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还有许多话想说,无奈天边渐白。
朱九握住杨弗的手道,“阿弗,今后你不是一人,你还有我念着你。所以定要好好活下去。”
杨弗笑,“有小九念着我,我定好好活。”
她牵着她来到外面,冬日的清晨很冷,而两人似乎都不觉。她们到了马厩,杨弗牵出一匹马,朱九直送她到了外面,而院中曾无一人出来走动。
“放心,昨晚我便施了法,你的那些随从还在睡。”朱九道。
杨弗站在马前,眼眶含泪道,“小九,我可以抱抱你么?”
朱九张开手,“自然。”
两人相拥,各自呼着白气。
“小九,这是我第一次,在冬日里不觉着冷。你这具身子有多强壮,我现在有了体会。”
朱九笑,“阿弗,我后面虽然会回天上去,但若有机会,我定再央求天上那位许我下来看你。”
“好。”
朱九望着杨弗骑马远去,她的背影被朝阳照得金黄。
而她自己则坐上迎亲的车驾,前往盛京。
到了盛京一时还进不了宫,她被安排先宿在城中驿馆,等着三日后到了吉日才能进宫。
驿馆里来了许多人,他们携至许多物品,皆是供她吃用的。他们还替换掉了所有从宁川跟着杨弗出来的人,包括侍女和侍卫。
她从出生到现在甚少至人间,所以此番他们带出的吃食她都甚觉新鲜,每样都尝了些,令宫里来的人感到奇怪,因为她看不出伤心。
都听闻以前的“宁州虎”贺坤对这位义女极为宠爱,续弦之后,更是宠爱无边,所以都想当然认为他们夫妻恩爱。但如今被魏王拆开,她不知会多伤心。
等亲眼见了,却发觉与想象中不同。
只见她吃得很快乐,还问众人姓名,与众人谈笑风生。
来的人里面有两个为首的,一男一女。男的叫石岩,女的叫乐锦,均是魏王宫的执役,被派来是为专门服侍她的。
朱九嘴里还塞着吃食就问道,“你家王上真的很喜欢我?”朱九想起杨弗和她说的,她从未想过小时所帮的那个少年有朝一日也会成为在她心上捅刀之人。
乐锦点头,“王上政务繁忙,加上规矩束缚,否则定会亲自来看王后。”
朱九心底冷笑,“那就让你再舒服三天。”她打定主意要在新婚夜给他好看。他既然贪色,她就要让他永远也无法再起色心。
“王后饮点水,小心噎住。”乐锦很是周到体贴,全程怕她噎到哽到。
她吞下一口水,冲乐锦笑,心道暴君派来的人竟然出乎意料地让她感到舒适,与被赶走的那几个宁川侍女形成对比。
“乐锦石岩你们坐。”
他们退后,“小人不敢。”
“我知你们规矩多,但我不讲究这些。你们站着我还要仰头看你们,脖酸,就当是为我。”她指了指空位。
乐锦石岩只好慢慢挪到凳子边,但都只挨了个角坐下。
朱九想要再探听些关于那个暴君的事,在心里斟酌了语言后才问出口,“乐锦石岩,你们也知道,我远在宁川,对盛京一无所知,何况是那王宫里的人。如今嫁来此处,身边人也都被你们统统赶回去,我更觉惶惶。”她停顿,见二人只是垂目。
“所以,我想多了解一下这座城,还有那座宫以及宫里的人。”
两人这才抬眼看她,她则笑得童叟无欺。两人只觉那笑就和这冬日里的暖阳一般,让人浑身都舒服。
石岩便回道,“夫人初来,会感到不熟悉很正常,但不用急,接下来可以慢慢熟悉这里。宫里的人事很简单,夫人也无需担心。”
晚间,众人退出,她躺在床上,鼻端浮着一股淡淡的香。这香来自身上的被褥。和之前一路行来所宿驿站的被褥不同,这被褥盖着让人很容易就睡着。是乐锦带来的。
她望着床顶,却一时睡不着。
白日进城时,她瞥过几眼盛京城,但因为是来驿馆,所以行经线路不算热闹,所见大都只是房屋,而能看见的极少的人都在忙着给自家屋檐挂灯笼,那灯笼还不是单个的,有些甚至是一串垂下。
是了,王君大婚,城中岂不要提前热闹?
想至此,她坐起来,也没披衣服,穿着单衣就来到门边,门边竟守着一个侍女,正在打盹,但被她惊醒了。
她立即就跪在地上,“夫人…”她声音有些发抖。朱九蹲下身子拉她,“你起来。”
“夫人可是要饮水?”毕竟白日里她才吃下许多干干的点心,会渴正常。
她摇头,“我想出去看看,去城中走走。”
她以为是可以的,于是提裙准备向外,侍女却惊慌地拦住她,“夫人不可,夫人恕罪。”她才拦她,又担心自己逾矩,于是立刻又请罪。
朱九见她比刚刚抖得更厉害,于是把已伸出的脚收回门槛后,“怎么了?是不合适出去吗?还是说因为现在太晚了?”
她摇头,急得说不出什么来,但就是不让她离开。
她又抬头看见朱九一身单薄,眼睛都睁大了,“夫人怎穿这么少就下床了!”她迈进来准备朝里走,但又突然停住,似才想起要先俯下身子行礼,行完礼抬眼看她,却又立刻闪躲开,然后继续朝里屋迈步,迈了几步后再停住,再看向她,在那儿欲言又止半天。
朱九知道,她是想她回床上去,但又不知如何开口,于是笑道,“我不冷。我现在就回床上去。既然冷,你也无需守着了。我夜里一向睡得沉,不会唤人的。”
她果真回到床上,侍女替她掖好被角。
“你叫什么名字?”侍女背着光,但朱九还是看清了她的样子,看着实在不算大,像个孩子。
“奴婢名唤阿水,夫人。”
“阿水…阿水你才多大?”
“奴婢十三岁。”
朱九在心里给魏王的罪行簿上又添一笔——没有人性的,连孩子都压榨。
“你这么小就入宫做侍女?”
“奴婢从七岁就开始在宫中供驱策,只是奴婢笨,说不好话,做不好事,今晚冲撞了夫人,请夫人恕罪。”说完她就在床边跪下。
“我没有怪你,阿水。”朱九示意她起来。
“还请夫人饶过乐锦姐姐。”
“乐锦怎么了?”朱九疑惑。
“按理应是乐姐姐守夫人,但乐姐姐前些日子感染风寒,白日里还好,一入夜就加重。是奴婢自作主张来顶替乐姐姐的,求夫人饶恕乐姐姐。”
白日里朱九没看出来乐锦生病了,刚刚她服侍她安置,也不见丝毫异样。
“吃过药了?”
阿水没想过眼前之人会问这么一句,所以没准备这个问题的答案。
“嗯,吃过了。”她还是迅速就回了。
人间冷暖朱九一个有仙气加身的神鸟自然体会不到,刚刚那样出去被窝也并不觉得冷。
但凡人就不一样了。
她垂眸看见阿水略红的手背,伸出自己被窝里的手握上去。
阿水身子瞬间僵住,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只突然覆上来的手,上面有温热。
朱九感受到凉意,于是轻按了按阿水的手。
“我明白了,阿水。你回去自己屋里睡觉,不用守我,我也不会怪你和乐锦。”
阿水第一次敢于看向她,眼神还不闪躲。
“快回去吧。”朱九又催。
阿水回过神,屈身,然后慢慢退着离开房间。
屋内留有一根火烛,是她特意叮嘱留下的,只因凡尘的夜实在太黑。阿水走后,昏黄的光覆上来,朱九继续看着门口。
她脑海里回想着阿水刚刚求恕罪的场景,可想而知她在那盛王宫里被压迫得有多厉害。
魏王之可恨至此再增加。
因为想到天杀的魏王,她一时更加睡不着。
她于是再度爬起来,在门边听,且轻声叫阿水,无人应。她打开门,门外已无人。
她还是想出去看看。
虽然知道现在已深夜,外面可能无甚可看,但还是想出去走走。
她放轻脚步,躲开值守的侍卫,不能从大门出去,只好绕到偏僻的院墙下。
她在院墙边找到一棵大树,树的枝桠伸向墙外。她身手矫健地攀爬上去,顺着枝桠走,最后成功站在了墙头,然后抬头,被眼前所见微微震住。
眼前是一户人家屋檐下垂的一串灯,上面写了四个字。
吾王婚喜。
灯里的光不算耀眼,甚至称得上温和,那四个字在这些灯球上仿佛一张张笑脸,在向她吐露自己的祝福。
她站得颇高,夜风吹动她的衣角。她一身单薄的衣裙若是旁人穿着,在这样的风里,只怕早冻僵了,她却毫无反应。
她稳稳地在墙上走路,走向右边,只为去看另一户人家门前的灯。
那里垂着八颗,都快触地了,所以祝福是八个字。
庆吾王与王后大喜。“喜”字那个灯笼被风吹得最是活泼。
朱九站在墙头发呆,一时脑子有些迟钝。
所以,这暴君自己大个婚,还要强迫城中家家户户挂灯笼祝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