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五,一场细雨忽至,打散了昨日便酝酿好的热气,清新凉爽,令人倍感舒适。
巳时正,雨势渐微,显国公府的三驾马车缓缓往城外驶去。
打头的是一驾挂着间金饰银螭绣带的青缦驷马车,王氏靠在车厢中小憩,夏安和秋安给她捏腿,冬安则在一旁轻轻摇着扇子。
车厢中的一角摆着一盆冰,上面是一只四层的象牙镂雕提梁盒,象牙片上雕着七八种形态不一的花,极具观赏性。
石榴用双手抱着它,不敢开小差,生怕一个颠簸给颠坏了。
盒中每层都各自摆着三只不同花纹颜色的珐琅彩釉闻香卮杯,杯子里的正是刚做好的蛋糕。
王氏要的是好吃且惊艳。
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蛋糕好吃不假,包装也要能跟上。
昨天石榴跟着春安到王氏的私人库房去,才知道什么叫世家千金大小姐。
王氏光各类首饰就堆了一间屋子,还有好多是分门别类的用大箱子装的。
春安如数家珍,径直走到一口漆红色的箱子前,取了腰间的钥匙打开,里面摆满了红宝石做的首饰,石榴的眼睛都要被闪瞎。
就是做梦都不敢这么做,这口箱子足能把她整个人塞进去。
关键是这口箱子的条子上写的是普通红宝石首饰。
春安挑了又挑,最后拿了一个三件套。
一支缠枝石榴包镂空镶红宝石的珠钗、一对二石榴籽样式的耳坠、一个由米粒大小的红宝石串起来的手钏,都是最简单精巧的。
王氏瞧着都是些小玩意,石榴做出蛋糕又立了大功,就全都赏了她戴。
这还是她第一次得这么珍贵的东西,抱紧粗大腿就是好,随便漏点什么出来都是肉。
单看当时几个安的表情就知道了,没有一点嫉妒,甚至都没多看这套首饰两眼,四个安作为王氏的大丫鬟,私房东西不知有多厚。
难怪人家说宁娶高门婢,不要寒门女。
王氏一大早就吩咐下来,需要什么就开口,石榴想起昨天路过的瓷器库房,想来里面该有很多精美华贵的瓷器。
便同王氏说了,这回做了是要带出门的,需要一些器皿装蛋糕。
王氏便让春安取了一个象牙镂雕提梁盒和一套十二珐琅彩釉闻香卮杯。
石榴根据每只杯子的色彩或花纹在小蛋糕上放了相应的瓜果和花。
例如最上面的那层中间得那只釉里红缠枝牡丹花纹的,她用胡萝卜雕了一朵牡丹花放在上面做呼应。
寿贞长公主所居的四时院不在京都,而是在京郊的一片皇庄中。
午时子刻,这会子天空已经放晴,不远处的青山被烟云笼罩,上方的云层一抹彩虹若隐若现。
显国公府的马车到达四时院时前面已经停了不少车马了。
在门口迎客的竟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掌事萧嬷嬷。
今早出门时,王氏看到卢氏带着二房的庶女朱兰欣,打扮得那叫一个妖娆妩媚,任谁都看得出来她的司马昭之心。
寿贞长公主自十年前回来后第一次开宴,外头传言说皇上也会到。
卢氏眼巴巴的打扮女儿带着去,不就是想着若是被皇上瞧中了就能飞上枝头当凤凰,王氏知道今日有这心思的不止卢氏一个。
皇上连推了两届选秀了,后宫已经有六年没进新人了,各家女儿又难有机会面见圣颜,这不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在王氏看来这是两头得罪。
先说长公主,人家开个宴,怎么就成了拉皮条的了,虽说宴会多是这般挂着羊头卖狗肉,可也要看对象,长公主算半个出家人,到她的宴会上作这种事,岂不是折了她的清名。
先说皇上,本就不是重色之人,若有意纳新人,早就有动静了,更不会砸了长公主的宴。
本着维护朱家颜面的意思,王氏好意提点了她两句,“弟妹这样做不甚妥当,欣姐儿及笄了,弟妹当让她在家多做些针织女红才是。”
谁知,卢氏不领情,反倒阴阳怪气起来,“我们二房的女孩儿就不劳大嫂费心教养了,有些人今后再不能吃葡萄了,总不能也霸道呢不让别人吃吧?”
王氏气笑了。
这是把她和惠妃娘娘都讽刺上了,想着惠妃娘娘不能生,荣耀该轮到二房了?
若是能选,王氏才不愿叫宝贝女儿进宫去。
也罢,丢人就让她丢吧,大不了自己这段时间少出门就是了,虽说都是朱家人,但以后分家了这脸左右丢不到她身上。
陈婷倒是没想到这些,但她看不起这个庶妹。
朱兰欣的母亲不过是一个卖豆腐的,靠着几分姿色叫公公看上了抬进府来做姨娘。
一个卖豆腐怎配与她同进同出?
到底是婆母的意思,自己又不能走在婆母前头,陈婷无法,只能昂首挺胸,端出自己后族出身的侯府小姐气派来。
王氏嫌卢氏丢人,不欲与她同行,便提步先走。
萧嬷嬷下了阶梯来与她见了福礼。
“拜见归宁侯夫人。”
掌事嬷嬷是正三品,今日的女客能受她礼的不多,王氏也还了半礼。
“嬷嬷多礼,没想到竟是您老人家来了。”
萧嬷嬷缓步走来,虚扶着王氏的手,笑着道:“夫人客气,长公主殿下许久不宴客,恐手生,娘娘派我这把老骨头来给殿下帮手,夫人不要嫌弃一来就看到我这张老脸才好。”
两人寒暄了几句,萧嬷嬷叫来一个小黄门引着王氏进去,又转回去接下一波客人。
轮到卢氏三人时,萧嬷嬷含笑打了声招呼,大大方方受了她们的礼后就让人引着进去了。
作为规格最高的皇庄,四时院占地极大,湖溪山石、亭台楼阁、花草树木应有尽有。
进了门后,玄景处种着一株含笑,穿过玄景后便是一排排等着迎客的轿夫。
小黄门引着王氏坐轿,他走在前面带路,石榴四人则在轿子两侧跟着走。
石榴提着盒子跟在后面走到要岔气,终于切身体会到宋代诗人欧阳修写的那首诗中的意境了。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①
宴客厅中的女客们或站或坐,满屋子的朱翠玉搔、香粉罗衣,让人眼花缭乱。
王氏恭恭敬敬的朝着首座上的女子行大礼,“臣妇朱王氏参见长公主殿下。”
石榴几人在身后依葫芦画瓢。
寿贞长公主长得极美,她与王氏同龄,可看着不过是二八芳华的模样,朱唇杏眼,峨眉秀鼻。
穿着一身月白带杏色的素长裙,头发用一根不知什么材质的木簪子挽起,发丝中已经白影,她却大大方方的示于人前。
她脸上未施粉黛,又不曾穿金带银,可金枝玉叶的风华浑然天成,并不需要这些俗物来点缀。
姿容亦赛过屋内众人。
王氏只见过这位长公主两回,一回是二十多年前公主出嫁,一回是十年前公主凤归朝时。
长公主的容貌较之二十多年前不过是添了一道风韵,并无多大改变,可见老天偏爱。
“起。”
王氏起身后又行了个颔首礼,“启禀殿下,这是臣妇自家小厨房新做的糕点,还请殿下笑纳。”
按照昨天夏安教的,石榴出列行礼,又结结实实的磕了个头,长公主身边的宫娥才过来接过她手中的提梁盒。
一听也是送糕点,众人便没多大兴趣在看了,继续各自相熟的人交谈着。
宫娥打开盒盖,一旁的医女验毒后再由小黄门试吃。
小黄门今天也吃了好几样糕点了,原本兴致缺缺,待看到杯装小蛋糕倒觉得新奇,用银叉子在中间那杯牡丹花的边缘处轻轻挖了一块送进嘴里。
小黄门只恨自己莽撞,没有好好细品,这糕点跟云朵似的,又香又甜,嚼两下就没了。
他笑得眉眼弯弯,献宝似的端起那杯小蛋糕送到长公主跟前,“殿下,您尝尝,奴才嘴皮子薄,还没吃过这么稀罕的好东西。”
长公主依旧淡淡的,小宫娥用白玉叉子叉了一小块放到她嘴边,红唇一张一合间,小蛋糕就滚进了她的肚里。
“好。”
“它叫什么?”
屋内登时一静,众人先是齐刷刷的看向王氏,复又伸长脖子去瞧提梁盒里的糕点,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糕点能引起长公主的兴趣。
王氏笑道:“回殿下,这叫蛋糕。”
“蛋糕。”
寿贞轻轻咀嚼着这两个字。
“何故?”
王氏带着石榴来就是防这一问。
“回殿下,说来惭愧,臣妇于灶上乃是一窍不通,此糕点是臣妇的侍女所研制,请殿下恩准她来替殿下解惑。”
“准。”
石榴早就想好了说词,她也忘了蛋糕为什么叫蛋糕,索性自己编了一个,正要跪下去回话,就听长公主道:“不必跪,站着说便是。”
石榴暗喜,跪人这活着实伤膝盖。
“多谢殿下,此糕乃是用鸡蛋和牛乳所制,怎奈奴婢肚中无甚墨水,便就着顾名思义,给它取了个蛋糕。”
石榴说完顿了顿,又继续道:“毕竟蛋糕好似比牛糕好听些……”
屋内有些修为没练到位的姑娘们已经噗嗤笑出声来,长公主也笑了。
不是一直挂在脸上的礼貌式浅笑,而是眉头舒展的笑。
“好个丫头,好一个顾名思义,归宁侯夫人是个会调教人的。”
王氏瞧着有戏,想来她已经在长公主心中挂上号了,谦卑道:“殿下谬赞,殿下不嫌臣妇的侍女粗粗笨笨的,已经是殿下宽厚,体恤臣妇了。”
而后面再送上来的拜门礼,长公主都是淡淡的,包括卢氏婆媳花重金买来的古画。
作者有话要说:①出自宋代诗人欧阳修的《蝶恋花·庭院深深深几许》。
顺便拉个题外话,想来大家读书时都被他老人家《醉翁亭记》支配过吧(>_ 我们当时是背不出来的话抄二十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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