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
法清被蛇尾抽飞后,法相犹如狂性大发,整个人充满了戾气,拼死与那蒙面女子交手。
而黑水玄蛇也在解决完令人厌烦的小虫子之后,朝着这些无情海的不速之客逼近。
最终在翻江倒海的水浪中,众人纷纷被打散,陆雪琪保护着张小凡不知逃向了何处,曾书书法善几人也各自分散,法相与齐昊更是不慎被黑水玄蛇卷中,齐齐落入无情海里,不知随着暗涌流向了何方。
蒙面女子最后目光悲伤且绝望的望了眼碧瑶消失的方向,终究还是在黑水玄蛇的威慑之下化虹遁去。
这幽暗潮湿的死灵渊底此刻终于恢复了平静。
黑水玄蛇逐渐在无情海中隐去身形,只能见到一团巨大的阴影,盘踞在海底深处。
……
“呃……”
法相只感觉自己浑身剧痛,头顶似乎在水中触到了暗礁,满是鲜血。
但莫名的有股冰凉的气息在修补法相的身体,观其来源,竟是身体在自主吸收着这周围的地底阴气。
对此,法相恍若不觉,只是觉得自己苏醒之后,胸口一股烦闷感挥之不去,脑中更是隐约出现一阵阵的低语。
那低语的内容听之不清,唯一能让法相感觉到的,就是低语中那股深深的恶意,仿佛一尊魔头在他耳边悄声细语。
法相呼吸越来越沉重,一道淡淡的红光出现在意识之中,只感觉一股毁灭一切的冲动,在心中躁动沸腾。
“呃啊!”
法相喉咙中发出一道不似人声的痛苦低吼,猛然睁开眼,强迫着自己保持清醒!
入眼之际,乃是一处狭隘潮湿的小小水岸,大小不过一人来高,上方便是坚硬的岩石。岩石不断往前延伸,在前方三四丈处与地面交际,形成一条封闭的死路。而后方,便是冰冷的无情海,散发着死寂的气息。
看起来,他是被海底暗流冲上来的。
然而法相此时已无暇关心周围情况,脸上的肌肉狰狞扭曲,奋力抵抗者意识中愈演愈烈的恶意,勉强保持着意识的清醒。
可惜在下一刻,法相看到了躺在他身侧,正自重伤昏迷不醒的齐昊!
“啊!”
法相瞳孔急剧收缩,仿佛想到了什么事,意识中摇摇欲坠的清醒轰然炸裂,消然无存!
意识中的声音也彻底清晰,传遍了他意识每一个角落!
“杀!”
“杀!”
“杀了他!”
低语声越来越强烈,声音在法相意识中犹如实质,不断地蛊惑着他的内心。
“杀!”
“杀了他,对张小凡的亏欠从此还清!”
“从此以后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普智所做的事!”
“杀了他!”
“……”
“呃啊!!!”
法相双手在头上抓出一道道血痕,双目圆瞪,眼中布满血丝,痛苦地嘶吼声从喉咙里低声作响。
“别说了!别说了!”
“张小凡与我天音寺的事,跟齐昊没关系!”
“别说了!!!”
法相在意识中大吼,脸上的肌肉不停抽搐,表情时哭时笑,眼神中恶念与挣扎不断交织纠缠。
“天音寺千年清誉,莫非要毁在普智手中?”
“杀了他,从此万事皆休!”
“张小凡从此幸福美满的过完一生,天音寺更是从此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岂不是皆大欢喜?”
对张小凡的愧疚、对天音寺的爱护、以及那潜藏在内心深处,想要补偿张小凡,让他不再追究普智之事的执念,此刻仿佛通通被意识中的恶念发现,不断地激发着法相心中的嗔恶之意。
不讲究逻辑,也不寻求道理。
因为法相此刻已经没有能力去细细思考,这种种话语的含义。
唯有那一浪高过一浪的恶念,犹如蚁群般蚕食着他的意识,直到完全占据。
“杀!”
“杀了他!快!”
“趁他不能反抗,动手!”
“杀了他!”
“……”
不知过了多久,法相呆立在地上,双手已经停止了动作。神情间已然平静,只是偶尔露出一副诡异之色。
“杀了他!”
“杀!”
“杀!”
“……”
某一刻,法相整个人突然不再挣扎,面色也彻底如常,只是那双眼却紧紧闭合,不露一丝缝隙。
“杀……”
一道声音从法相口中传出。
声音轻淡,似乎只是随口而出,却给这小小空间带了无尽寒意。
法相缓缓睁开双眼,血丝已经消失,明明和往常一样,却有一股漆黑如墨的黑暗从眼中扑面而来。
一道血光自法相眼中划过,法相双手合十,嘴间含笑。
只是这笑容却再不复以往的慈悲,而是无比的诡异,仿佛有一头恶鬼暗藏其中。
“阿弥陀佛。”
法相笑的愈发灿烂,眼中双眸似乎也被笑意感染,带上一副欣喜之色,随后弯腰前倾,诵了声佛号,向昏迷的齐昊行了一礼。
手中一动,轮回珠出现在手间。
“齐施主,得罪了。”
咚——
法相轻描淡写的往前一挥,动作轻柔,不带丝毫伤人之意。
沉闷的声音在岩石中回荡,远远飘向了无情海面。
法相双手合十转身而立,周身佛光环绕,眼眸中的黑暗愈发深邃,脸上反而带着悲天悯人般的笑意。
只是那笑意,若是细细打量,却有一抹怪异之色。
氤氲佛光遍布法相周身,似乎是在抵御着附近的黑暗来袭。
只是那黑暗愈发深邃,远远望去,被光芒笼罩的法相却不带一丝祥和之意。
倒仿若一头披着人皮的地狱饿鬼,择人欲噬!
……
咚!
咚!
咚!
连绵不断的金石撞击声传来,间杂着碎石落地之声。
法清赤着上身,遍布金铜之色,不断地凿击着堵住通道的乱石,试图打出一条去路。
这石洞之中不分昼夜,法清也不知自己过了一日还是两日,只知道这乱石仿佛无穷无尽,自己已打出了上百米的距离,距离打穿却仿佛还是遥遥无期。
期间法清已经发现了自己撞进来的一个洞口,可惜太窄小,而且已经坍塌,无法原路返回。
这堵路的乱石明显不是近期出现,看起来足有上百年了。
法清又锤了片刻,心中一叹,走出这条百米小道,回到那还算明亮的石洞之中调息,神色间有些疲惫。
不知昼夜的施展金刚法体,纵使有意识中的暖流在,令身体目前还撑的住,精神却有些劳累了。
而更让他有些绝望的,是眼前昏睡在僧袍上的碧瑶。
按照他自己的估算,现在应该已经是醒来之后的第二天末尾了,马上就要差不多进入第三天。
他倒还好,伤势随着暖流滋养不断恢复,又有法力护体,一时半会也不必担心食物的问题。但那碧瑶,却在进来之时便身受重伤,这两天未进食任何东西,伤势不断加深,已经陷入了昏迷。
若非在石洞另一侧的尽头发现一处小水潭,令她还有水可喝,恐怕现在已经命丧黄泉了。
不过此刻也差不了多少。
法清默默走上前,运起体内气血,温养她破碎的经络心脉。
不能用法力,因为大梵般若所修出的佛门灵力与碧瑶体内的法力隐隐相抗,若以法力疗伤,反而会加重她的伤势。
两人之间毕竟没有太多的深仇大恨,更何况沦落至此,法清也不想让这唯一一个活人就此消逝。
可惜气血之力只是杯水车薪,仅能延缓她生命的流逝,不足以恢复她的伤势。
“嗯——”
受到气血之力温养,碧瑶苍白的脸上勉强恢复一丝血色,闷哼一声,虚弱的睁开双眼。
原本古灵精怪的乌黑眼珠此刻黯淡无光,看上去神情十分萎靡。
“……”
“不要浪费你的气力了。”
“我恐怕已经快要不行了,你好好节省气力,想办法出去,不要管我了。”
碧瑶轻轻摇头,有气无力的低声说道,脸上浮现一抹凄美的笑容。
“想不到我这魔教妖女,最后居然是在你这天音寺的和尚的照顾中死去,可不可笑?”
碧瑶侧了侧头,歪着小脑袋精灵一笑,却眨眼间仿佛用力过度,小脸刹那变得煞白。
“唉——”
法清叹息一声,抓着少女手腕的左手加大气血运转,右手拿过临时雕刻出来的石杯,想要喂碧瑶喝点水。
碧瑶嘴角一翘,乖乖咽下去,随后两人不再说话,石洞内再次安静起来。
片刻之后,法清默默止住了气血流输,拿起两个僧袍碎布,打算继续卷成小团塞进碧瑶的耳朵,自己前去开凿那封路的乱石。
只是刚要抬起搭在碧瑶手腕上的左手,却感觉碧瑶手间轻轻一紧,拉住了他。
凝眸望去,碧瑶一双乌黑的眼睛紧紧盯着他,脸色有些奇怪的嫣红。
“再陪我待一会吧。”
“我应该撑不住多久了。”
颇具规模的胸口微微起伏,碧瑶语气却无将死之人的黯然之意,只是有些遗憾。
法清动作一顿,微微反光的光头轻轻点了点,又坐了回去。
“小和尚,你知道我之前为什么多有针对你们这些和尚,尤其是你们天音寺的和尚么?”
“……”
法清大体记得一些原因,却还是摇摇头,配合的表示不知。
“你当然不知道了。”
“你看起来还没有我大,就算修为很高,这种积年往事你的师父师兄们也不会同你说的。”
碧瑶抿嘴一笑,神色有些回忆起来。
“那是我小时候,那时我才六岁,恐怕你当时还是个胞胎之中的婴儿。”
“有一天,我母亲带我去狐岐山探望姥姥,可惜却被宗内的叛徒走漏了消息。”
“我母亲是鬼王宗主之妻,得知这个消息,你们正道人士自然要前去降妖除魔、维护正义。”
碧瑶顿了顿,望向法清的目光有些嘲讽,又不禁一笑。
“我没有说你,你虽然是天音寺的人,却只是个小和尚,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
“那天,我和母亲才到狐岐山不久,你们天音寺的普空神僧便带着弟子大举来袭。”
“姥姥拼命抵挡,让我们从密道逃跑,却被那普空一掌打死。”
“我和母亲,也被那普空的法宝浮屠金钵震塌了密道,困在了狐岐山的山腹之内。”
碧瑶惨然一笑,又有些怀念的看了四周一眼。
“就像我们现在这样,被困在了地底深处。”
“我母亲修为不高,也没有你这般强横的身体,没办法打出一条去路。”
“当时我年纪很小,在黑暗之中又困又饿,于是便不管不顾的和母亲吵闹起来……”
碧瑶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颤抖,眸间布满了一层水雾。
“母亲没有办法,只得给我找了水喝,找了肉吃。”
“只是我却没有发现,母亲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气息也越来越萎靡。”
“直到某一天,母亲躺在地上,再也没有动弹。”
“我这才知道,我喝的水是母亲的血……吃的肉是母亲的……”
声音突然哽咽。
碧瑶苍白的脸上,一行清泪缓缓落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法清微微一叹,左手抓着碧瑶的手腕,默默倾听。
碧瑶感受着手腕处传来的暖意,抿了抿嘴,再次开口。
“不知道在黑暗中过了多久,我又饿的快要昏迷过去。”
“这时候,爹爹终于带人破开密道,将我救了出去。”
“但是直到彻底走出山腹,也没有让我在光亮中看到我娘的身体。”
碧瑶神色间突然变得痛苦起来。
“可我心里知道,我娘的身体是什么样子。”
“一定是白骨外露,残缺不堪的……模样。”
“……”
法清没有说话。
碧瑶默默将痛苦隐去,紧紧咬着嘴,目光倔强的盯着法清。
“其实你没有说错。”
“我的确是个妖女,因为我是吃我娘的血肉活下来的。”
“你对我的称呼,完全没有叫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