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初心(06)

赶在节前, 梁芙与方清渠约了一次饭。方清渠自调入市局之后平步青云如今多少算个小领导行事越发低调连与梁芙吃饭也只约了个人均两百的餐馆生怕让人抓住生活作风方面的把柄。

梁芙停了车找过去, 毫不起眼的一个招牌, 上了二楼看见店名才确定真是在里面。鹅卵石引路的一条步道, 进门有穿蓝布旗袍的服务员来迎客古色古香的装修风格室内轻烟袅袅, 一缕檀香。

梁芙坐下说道:“风雅还是你风雅。”

“能找这这么一个装修不错, 口味不错菜还不贵的地方不容易了哥能凑出时间来跟你吃这顿饭就更不容易了。”

“可不是你现在是大忙人。”

方清渠不应她的揶揄, 低头喝了口茶神情有些淡“比不过你忙, 发生这么大的事连通知我一声的时间都没有。”话虽有讽刺, 到底关心居多似乎真是兄长式的责问:你看看我不过放松一会儿没盯着你, 你就把自己搞成这幅惨样。

“周昙告诉你的?”

“偶然碰到一块儿聊了两句她以为我早就知道了跟我聊起这事儿。”

这三年兴许是他们关系最疏远的一段时间。诚然方清渠工作忙但更多是因为方清渠主动避嫌。

梁芙笑了声“又不是什么好事还要大张旗鼓昭告天下吗?”

“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是不是傅聿城犯什么错了?”

梁芙笑问:“你要替我出头?”

“照我年轻时候的脾气现在你得去医院找傅聿城了。”

“说得好像你现在多老一样。”

“早翻过了三十还不老吗?”三年在市局工作磨炼确让他性格更沉稳了些没了以前张扬跋扈的那股劲如今终于有了点儿人民公仆的可靠之感。

梁芙笑说:“原来我俩认识这么久了。”

他们这顿饭是套餐一共十道菜每一样分量不多一套吃完倒撑得难受。这儿临着广场就一道走去散步消食。

步行街上已换上春节主题的装饰品沿路张灯结彩已有喜庆的氛围。

广场上立着环形石凳方清渠坐下点了支烟“吃饭光说我了你现在在做什么?听周昙说你舞团的工作也辞了。”

“指挥一帮学生跳舞瞎闹呗还没想好要做什么。”

“你登台吗?登台我带着队里兄弟去给你捧场。”

“别了吧再拉横幅?我丢不起这人。”

两人想到初中那年发生的事都笑了。那时候学校办校庆梁芙表演舞蹈做领舞方清渠领着高中班上的同学去给她呐喊助威横幅、手幅、荧光棒……一样不缺硬是把校庆晚会变成了梁芙的个人秀。从那以后梁芙就把方清渠拖进了自己的观众黑名单里现在仍未解禁。

“前一阵看你朋友圈天天发自己的做的菜做的蛋糕弄的花花草草怎么全删光了?”

“没删设置个人可见了。”

“也是因为离婚闹的?没心思做这些了?”

梁芙低头瞧着伸远的鞋尖她穿一件柠檬黄的羽绒外套雪地靴没顾好看不好看保暖为重。很淡地笑了笑摇头说道:“不是。我对那些事原本就没那么感兴趣。”

“那还一天发三遍以前你读书都没这么勤奋。”

梁芙低低地说:“是啊。”

正这时候方清渠手机响了。他接个电话站起身“我得回单位一趟。”

“休息时间都不能消停?”

“做了这份工作就无所谓休息时间工作时间了。”

“你这么有觉悟我还真不习惯。”

方清渠笑了笑“走吧送你去停车场。”

“你先去吧我再坐一会儿这风挺舒服的。”

“风冷别吹太久吹感冒了。”方清渠也不勉强“那我走了有空再约啊。你反正闲着下回配合哥的时间。”

“行知道了。”

等方清渠走后没多久梁芙也接到一个电话梁庵道打来的。

梁芙直接回家在楼下跟梁庵道碰上。挺有一段时间没见了梁庵道看见她先是笑了一声“怎么穿这么一个颜色的衣服?”

“不好看吗?大冬天的多明亮。”梁芙笑着将梁庵道手臂一挽。

进了屋梁芙先去烧水。

梁庵道四下打量看她收拾得整洁没邋里邋遢的放下一半的心。等梁芙斟上热茶他没怎么喝开门见山道:“你明天要回家我不放心所以提前过来看看。”

“过来给我打预防针?”梁芙笑说“您放心我不会跟我妈吵起来的。”

“你突然说要离婚又消失这么久不回去你以为一味绥靖就能避免战火?而且你是能四两拔千斤的性格吗?”

“不是还有您吗?”

“我也不敢捋虎须。”

梁芙笑看着他“真的您放心我肯定是想好了才敢回去的。不然我这好几个月的时间不是白度过了吗?”

“那你想了些什么跟我说说?”

“不要了吧”梁芙笑说“这跟复述自己日记内容有什么差别?您不嫌矫情我还嫌肉麻。”

“你姑姑说你去看过心理医生……”

“嗯之前每周都去现在半个月去一次。”

“有用吗?”

“有用您看我现在不是很好吗?”

梁庵道也有自己的偏执和误区在他看来梁芙一贯是那样自信张扬的性格原本担心受伤导致事业受挫会使她陷入低沉但她明明婚后的小日子经营得似乎也不错。

“……是爸爸太愚钝没看出来你需要额外的帮助。”

“那说明我把你们都骗过去了对吧?”梁芙微微偏了一下头笑得很轻松。

梁庵道叹了声气。

欺骗别人远比欺骗自己简单。

这是梁芙去做心理咨询之后逐渐想明白的事当她对自己坦诚之后很多事情也都迎刃而解。

小时候她暗自发誓一定要做舞台之上最耀眼的那个人否则就是失败就是丢脸。或许当她已经从舞台上跌下来却还要强撑的样子才比较丢脸。

“您不要觉得歉疚”梁芙缓声劝慰“当我铁了心想拒绝别人帮助的时候你们谁也不会成功的。”

梁庵道提前过来探视一番对谈之后安心许多。

他是能明显感觉到梁芙心态变得松弛不再像之前一直绷着一股劲。

在与她的千万次争吵之中他与章评玉永远愿意让她赢但前提是她能做个真正的赢家。

要放在以前梁芙断然会雄赳赳气昂昂地去赴梁庵道与章评玉的结婚纪念日晚宴不管会面对怎样的质疑她都能以她炮仗一样的火爆脾气硬闯过去因笃定他们最终一定会妥协。

这回却不一样竟觉得情怯不知章评玉会如何言辞如刀但一细想担心的却不是那刀口对准自己而是对准傅聿城。

梁芙在门口徘徊了片刻才去敲门万阿姨来应的门客厅里传来章评玉的声音“你还知道回来?”

梁芙笑说:“您跟我的爸的结婚纪念日我怎么会不回来?”

“回来跟我添堵?”

客厅里章评玉和梁庵道坐在一起梁碧君坐在另一侧沙发上。梁芙换鞋走进去先与梁碧君交换一个无奈的眼神。

梁芙呈上礼物章评玉接过看也不看直接往茶几上一扔。是战火将燃的前兆万阿姨看局势不妙小心翼翼问道:“是现在上菜还是……”

章评玉笑说:“您先等等我跟阿芙先把事情聊完。”等面孔转向梁芙又是另外肃杀神色。

少不得梁庵道出来打圆场“要不还是先吃饭……”

“你别跟着和稀泥都是你惯的!那时候让她晚点结婚不听非要搞得那么仓促现在怎么样了?”

梁碧君自发退避进厨房去帮万阿姨烧菜去了梁庵道这时候不敢再帮腔梁芙一人得承下全部火力。

但她有备而来的一句话不反驳。

以往两人吵架总是有来有往现在章评玉论点都抛出来了梁芙却一声不吭顿时觉得很不习惯“……你怎么不说话?对我有意见?”

“您说得对。”

她其实挺诚恳但章评玉却当她是反讽。章评玉在公司挺少发脾气人有威严但凡把话说得重了些下属立马能够领会精神。她所有火气都只冲着梁芙很不明白怎么自己一遇到梁芙的事就能跟普天之下所有无能的母亲一样脾气暴躁尖酸刻薄。

“……你是觉得不服气?”章评玉调门不高只是语气极冷“……我早看出来傅聿城居心叵测那时候一屋子人都不动就他主动去给我挪车。你爸替他说那么多好话我那时候看在你性格确实变得沉稳许多的面子上姑且愿意相信他确实和别人不一样。结果呢?”

她看梁芙要反驳抬手一压示意先让自己说完“梁家待他不薄那时候他妈妈要做手术你爸给安排的;你们结婚我们没设任何门槛房车都不要甚至出了一部分办婚礼的钱。工作也是借了梁家的荫蔽在程方平那儿平步青云。都做到这份上他有什么不满?要离婚还跳槽去了你爸死对头学生的手里接一个案子做受害人代理人专跟你程师兄那儿的律师打擂台。梁芙你这桩婚姻闹得全家鸡飞狗跳这事儿今天你不跟我聊清楚以后干脆就别回来了。”

梁芙恳切地道歉:“……对不起。”

章评玉愣了一下瞪着眼看她“……你别想以退为进敷衍我。离婚谁提的?谁的责任?傅聿城是不是给了你委屈受?他是你爸的学生要真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非得让他跌个跟头不可别当梁家是好欺负的。”

梁芙心里堵得难受。

章评玉要说什么她不是没设想过但真听着章评玉一顶一顶地给傅聿城扣帽子她仍觉得言语有积毁销骨之力。

“……妈婚姻不是交易不是要一桩一桩算得这么分明。诚然他受了梁家的好处可也受了我的坏脾气。离婚是我提的过错也在我。”

“你还维护他?”

“要跟您站在统一立场谴责他才对吗?可是我很清楚傅聿城不是这种人我不能落井下石。”

章评玉紧盯着她“那你是承认这件事你做错了?”

梁碧君虽在厨房但一直留心外面的动向听到这一节手里动作都停了屏息凝神。

“和您对着干我做错了;要挟傅聿城一定要跟我领证我做错了;结婚之后我的态度也错了。但我没觉得我跟他结婚是错的。”梁芙平静陈述。

可能这并不是章评玉心中准备听到的答案她以为今晚必然战况惨烈但梁芙如此坦然让她突然就哑了火。

这或许就是她一直期盼的那个有理有据成熟冷静的梁芙可是以一桩失败婚姻为代价是否太沉重了些?

梁庵道觉察此时应是自己插话的最好时机立马说道:“阿芙你能认识到错误就行了好好改正。离婚也不是多大的事反正不管怎么样我们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往后你别再把我们当敌人了。”

说完他再劝章评玉等人气稍微消了果断开席。

这一顿饭其和谐程度生平未见。

章评玉问:“离婚证办了吗?”

“还没有……等冷静一阵再办吧。”

章评玉一面觉得离个婚还这么拖拖拉拉一面又觉得愿意冷静之后再做决断确实是大人的做法。

今晚的梁芙总是让她陷入这样的矛盾心情。

“那几个月你在做什么?舞团也不去工作甚至还辞了。”

“在思考未来自己要做什么我不适合给人当老师。”

章评玉又是一脸的纠结。

“后面有什么打算?想找个什么样的?”

“不着急吧再匆匆忙忙又失败了怎么办?”

章评玉:“……”

梁庵道和梁碧君互相看一眼都快要憋不住笑。莫名同情起章评玉其实梁芙过去不讲道理或是现在突然讲起了道理章评玉都不是她的对手。

这晚聚会雷声大雨点小地过去了。

梁芙不准备留宿还是想回自己家里歇着她没开车过来正好蹭梁碧君的。

梁碧君与梁庵道还有事要说让梁芙先等一等。

书房里。

梁庵道这一阵密切关注着梁芙担心自己贸然插手反让状况恶化因此所有消息都是从梁碧君那儿打听。昨天虽然提前去打探过消息但是一直没放下心。

今晚两人严阵以待但梁芙显然给了他们一个惊喜。

梁庵道说:“关键时候还是你这个姑姑管用。”

“我没做什么全是阿芙自己想通的我也很惊讶。”

“她没陷在这个事里也好。至于她以后做什么无所谓了哪怕一辈子游山玩水也不是供不起她。离婚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梁碧君看梁庵道一眼没忍心说离婚当然不是什么大事就怕离了婚梁芙还是选择在傅聿城这一棵树上吊死。

末了梁庵道叹声气“……一直盼着她长大变成熟现在又觉得她以前那样娇蛮任性也没什么不好的。”

做父母的大抵都是这样的矛盾心情。

盼她一生稚子心又怕风雨太摧折。

和梁庵道聊完梁碧君往外面去取车。梁芙站在那蔷薇攀援的栅栏墙边双肩微微颤抖羽绒服大衣帽子上的绒毛让寒风吹得瑟瑟轻摇。

梁碧君讶异轻搂她的肩膀“阿芙怎么了?”

梁芙转过身来透过泪光一双眼睛无比明澈“……我在想我妈今天说的话别人对傅聿城说过吗?多少人议论过他?只要不跟我结婚他不必经历这些可是他答应了。”

在一种使她窒息的钝痛之中她想。

那他一定是深爱过我的吧。爱到尊严都能舍下。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7点第二更。

我在努力表达与还原自己心目中的这个故事笔力不逮的问题可能没能落实。

如果觉得故事偏离你的心中预期或者觉得我写得不好拜托请静悄悄弃文不必通知我。

言辞如刀而我大约不是多么金刚心的作者。

再次感谢。

我的故事我会负责到底哪怕我努力的样子可能有点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