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颜夫人含笑接待了刘夫人。

寒晳也在。她坐在她母亲的下首,一个陪衬的位置。

她一直低着头,一句话不讲,更像一个陪衬了。

刘夫人正是张叙的生母。

她也是笑着的。

只是不同于颜夫人的从容温和,她的笑有着显著的困窘和苦涩。

“……全是那不成器的小子!是他胆大妄为,我与司空……我二人皆不知情呐!这、这……唉!但凡知道一点,又怎么会闹到如今这个地步呢?夫人,和离是万万不能的!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家?不能这般儿戏啊!只要还叫清微回到我们家去,那孽子任凭中书令处置!我张氏绝无二言!”

“夫人少安毋躁,且先饮茶,正是顺口的时候呢。”说着,颜夫人亲自递了茶盏过去。

刘夫人无奈只能接过,掩面轻呷一口。

“当真好茶,早听闻夫人烹茶的技艺是当世一绝……夫人,就还叫清微回去吧……”

“回去?”颜夫人收了笑,“她为什么要回去?”

刘夫人的脸一白一赤,涩声道:“夫人……”

颜夫人重新笑起来,“夫人方才有句话讲的很对,咱们不是寻常的人家,所以和离才是小事呢!咱们都是生儿育女的人,一定是想着孩子们好,他们既然不好,又何必非要叫他们凑一起受委屈呢?难道你家还能缺了儿妇?我家也不会少了郎婿,夫人大可以放心,咱们当初结亲是为两姓之好,如今局面也还不足以使咱们结仇,咱们两家都是为圣上效力,咱们的家事比之国事,算得了什么呢?夫人以为如何?”

刘夫人道:“夫人所言句句在理,只是……大郎年纪还轻呢,他是少了管教,这才做了错事!真陵他是再不能待了,他马上就到澜都,往后就在他父亲眼前……真的再不会了!中书令懿范在前,他们是翁婿,大郎将来定会以中书令为表率……男女间的事,他到底见识少,没有分辨的能力,这才……我是历过事的人,我怎么会不知道呢?这天底下的女子,谁能越过清微去呢?我既见了轻微,旁人决计是再不能入眼的,那野路的妖妇,我张氏一定会妥善处置了的。”

颜夫人不为所动,淡淡道:“夫人,和离书已然签下了,你便是将人捆到我面前剐了,我女儿也不会再回你张氏去,夫人还是省些口舌的好。”

走不通颜夫人的路,刘夫人想从寒晳入手,哀声问:“清微,你是如何想的呢?你们是夫妻,大郎的品性……”

“夫人!”颜夫人语气不善,“自古子女皆是听父母的,当初是我叫她过去的,如今也是我叫她不要再回去,夫人何必再问?”

颜夫人怒意已现,寒晳不见半分动容,刘夫人知大势已去,低头叹息不止。

颜夫人见此,恢复了她初始时的和缓,并再一次劝饮。

刘夫人饮完了茶,起身告辞。

她其实清楚,重归旧好不过是她的奢想,她已然尽了力,不成仇已经算是好结果。

还可以接受。

颜夫人起身要送。

刘夫人连声道不必。

她的话是真心,但颜夫人前头都忍了,又怎么会在这点细枝末节上不讲究?

一路送到大门去。

门前又说了几句话,刘夫人道了告辞,登车先行离去。

门口还有张司空的车驾。

但颜夫人已经不想管了。

一路冷着脸走回去,进了门立刻吩咐使女:“把她用过的东西给我敲碎了砸烂了扔出去,留着要招不利的!什么嘴脸!委屈了我女儿,竟然还敢想我三郎四郎!白日里就做起梦来!”

她是真的生气,不停地抚胸口。

寒晳想说些话宽慰她母亲,还在想着,寒夙走过来拜见。

寒夙给叔母从姊都问了安,然后站着禀报。

“司空已经归家了,叔父叫我告叔母知,事情已然落定,一切都好。”

颜夫人哼一声,“他怎么不自己来跟我说?倒支使你,好盛的威势呐!”

寒夙笑道:“叔父不敢呢,他知道自己有错,叔母不宽宥他,他不敢到叔母面前使叔母生气。”

颜夫人心里有怨气,“他不敢?他怎么会不敢呢?事情难道不是他做下的?是他如今用不着我了,所以再不把我放眼里了,你就说,这么一个人,什么都好,怎么就非要在这件事上给我不痛快呢?”

寒夙垂首不语。

寒晳也不敢说话。

颜夫人是情之所至,她也知这话不合适同小辈讲,遂转了话锋,问寒夙:“果真一切都好?”

寒夙答:“我在一旁听着,觉得一切都还好,但我毕竟年纪小,缺阅历,或许有思虑不周的地方,叔母晚些可询问叔父,叔父定是和叔母商议过的,要是有不妥善的地方,叔父会讲给叔母听的。”

确实是商议过,但也未必能事事如愿,但既然说了一切都好,想必是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颜夫人就道:“随他们去吧,我懒怠管了,倒是三郎你,对着自家人,话也讲那样周密!难道我们是你的上官?值得你这样小心翼翼?在外头确实是妥帖些好,在家里倒不必,太生分!”说着她笑起来,“不过三郎确实是好人材,就该听你叔父的,早入朝去历练,咱们家将来可是要靠你的,四郎哪里能指望?有这么一个儿子,我也是命苦……”

这正是颜夫人的伤心事了,她抽出帕子来,在两腮上点了,然后攥着帕子对寒晳同寒夙道:“他什么都好,只一样,半点上进的心也没有,我为着他好,也不强求什么,只要他余生快慰,他的事上,我也就知足了,我哪里过分了呢?咱们家也只你两个儿郎,三郎你不在眼前,我急不到你身上,他就在手边……我不过是领了几回人给他瞧……七个月不同我讲一句话……”

寒夙就道:“四郎的性子是执拗了些……他现在是真正年纪小呢,等他再大些,也就懂叔母的良苦用心了。”

寒晳也应和,“他一直这样,母亲难道是头一天认识他?正如三郎所言,他还小呢,本来就是最年幼的那个,都娇惯他,更是小孩子心性了,等他大些,肯定就会好了。”

颜夫人给劝好了些,“我是再不管他了,由着他闹吧!我有你两个,也知足了!”

她擦了脸,重新提起精神来,对寒夙道:“早先是三郎你不在,如今可好了,过几天,我请人来赏花,既赏花也看人,叫外头人都瞧瞧,咱们家还能缺了人?三郎你还做你该做的事去,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什么也碍不着!”

虽说长辈发了话,但寒夙还是在家待足三日才再出门。

他一点也不□□聚,在真陵时他就极少交游,每日不过治书研学焚香操琴而已,便是出行,也只是往外祖家去,不时也会到张氏拜访。

只此而已。

是寒复叫他多出门同人交际。

毕竟他离开澜都已经太久,不太认得人,将来入朝,难免要烦恼。

叔父的话他当然要听。

寒夙出门是应姚采的请。

自他回到澜都,请他的人就没有少过,纷纷给他投帖。

他原本也是肯赏光的。

但他家里新近出了事,虽然没什么人出来讲,可还是人尽皆知的,都顾忌着,他又不再出门,那些帖子也就很有眼色地不再找他。

不过有一人除外。

就是姚氏的十一郎。

他每日都送帖,可也不是具体的邀约,只是讲若他闲了,务必前来相会,无限的仰慕之情……

平心而论,寒夙不很喜欢姚采,觉得他疏放。

到底是受宠溺太过了。

恣园的事,委实是不周全。

那日他是饮多了酒,人昏沉得过了,又听见姚公的名号,受了蛊惑,才有意地放纵了自己。

其实很不该。

好在姚公那日并不在,他又很快离开了恣园。

事情使人很不悦意,他是有了戒备心的。

但是姚采投了那样多的帖,只要是不打算断交,不理会终究失礼。

所以寒夙决定去赴宴。

从帖上看,姚氏似乎是每日都在举宴。

单等着寒夙去。

他是可以随意的,姚氏不会失礼。

姚氏的仆从迎他进了门,一路引着他过去。

路上遇到了还算相熟的人,是前段时间宴饮时认识的人。

那人见到他很高兴,甚至嫌仆从碍事,出声赶人,然后亲自为他引路。

“我其实早按捺不住,但不敢找你,只怕你有烦心事,还好你没有烦心太久,你能来可真是太好了,我要告诉你,这几日出了个妙人,当真妙!要是不得见,真要抱憾终生!瞧!就那个,佩剑戴冠的,正同卫十三下棋呢,瞧啊!绝顶的风姿!你一定想不到,那是个……”

女人。

寒夙在心里接了这两个字。

他看见她的脸了。

她从棋盘上抬头,并且转向了他。

他认得那张脸。

他们曾经见过的。

显然她也知道。

她看他的那一眼,叫他以为她就是在等他。

她似乎笃定她会再见他。

他看见她站了起来。

确实是好风仪。

她眼见她离开棋局,扶着她腰间的剑缓步朝他走来。

那些追随她的目光也因此一并落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