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人间清欢(03)

他们没去酒店的酒吧, 到附近超市买了啤酒去了海滩附近白天两人碰见那条步道上。

夜色沉沉空气咸潮三分寒凉风, 自海上来。

梁芙靠边坐着, 腿悬空晃晃悠悠。身侧一堆易拉罐, 什么牌子都有嘉士伯、百威……还有各种口味的果啤。

兴许提回来时晃荡太过傅聿城打开时往外溅射白沫, 手赶紧拿远, 他听见梁芙笑了一声。等啤酒沫散尽将易拉罐递过去。

梁芙喝一口沁凉微苦经风一吹, 打了一个舒爽的寒颤。傅聿城蹲在她身旁捏着啤酒罐眺望远方, 很远处有处亭子燃着灯, 夜里望着却似一个闪光的小点。

“……过年去拜年的时候的听梁老师说你去年去看过一阵心理医生……现在还在继续吗?”

“没有了, 最近都在舞团忙着准备舞剧的事。心理医生评估过认为我隔一段时间随诊就行。”

就听身侧窸窸窣窣的声响傅聿城摸出烟手笼着火挡着风把烟点燃沉沉地吸了一口“我这人挺混账你需要帮忙我却一点没察觉。”

“只能怪我自己我装得太好了。”

“那也是我的疏忽朝夕相处我不应该这么粗心大意。”

梁芙把啤酒罐放下收回悬空的两条腿抱膝而坐“小时候有次比赛之前我吃坏东西拉了一整晚的肚子没告诉老师因为我是领舞生怕被换掉。硬撑着跳完一场舞一谢幕直接昏倒把所有人都吓一跳。和我相处这么久你还不知道我这人有多固执吗?我爸妈我姑姑都是吃过苦头的……如果我不想开口你们谁也没办法强迫我。”

“我连强迫这一招都没试过……”

“你不要道歉了是我自己的错。”

“我的。”

本该是严肃场景两人抢着背锅竟抢出了火药味场面滑稽得不行。都停下来对视一眼而后“噗嗤”笑出声。

傅聿城低下头来似是认真思索了一会儿“那……八二开?我八你二。”

“不我八你二。”

“七三开?我七你三。”

“不我七你三。”

“六四开我六你四。不会让步了。”

“……你神经病。”她是想笑一下但没笑出来。分明是过分喜感的场景她却不知道哪一根神经被触动突然的动容竟无端地哽咽了一下。

想到决裂那一日她把话说得极尽刻薄那一刻是真以为和这人死生不复相见哪知道还有坐在一起喝酒谈心的这一天。

觉察到傅聿城端详目光她急忙喝了一口酒“……刚这一下风真大吹得我差点喘不过来气。”

“冷不冷?要不回房间去?”

梁芙赶紧摇头。

沉默了片刻傅聿城低声说:“……那天去看你的演出在台下的时候我想你是天生应该站在舞台上的人。如果我们早点支持你你不用浪费这么多时间。结婚的时候承诺祸福与共我一句也没做到。”那一晚心情焦灼懊丧悔恨怪自己空口白话说爱她却更在乎自己的感受。他认了那时梁芙的怨怼也清楚错在自己起码无论如何不该消极应对。那么多的解决方式他偏偏选择了最差的那一种。

梁芙固执摇头在她看来这一桩婚姻的失败过错全在自己。一意孤行平白蹉跎与傅聿城的情谊。原本可以等他们感情瓜熟蒂落不必非得遭遇这一出无妄之灾。

“……我那时候没法排遣事业受挫的打击所以急匆匆跟你结婚想要遁入围城以此逃避傅聿城……我是在利用你。”

“没事那我也认了。”

梁芙转头去看她突然眼热。想到最早的时候这人孤孑又冷淡好似没有人能够走进他的内心。

她受他吸引无法自拔。撩拨他引诱他又施以怜惜和同情等他对她推心置腹铠甲尽除的时候她却回以他一桩毫无温情的婚姻。

怎么算自己都是更混账的那一个。

一罐酒已经饮尽梁芙把铝制的易拉罐捏得“咔咔”作响低着头声音更低“……你该恨我的。”

“那你更有理由恨我。”

“……哪有那么严重。”梁芙笑了声“……我这种一路顺风顺水过的人一旦钻牛角尖比任何人都固执。我说了一些不责任的话你别在意。”

“我要在意的话今天就不会坐这儿跟你喝酒了。”

他们今晚的谈话总是说一阵就沉默一阵。原本都不是爱跟人掏心掏肺的性格一个过去成日没心没肺一个从来对自己三缄其口。而今日一些心事解开却又有另外一些难以启齿。

他们买来的六七罐啤酒已经所剩无几。

傅聿城说:“……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当然是想重回舞台。”

傅聿城瞅她一眼“不是说这个。上回我找过姑姑说如果你过得开心一些了让她通知我我去签协议……你觉得现在是时候了吗?”

梁芙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傅聿城看着她声音似一种经过修饰之后的平静“既然你现在已经走出事业受挫的阴霾你用作避风港的婚姻对你已经不是必须的了。我期望你早日重回舞台也希望……你找个真正深爱的人拥有一段更纯粹的婚姻。”

梁芙更是诧异急忙转头看着他想替自己分辩两句风陡然大了转头的一瞬间帽子让风一掀飞了出去。

她急忙伸手已够不上那帽子被风吹一阵打几个旋儿落在了退潮之后的泥滩上。

傅聿城放下啤酒罐站起身“我去给你捡。”

“不用了!”

傅聿城脚步很快绕过步道踩着沙子到了沙滩的边缘再往下是一片淤泥。这一片并非碧海银沙的黄金海岸含沙量大。

他脱了鞋走下去脚陷进泥里拔/出来挺困难。总算看见那落在藻丛里的帽子他弯腰拾起来再原路返回。

梁芙也走到了沙与泥的交界处一直揪心望着傅聿城的背影生怕他被绊倒。

等他走回来她舒了一口气“又不值钱丢了就丢了。”

傅聿城却笑了笑作势要把那沾了泥的帽子往她头上扣她赶紧抱住头。傅聿城手臂拐个弯把帽子捏在自己手里“拿回去洗一洗。”又说“走吧。”

还有些话没说但气氛一断就开不了口了。

喝完的易拉罐归置到塑料袋子里傅聿城提着。剩下两罐没喝完的梁芙抱在怀里。她落后半步跟在傅聿城身后想他方才最后所说的那番话。

原来他那日打电话说想同她聊一聊除了今日的这番交心还有准备签那份离婚协议的事。

有一种微苦的况味觉自己活该。

你觉得我不爱你吗——这句反驳她都缺乏底气去问。

三年貌合神离的婚姻她只顾自己搭起高台唱独角戏凭什么说自己是爱他的。

至于傅聿城如今是否还爱她她更提不起勇气追问也不觉得自己还有这样的幸运。

倘若——好聚好散经今夜这一番对谈之后所有恩怨纠葛一笔勾销此后从头再来是否是更好的选择呢?

低头沉思不觉傅聿城已经停下脚步差点一头撞上去。傅聿城搭着她的手臂虚虚一扶走过去弯腰打开了泳池附近用来冲洗的水龙头把遮阳帽上沾上的泥水洗净抖尽水珠递给她“拿回去放阳台上晾一晚上明天就干……”

他话音一顿“……怎么了?”

她满眼的水雾觉察到傅聿城走近立马转过头去往后躲“……别过来。”

旁边就是泳池她没留意拖鞋一个打滑人“噗通”掉进了游泳池里。

傅聿城傻眼丢了帽子跟着跳进去把一时未防呛了满口池水的梁芙一捞搂着她的腰站稳“……没事吧?”

焦急不已都忘了梁芙是会游泳的而这池子也浅得不行。

梁芙浑身湿透连眼睛也是湿漉漉的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他。

傅聿城莫名心慌却又不解“……怎么了?是不是脚崴了?”

她多想这时候还如以前一样无理取闹抱着他让他不要妄想跟她离婚忘了那见鬼的离婚协议。

可是要再如此和那时候时撒娇耍泼勒令他与她领证又有什么分别呢?

最终她摇摇头“……呛了一口水有点难受。”

傅聿城将同样掉进泳池里的那两罐啤酒捞起来先爬上岸再把她拉上去。这泳池六点半以后就禁止游泳了不知道刚才这一出有没有被酒店工作人员看见会不会找他们麻烦。

两个人往回走脚步飞快跟肇事逃逸似的。

在餐厅的户外却与顾文宣撞上。

顾文宣惊讶:“你俩干什么去了?半夜下海?”

梁芙瞥他一眼并不说话。

傅聿城解释道:“不小心掉进用泳池了我送她回房间。”

“赶紧赶紧回去洗个热水澡。我带了感冒冲剂要不要喝一包防范未然?你现在是舞团顶梁柱千万别生病了。”

傅聿城说:“等会我看看有需要我去找你拿。”

将梁芙送回房间傅聿城催促她赶紧去洗澡。地板上让他俩踩出一摊水迹梁芙咳嗽一声要去揉眼睛被傅聿城捉着了手臂“别揉拿清水冲。”

梁芙顿了一下抬头看着难过得不行却不敢哭也没资格问他讨要安慰。片刻她扯出一个笑语气轻松地说:“傅聿城拥抱一下咱们今晚就算一笑泯恩仇了。”

傅聿城笑了。

那抓着她的手臂趁势一用力她抱着啤酒罐倾身往前一步被他合入怀中。脑袋靠着胸膛下颔抵着肩窝。

门灯的光洒落在他们头顶昏黄似雨夜前夕的月色。

没有交谈只有交错的呼吸。

漫长的沉默之间像将六年多的时光都重走一遍。

赶在自己快要哭出来之前梁芙将傅聿城一推“……你也赶紧回去洗澡吧别着凉了。”

她抢过他手里的帽子往里走没敢回头。

那些浮浅的、漫不经心的、志在必得的都不叫爱那只是喜欢。

爱从沉重而无法宣之于口的那一刻起从她打定主意再也不要急功近利地向任何人证明那一刻起。

倘若与傅聿城的感情注定要有一个节点。

她不畏惧从节点之后重新开始。

离开梁芙房间回到自己房里傅聿城先没去洗澡去阳台上点了一支烟。

他也不确定自己最后所说的话、做的决定究竟正不正确方才每时每刻他都想冲动行事但又怕只会重蹈覆辙。

蛰伏未尝不是更好选择。

在他看来他们都需要时间。梁芙要重返舞台的顶峰他需要羽翼丰满再不受制于任何人。

人人都喜爱花浅粉深红各有各的动人。但倘若将那裹着腥臭泥土的根系翻出来却不见得人人都能接受。

喜欢是一件轻巧的事可哪一桩深久的情感不需要根系深埋于泥土中汲取养分。

他抖落了积蓄的烟灰最后自嘲一笑。

想得挺美好但人要能如此精密控制感情就不会徒增许多烦恼了。

不管梁芙是不是爱他他都有一万个瞬间生出“去他妈的爱不爱离婚证不拿你就得跟我纠缠一辈子”的恶劣念头。

但是。他唯一确信的是他爱她所以不舍得再拿一桩支离破碎的婚姻作为挽留。

作者有话要说:……就别看他俩这时候谦让得很到时候忍不住干柴烈火起来就互相打脸了。

他俩的疙瘩很多一层一层地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