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还没亮,石阿嬷就打发石榴进府找她爹娘告假回来找儿子,自己则急忙忙往府衙去了。
昨晚她们在府衙守到宵禁也没有消息传来,只得先回了家。
京都西城门,要出城的百姓已经站成了一条长龙,或挑着担,或背着箩筐,或赶着牛车驴车驮着货物,一旁还有卖早食的摊子,炊烟袅袅,人吵畜鸣,一时间竟如在闹市般。
最打眼的是前头的拉着五口棺材的五辆马拉板车,马拉板车前面竖着两根杆子,各挂着两盏四角灯笼,上面打着“义庄”二字。
“让让,都让让,靠边站。”
城门的守卫长领着一队身着统一黑色铠甲、约摸百来人的队伍自人群中过,守卫们皆是精神抖擞,气宇轩昂,训练有素,百姓们急忙退到一旁,待他们过去后又聚拢到中间。
守卫们在换防,队伍后头的人不停地伸长脖子往前看,队伍前头的则在交谈着什么。
“今日城门守卫怎么多起来了,近日京都可是不太平?”
“嘶,倒也没听说什么大事,左不过就是那些个偷鸡摸狗拍花子等老生长谈的事了。”
“那真是奇了。”
只有义庄队伍前头站着的瘦弱男子眼神闪了几下,与他身旁站着的左脸上有刀疤的大块头迅速交换了下眼神。
后者点点头。
瘦弱男子笑着上前同守卫长寒暄,宽大的衣袖正好遮掩住了他向守卫长手里塞荷包的动作。
“屈统领,今儿怎么劳驾您亲自来?”
屈统领捏了捏手中轻飘飘的荷包,心领神会道:“昨日丢了几个小孩,衙门属官亲自吩咐下来,屈某自不敢懈怠,你们义庄今天不清闲啊?这是又送到城外的青山观去超度?”
“呵呵,每日左右不过这些琐事,比不得您能者辛劳,不过拍花子这种事是常有,这回能惊动大人,看来丢的孩子还有些来头。”
屈统领摆摆手,“不过是几个下人的孩子,屈某在其位担其责罢了,叫你们的人手都让来认认,这有几幅画像,你们成日在京都中行走,可曾见过这几人没。”
瘦弱男子躬身应是,朝后面的人招招手,一起围在屈统领处。
后面交谈的百姓闻言立即改了话题。
“呦,青山观的道长们真真是大善人,二十年来一直给义庄做法事,听说是分文不取呢。”
“可不是,前几个月我远房的表姨家的二表姐的夫家老太太过身,要请青山观的道长们做法事,请都请不来,说是京都内外多少人家都等着呢。”
“正要说呢,许多年前鄙人有幸见过远山道长,他老人家当真是仙风道骨,都说他有一百二十余岁了,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的样子,当真是仙人啊。”
棺材里的石大器十分佩服自己,昨夜在龙潭虎穴中仍能安睡,一直到今早马拉板车又动起来了时才醒来。
他那口棺材在中间位置,又仔细贴着棺材壁听外头的动静,自然将前后两波人的对话都听了去,弄清了当下的处境。
自己此时是躺在京都义庄的棺材中,要运往城外的青山观超渡。
昨晚没睡前,他一直在想象练习破棺而出,怀里的两颗麦芽糖也是留到今早才吃,补充体力。
五姐姐说过,要抓住一切机会!
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
石小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移开棺材板,灵活的起身钻出,双手撑着棺材跳出来。
“救命啊!他们是拍花子!棺材里都是活人!”
他一接触到空气,一边扯开嗓子大叫一边跑,大早上的人们本来都昏昏沉沉的,还以为诈尸了,顿时乱作一堆,却也有胆大的不怕直往前凑。
“诈尸……”
“鬼啊!!!”
石大器眼睛也没闲着,迅速在人群中锁定目标,当他看到不远处有三个背着书箱一身青衣书生打扮的青年男子后,想也不想就几步跑过去,死死抱住其中两人的大腿。
“几位状元哥哥,救救我,他们是坏人,是坏人!棺材里的都是跟我一样被迷晕的孩子。”
石大器不停重复着,“救救我。”
其中一个书生被他漆白的脸吓了一跳,另外两个倒是听到他前头的喊声了,扶他起身,石大器却不愿,死死的抱住他们的大腿。
此时天也大亮了,人群多数人都反应过来了,有好事者早就围到三个书生跟前了,有大胆的还去摸了一把石大器,兴奋道:“是活的,是热的!活的活的,我就说嘛,青天白日哪来的鬼。”
义庄的人明显愣了一下,刀疤男最先反应过来了,想上前去抓人,石小弟像条泥鳅一般溜走了。
城门此时炸开了锅。
话说石榴进府去找爹娘,却听到了一件大事。
昨日傍晚,宫里来了旨,封了朱重德为归宁侯,王氏为二品诰命夫人,听说宫里的娘娘还封了妃。
宛如天上掉下馅饼,整个国公府都被砸的晕乎乎的。
定都的人家也都惊愕不已,一门双爵位,还是公爵和侯爵,这天大的荣耀古往今来也没有多少。
当今圣上又是个克谨的明君,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对官位位份都不是个大方的,突然如此做派,没人能猜透用意。
也没听说朱重德或者显国公府近日有何利于社稷的大功,况朱家那位生的还是公主,又再不能生了……
不过石家人现在没空关心主子们的事儿了,家里的命根子丢了。
石榴娘惊闻噩耗,晕得比石阿嬷还快,直接背过气去了,石榴给她掐了好久的人中才醒过来。
石榴爹一个憨厚的大男人也泪如雨下,四肢发软。
最后还是石榴一一帮他们去告假,三人互相搀扶着出府回家。
等众人围坐在府衙时,一轮骄阳已初显。
几家人以风管家为首,他拿着二老爷的拜帖,那位大耳小吏仍尊他一起坐在主位。
风娘子、六指娘子、石阿嬷、石榴娘四人抱在一起哭,其他男人则拿着石榴昨日画的画像出去找。
石榴在心中祈祷。
老天保佑,各路神仙土地显显灵,信女以后一定多做好事,积德行善。
不多会儿,一牙差纵马奔来。
“大人,大人,有消息了,西城门处发现了昨日遗失的孩子。”
大耳小吏和风管家同时站起,脸上无不是惊喜之色,两人各自牵了一匹马就往西城门去。
四个女人也不哭了,一窝蜂钻到风娘子家的马车中,普通人家的马车狭小,进四个人已经是极限,石榴也不想进去听她们哭,干脆带着帷帽同车夫坐在前面。
同时,众人正簇拥着三个书生和一个脸漆白白的男孩自闹市而过,往府衙方向而来,左右两边还跟着带刀守卫,后面还有守卫拉着几辆马拉板车,押着几个嫌疑犯人。
“这不是义庄的瘦猴么?怎么跟拍花子扯上关系了?”
“快去府衙看热闹,去晚了就没地儿站了。”
马拉板车上的棺材都是开着的,个子高的一看就能看到里面的情形,只见其中一口是空着的,其余四口里面都躺着人,皆是男孩,与书生中间的男孩差不多年纪,脸也是漆白的。
队伍跟着的百姓越来越多,京都好久没什么离奇事了,大家看热闹的心都被燃起了。
有知事者正在卖弄自己的口舌,将今早在西城门发生的事加以渲染,讲得神乎其乎,吊足人的胃口。
石小弟左右各挽着一个书生,心中不住的感叹,以后要多听五姐姐的话,五姐姐厉害!
原是石榴怕他读书读傻了,跟历史上那些楞头书生一样,有啥事冲在前线,命都不要,常常讲来告诫他。
又说书生们最好颜面,又酷爱管闲事伸张正义,一颗爱国心无处发泄,一身抱负等着舒展,动不动就要游行抗议。
比如某某年,国子监的几千学生生跪在宫门口请命,某某年,某书院学生绝食抗议等等等。
所以石小弟将目标定准他们,果然也没让他失望。
三个书生护着他,还有秩序的调摆百姓们扣下马车,又同那位屈统领交涉,一对画中人,先是对画像画工惊为天人,画像与抓着他们的孩子一模一样,若不是时机不对,都要求了画像来观摩。
这下人赃俱获,三个书生就要写诉状告到府衙来。
好死不死,几人正巧又是在本朝最刚直、敢死谏的御史曹本实曹家族学借读的学生,把曹御史那套学了十足十。
时人最敬重读书人,将三个书生捧得高高的,好话不要命的倒出来,什么国之栋梁、大厦之才,三人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天下谁人都恨拍花子。
谁家都有孩童,这些丧尽天良的不知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简直比过街老鼠还令人厌恶,人见人打。
两波人遇到个正着。
各自认领自家的孩子后又当街大哭,一时遣人去请大夫,一时又对着后头几个明显是嫌疑犯的人破口大骂。
若不是牙差拦着,恨不能上去咬死他们。
府衙已经是围得水泄不通,轿门口的石狮子都趴着几个人看热闹,没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大腿都拍肿了。
消息飞也似的传到各家各户,乃至皇宫中。
一通流程下来,结束后已经是日上中天了。
三家人对着书生和最早见义勇为的百姓们是跪了又跪,记了姓名和住址,改日要一一上门道谢。
石榴也跪得真心实意。
石小弟从昨晚到现在一口没吃,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抓着石榴的衣袖撒娇道:“五姐姐,我想吃酸汤面。”
石榴眼睛一酸。
差点要生离死别,这傻孩子,别说一碗酸汤面,就算要天上的星星她也会想办法去摘,前世她是独生女,孤零零一个,没有体验过兄弟姐妹情,这辈子石大器让她体验到了什么手足之情。
“好,回家,我给你做。”
石大器也不忘记三个书生,死缠烂打邀请他们到家中做客,风管家、六指娘子也抛出橄榄枝。
最终是一路跟他们培养出感情的石大器夺得一筹。
最开始,三人以为那不过是一碗简单的面。
后来,吃了一碗又一碗再一碗后,他们只想赖在石家不走。
作者有话要说:有一说一,贵州的酸汤真的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