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因在熟悉环境中还是因今儿起了个大早没睡足的缘故。
石榴睡着了。
睡着睡着,她陡然清醒过来,赶忙揉揉酸涩的眼睛,扫视了一圈,屋内并无人影,只有蟋蟀啾啾叫声。
石榴长长舒了一口气,准备躺倒继续睡,就听到上方传来的幽幽男声。
“你醒了。”
紧接着一道身影无声无息的从房梁跃下,衣袂飘然间带起一阵风,
屋内就多了一道侧身抱臂而立的人影。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这种出场方式多少有点被惊吓到,石榴撇撇嘴道:“你来了为什么不说话。”
“你在睡觉。”
石榴被他一噎,“你不会叫我吗?再说了,没事跑到房梁上去作甚,又不是耗子。”
“我不是耗子。”
但对方好似抓错了重点。
好吧,石榴表示无言以对,也不同他废话了,直接问道:“你找我何事?”
“帮忙。”
这话一出,石榴的底气就硬了起来,坐直了身子道:“既然找我帮忙,那总得自报家门吧?”
那人忽然转过身,窗外漏进来的月辉洒在他那张黑红色的面具上,又添了一丝冰冷。
“凌镜。”
借着月光,石榴终于看清了面具上的花纹。
那是两朵缠绕着的曼珠沙华。
也是来自地狱的彼岸花。
石榴抬眸时正好撞上他的视线,他双隐藏在面具和黑夜中的眸子似冷箭一般,看了一眼,犹如被万箭穿身而过。
这哪里是人,分明是地狱里出来的修罗煞星。
石榴的身子不由得颤了颤,天下之花何其多,偏偏弄了这花,她咽咽口水,壮着胆子胆继续问,
“你怎知那些画是我所作?又知道我家在何处?”
这是对方有求于人,看在他腰间别的那把剑上,石榴不敢问好处,趁机多问几个问题总是可以的吧?
毕竟这种被人查到家里,生命受到威胁的状况着实令人不安。
凌镜已有不耐烦之意,待看到支摘窗下的小姑娘明明十分害怕,却强装镇定的样子,平白多生出些耐心来。
“查你并非难事。”
察觉到对方语气中的不耐烦,石榴也不敢再多问,生怕触怒了眼前人,小心翼翼道:“你找我帮什么忙?”
“跟我来。”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一处偏僻无人的巷子里。
一路乘车过来,两人并无言语交流,石榴也不敢问去哪,总归不是把自己拉到哪块荒地野境杀人埋尸就是了。
他们从夹子巷出来时已经是宵禁,车马曾三次被巡夜的士兵拦下来过,凌镜都只是从车窗处伸手将令牌展示一番。
士兵们则都恭恭敬敬道:“小人无眼,请大人恕罪。”
就此看来,凌镜的身份就大有来头,且他出入自家神出鬼没,还能神不知鬼不觉把自己家人药晕,想杀她简直易如反掌,又何必如此费事。
石榴率先下了马车。
映入眼帘的是一户悬挂着白灯笼和白帆的宅门。
显然这家是有白事。
此时月亮已不知到哪里去耍了,独留几颗忽明忽暗的残星挂在天上,泼墨一般的夜色铺天盖地的笼罩下来,压得她心都跟着沉重了几分,还有些毛骨悚然。
车夫提着灯笼在一旁,等凌镜也下车后他才上前打开门,而后恭敬的肃立在一旁。
这是一座一进的四合小院,院中的柳树上挂着白绸孝幛,地上撒满了各样式的纸钱,灵堂门大开着,高案上两支素烛要燃至天明。
石榴跟着凌镜走进灵堂,棺材旁还有一老翁在守灵,似是已经睡着了。
凌镜上前轻轻唤了他两声,“福伯,福伯。”
那声音,那姿态,比春天的风还要温柔,简直判若两人。
福伯在梦中低喃着什么,凌镜提高音量,又唤了几声,他方缓缓醒来。
“是小凌啊,小凌来了啊,可用过晚膳?福伯去给你做……”
说罢,他便撑着身子起来,凌镜忙扶住他,道:“福伯不忙,晚膳早已用过,我带了作画的人来,给大哥上柱香后我们便开始,如何?”
凌镜侧侧身,后面的话既是对着福伯说的,也是对着石榴说的。
福伯顺着他的视线,才注意到他身后还有一个人。
石榴上前福了一礼,道:“福伯。”
福伯眯着眼瞧了瞧,随即对她展颜一笑,答道:“哎,哎,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小女娃瞧着不过豆蔻年华,竟然是位丹青高手。”
丹青高手?
石榴看了一眼凌镜,用眼神在询问他,我何时成丹青高手了?
凌镜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一声道:“听闻你一双手极神,未见过面的人也能画出五六分像,且十分传神,画法亦是奇怪,许是我见识浅薄,竟从未见过此等画法。”
石榴暗自腹诽,你当然没见过,那是素描。
她擅长的是下厨,素描她还行,画点别的可就不行了,随即如实道:“作画并非我所长,画法亦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
福伯给两人点了香,石榴与凌镜一同到灵堂牌位前拜祭。
嘶,两个人一起拜,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福伯将棺材边上堆放杂物的桌案收拾干净,摆上笔墨纸砚,等着两人过来。
一直到凌镜再次开口后,石榴才知道想错了。
她以为是要福伯,没想到是要画逝者的儿子,且是比对着逝者画……
活了两辈子了,这是她头一回见死人。
她是害怕的。
如果拒绝的话能不能活着走出这个院子?
石榴斟酌了一下,首先是身高,自己跳起来都没人家高,再是武力值,凌镜是拉满的,她是负数。
不过争取点时间做心理准备和缓冲还是可以的,她忙提起自己的要求道:“笔墨画我不会,我只会用碳笔。”
凌镜问:“何为碳笔。”
一刻钟后,凌镜看着眼前的碳笔陷入沉思。
原来,将柳枝烧成碳就是碳笔。
石榴一直在心中默念,无意冒犯,请您见谅。
棺材未上钉,凌镜和福伯一左一右轻轻一拉,一张发白的脸就暴露在空气中。
粗眉入鬓,紧闭的双眼上睫毛浓密,鼻挺唇薄,一双耳朵大而肥厚,光看外貌是个粗犷的汉子,约摸三十来岁左右。
眼见福伯又要伤心,凌镜忙开口道:“福伯,您将昊儿的长相及昊儿哪处长得像大哥仔细同这位姑娘说说。”
福伯拭了拭眼角,“有劳姑娘了,昊儿啊是个命苦的孩子,才五岁他亲娘就去了,这孩子一双杏眼同他娘生得一模一样……”
就这样,福伯描述,石榴比对着棺材中人画,五官每画好一处便让福伯看,再做细节和表情的调整。
一个时辰后,方昊的素描像出来了,福伯看着画像,眼中满是泪光:“像,真像,我的昊儿啊,你到底在何处……”
在画画过程中,石榴也大概清楚了这家人的情况。
死者名叫方奎,是个鳏夫儿子,方昊今年九岁,在一个月前失踪了。
凌镜找她画画,也是拿着画像着人去找更方便。
而福伯是方家多年的老仆了,说是仆人,实则方奎将他当作自己长辈。
石榴再回到自己屋里时,院子里的鸡已经开始打鸣了。
昨日一夜未眠,眼底的乌青有些明显,面色也不好,一会儿还要回府当差,她不得已抹了点粉。
……
王氏绷着张脸坐在妆奁前,梳头娘子在给她盘发髻,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触了太太的霉头。
春安素来是四个安中最沉稳的,今儿个也是小腿肚子都在打颤,可又不得不回话,“太太,刘妈妈和夏安还跪着,刘妈妈说……说……要是太太不肯信她,请太太……赏她一根白绫。”
王氏大怒,拍案而起,梳头娘子手一紧,生扯了王氏一缕头发,立时跪下磕头赔罪:“奴婢不是故意的,请太太饶命。”
王氏嘶了一声,只看了她一眼,随即朝着门口大声骂道:“吃里扒外背主的东西,要死死远点,别脏了我的地盘!”
正房门口,刘妈妈头已经磕破了,鲜红的血顺着脸颊流下,一路弯沿至脖颈处,瞧着有些可怖。
夏安扶着刘妈妈跪在一旁,衣裳皱成一团,发髻也是松松垮垮,哭得梨花带雨,眉眼间的春色更动人了。
石榴原本困得没精神,一进院子就看到这般修罗的场景,不由得大惊。
刘妈妈和夏安可是王氏的心腹和最得力的臂膀。
她赶紧往小厨房去。
米婆子和小厨房的三个粗使婆子正支着耳朵在听外头的动静。
只有阿大老老实实的在烤火,锅里煨着太太要吃的鸡丝燕窝粥。
石榴连包袱都来不及去放,直接钻进小厨房,米婆子见她回来了,忙拉她上前问,
“儿啊,你打外头进来,可曾看到外头的情况了?现在如何了?”
石榴便将自己方才看到的场景描述给她听。
谁知,米婆子还啐了一口,鄙视道:“跪死活该,烂心烂肺的玩意儿,太太对她们不知多好,不懂得感恩也就罢了,还坐着等事出来丢太太的脸,戳太太的心窝肺管子。”
三个婆子也是义愤填膺,七嘴八舌的附和道:“就是,夏安那个贱蹄子,说大点,太太这些年来可把她当半个女儿,咱们都看在眼里呢。”
石榴的八卦之心已经被高高挂起,忙追着问,
“干娘,到底发生了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宝宝们,本文这周天从22章起就要入v啦,提笔开始写时,我也没想到能有这么多人支持我,非常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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