是管事的,今日之事回宫后自去领罚。现在只管把她身上衣服立即换下。”魏王起身,穿过地上众人走了出去。
乐锦便立即起身,带着阿水等上前,石岩和其他人退出。
“叫影二回来。”去到外间的魏王吩咐道。
“是,二哥。”
“庄儿醒了否?”
“已醒了。王上,”回答的是另一人,他微弓着身子,“永安公想来看王后。”
“不许。”魏王坐下,“桑陈,今日事孤若追究起来,影卫里一串人等皆逃不了干系!你们如今倒是会做好人,无视孤令,随意放他出宫。”
叫桑陈的人立马跪地,“小人该死。”
“影四的板子不能免,明日回宫你亲自监刑,定要打得他皮开肉绽,走不动道。”
“小人遵命。”桑陈抹汗。
旁边坐着的人却笑了,“二哥,打得他走不动道,到时候庄儿走到哪儿他如何相随?”
“如此才好。傅庄那小子总要为之消停几日。”
这时外面有声响。
“阴大夫来了。”只听禀报。
“见过常山公。”常山公傅南虔走到门边相迎。只见进来一位身材高大的女子,一身青衣,头上挽着道士髻,插着木簪。
“见过王上。”她在魏王面前拱手行礼。
魏王只轻应一声,然后起身向里,阴美紧随其后。
傅南虔和桑陈留在外面,他拍了拍桑陈肩膀,“影四还在外面跪着呢,你让他先回宫去守着庄儿。”
桑陈弯腰退出。
魏王再度进来,阿水端着水正准备出去,被吓得水盆落地,嘭一声响。
她身子软下地,直觉自己完了,说不出话。
乐锦见状立即跟着跪在一旁,“王上恕罪。”
魏王皱眉,“先起开。”
乐锦立刻拉着阿水挪开,阴美望了望她们,然后才上前查看朱九病情。
乐锦悄悄示意阿水先擦干地上水渍,阿水于是蹲下身子开始不声不响的擦地。其余人都围到床前。
“如何,严重否?”魏王见阴美把脉看诊好一会儿不说话,忍不住先问。
“王上不用担心,王后就是受了点寒。”
“她身子格外烫,就是庄儿小时候发烧也没烧过这么烫。你确定没大碍?”
“王上若不信,就等明日。明日即可见王后大好。”
他还是半信半疑,但不再问,“去开药吧。”
阴美弯腰退出,退到一半看向乐锦,“烦请乐锦姑娘和阿水姑娘出来帮在下煎药。”
地上的阿水偷偷看向君王,君王只顾望着王后,没理阴美的话。
乐锦过来拉起她一起和阴美退了出去。
刚刚阿水那一下其实已将朱九从迷迷糊糊中拉回,不过还悠了好一会儿。
魏王正在试她额头的温,她刚好睁眼。
她只觉眼前有人,但一时看不清,关键是头还昏着。
魏王却看见她睁眼了。
“醒了?”是他的声音。
魏王见她只是呆呆望着自己,便猜她此时还不清醒,“既然醒来,饮一碗药再睡,稍微撑一会儿。”
“你…”她的喉咙痛如刀刮。她想问他是谁,他却道,“别急着说话。孤知你对孤有意见,但一切等你好了再说。”
孤?他是魏王?
朱九脑子逐渐清醒。
原来他就是魏王,长得倒是有模有样。
不过,不是说要三日后大婚才能相见,他怎此时出现在此地?
哼,他原来知道她对他有意见。
想至此,朱九忍不住别开脸不看他,以示自己有意见。
一时屋内没有动静。
乐锦在屏风外探头,只因她刚刚听见了说话声。她看见床沿坐着的人还是直挺地坐着,而躺着的人脸却扭向床里。看着就像两人在……在闹别扭。
王后醒了。这是她的感知。
她跑出去找阴美,“阴大夫,王后醒了。”
“真的?太好了。”阿水激动的从药炉前的凳子上站起,手里还拿着蒲扇。
“阴大夫真厉害,说王后没大碍就是没大碍。”阿水忍不住夸赞。
阴美一笑,“王后身子不算强,但脉象却出奇有力,这种脉证不符的情况我也是第一次见。”
“那你怎么就敢断言无大碍,不怕诊断失误,到时王上怪罪?”乐锦问。
“没见过是一回事,师父教过是另一回事。”阴美笑回。
“好了,药好了。”阿水盛好药,乐锦端进去。
她进去时,两人还是她上次来看到的姿势。
魏王见汤药来了,便出声,“准备吃药。”
他伸手接过药碗,乐锦走到朱九床头扶起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乐锦瞧见君王要亲自喂王后,王后却别开脸。
君王的汤匙停在空中。
当场三个人,数九寒冬里,只她在汗流浃背。
“不是难受么?吃药睡一晚就没事了。”王的语气过于耐心与温柔,这是乐锦从所未闻的。
王后却还是不理他,乐锦不禁开始为王后捏一把汗。
君王耐性向来不够,毕竟她见过太多宫中那位永安公和那位宁安郡主小时不吃药被君王骂到最后一边哭一边吃的场面。
她犹豫着要不要在君王发怒前先劝劝这位准王后,谁知君王并没有发怒,而是继续好言相劝,“嗓子不是疼么?吃了药就不疼了。”君王的汤匙又向前进了一点。
王后总算有了反应,她回过头看向君王。
“王后,这药是神医徒弟开的,药效奇好,喝了就不会难受了。”乐锦终究出声相劝。
朱九闻言,她此时的确难受的紧,不想与自己过不去,于是低眼看面前的汤匙。魏王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于是药到了嘴边,她张口抿下。
只是药才入唇,她就又别开脸去,这次小脸还皱了,只因太苦。
她摇头,不想继续喝的意思很明显。
乐锦看向魏王,他竟还是没有发怒的意思。
“怕苦?”他低声问。
朱九心道,这人间药赶得上扶风谷的苦果了。
“来人!”魏王唤人,阿水只好挪进来。
“取蜂蜜来。”阿水即使吃惊,还是立刻就去拿。
傅南虔阴美等人在外面看见阿水出来,就问怎么了,听见是要取蜂蜜,阴美便笑道,“王上这么耐心对一人,在下只在西宫见过几次,谁知今日还能在别的人身上看见。”
傅南虔道,“你还见过几次,我这可是第一次见。南枝没能跟出来瞧见,等我到时与她讲了,她不知多懊悔。”
“之前你们还担心王上不近女色,从我这儿打听了好些方子去治,却原来是王上一直心有所属才如此。现下可放心?”阴美笑。
傅南虔巴巴望着房门,不住点头搓手,“放心了,放心了。”
“那常山公呢?”
“我?我怎么?”
“当初你放言,王上一日不婚,你也如此。如今王上大婚在即,你是否也该……”
傅南虔背过身,“怎么又扯我?本君才十七,还早着呢。”
阴美只是笑,也不再逗他。
蜂蜜摆在旁边,某王承诺,只要她乖乖饮下汤药,就能吃一口蜜。
朱九自然知道蜜的甜,她曾在扶风谷为偷尝一口蜜,被蛰得脸肿。
“不要…用…这个…就…”她喉咙生疼,说话艰难,好容易吐出几个字,在乐锦尚云里雾里之时,魏王却已明白她的意思。
“孤知你意思,用汤匙吃药慢。只要你愿意吃,怎么样都行。”
于是君王直接将碗凑到她嘴边,她还是下意识后躲,但君王已不给她机会犹豫了。只见他突然扔掉汤匙,空出的手绕到她脑后一把按住她后颈,防止她再后躲。
药灌入口。
感受到脑后的手大而有力,以及口中的苦涩,她只能睁大双眼将他紧紧盯着。
药汁从她嘴角洒出些,但大部分已入肚。
喂完药,君王放下药碗,擦了擦自己手上溅到的残汁。
朱九还一直巴巴看着他。
她的蜜呢?她无声地在问。
君王只顾擦自己的手,似乎是忘了。
朱九只好微微后仰看乐锦。乐锦的眼神和她对上,她能看出朱九眼里的询问。
她立刻就低下头,只顾给她擦净嘴角药渍,吃不吃蜜的事她不归她管。
朱九见乐锦低头,只好又看向站在屋中一直仿佛不存在的阿水。但阿水和乐锦一样,只是低着头,不敢看她。
她有些生气了,看回面前的王,他手已擦净,正坦然自若地看着她。
他知她意思,却慢悠悠道,“生病了吃药天经地义,今日这蜜就不给你吃了,让你长个教训。今后都要乖乖吃药。”
说完,他起身,吩咐乐锦和阿水服侍她睡觉,他自己则轻拂衣袖,慢慢走出去。出去前,他还亲自端走了那碗蜜。
阿水和乐锦相视,原来君王是有情绪的,只是刚刚一直没显现。
朱九被平放躺下,哪里睡得着,正气鼓鼓呢。这就是堂堂一国之君?为什么说话不算话?自古君王不是君无戏言?
她又不自觉抿了抿唇,好苦!乐锦阿水只看见她时不时苦得皱眉。
“王后可以多吞咽几次,口中药味就会淡了。”乐锦好心建议。
朱九说不出来的是,她吞咽困难。
见她一时气得睡不着,乐锦道,“王后有所不知,这治伤寒的药就该苦,若添蜂蜜,恐降药性,其实王上主要是为此才没有给您吃蜜。”
谁信呢?朱九是不信的,这暴君就是这样没人性。
于是这一晚,朱九可怜地在苦味中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