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王氏生产后,大房和二房之间微妙的平衡关系彻底被打破。
大房近日在府中已经处于半隐状态。
大房男主人朱重德护送太子齐明俶南下赈灾;女主人王氏生产后萎靡不振;长子朱书濯夫妇外放中州三年未归;二子朱书杰成日只知纨绔耍乐,长女朱释颜虽贵为宫妃,但生公主身子受损,再无生育机缘,在后宫的日子算是到头了。
老国公因着倒春寒大病了一场差点没挺过来,在鬼门关打转了近一个月,前几日才转圜生机,还因着这事齐释姝的洗三都没能办。
齐释姝便是王氏所生的二女,名字是朱重德南下前就取好的,“姝”字意为“美好”。
在家中行七,下人们都叫她七姑娘。
二房崛起,掌家权也彻底握在卢氏手中。
府中下人也分为三派。
中立派装聋作哑两方不得罪,二房派抖落起来后处处要压比大房派一头,大房派则抱团取暖。
王卢二妯娌不和已久。
卢氏虽出身公主府,其父卢冠山挂的不过是个五品的闲职,并无实权,其母寿和公主是个不受宠的庶出公主,但卢氏似母,自诩身上有着天家血脉,自觉得比他人高贵。
王氏出身琅琊王氏,几百年的世家贵族,朝代更迭却始终屹立,底蕴比皇家还深厚,作为嫡女,王氏的贵气浑然天成,在京都又颇有佳名。
王氏出阁时一百二十八抬压得实实的嫁妆,当真是十里红妆,远不是卢家能比的。
当时就算是卖了整个卢家也没那么多,卢氏出嫁时虽凑了一百零八抬嫁妆,但多半是虚抬,明眼人一看便知。
有这么个长嫂在前压着,卢氏这些年处处憋闷着。
如今一朝得权,便处处要与王氏管家时相比。
王氏宽厚,卢氏就更宽厚,头一件事就是给庄上的佃户们减租半成,接着又提了府里下人们的月钱,石榴是三等的例,月钱原是一百个钱,现今是一百二十个钱了。
王氏重规矩,卢氏就更苛刻,比如一日三餐,按时定量,超时了就没饭吃。
每个主子也都有定例,因此东院的小厨房就被裁了,并回大厨房去,统一由大厨房安排。
大厨房是一座两进的四合院,前头是各个灶间,后头住人。
如今大厨房的管事换成了孙妈妈,她是卢氏的心腹之一,女儿云萍抬了姨娘,算这府里的半个主子了。
米婆子早年在大厨房时就跟孙妈妈不和,又是大房的人,连带着石榴几人一起受排挤,被安排做粗使们的饭菜,几人住的屋子也最次的。
许是患难见真情,米婆子还认了石榴做干女儿,休沐时正经的在米家摆过两桌酒的,石阿嬷也乐见其成。
石榴原以为自己要被王氏如何如何处置,结果王氏成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见。
现在到大厨房当差也好,不在王氏跟前晃悠,省得她哪日记起自己这位“送子娘娘”并不灵验。
米婆子好歹是王氏陪嫁,早些年在大厨房虽不是最受捧的,到底是自己能有一口好灶的体面,现在守着一口老破旧的灶间,给粗使的造饭吃,米婆子怎肯受此折辱?
开始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后来直接罢手,全权交给石榴,自己成日在各个灶间游荡添堵找事儿。
孙妈妈气不过时常与她拌嘴,米婆子要的就是这样,借着吵嘴将受的气撒出去,米婆子嘴巴利面皮厚,而孙妈妈还要端着自己大管事的派头,十回有八回里是米婆子胜。
二房虽然得了势,到底也不敢太得罪大房,毕竟朱重德是实打实兵权在手,再则王氏背后可是王家。
因着洗三没办,卢氏卯着两股劲儿,势必要大办一场满月宴,要叫往日那些看不起她的人家都来瞧瞧,如今国公府的当家女主人是谁。
就连她嫁妆里最名贵的那扇小叶紫檀屏风都拿了出来摆,就连昨日匆匆归家的朱重德都惊讶了。
趁王氏精神头好时还同他夸了卢氏一句。
“没想到老二媳妇也是个理家好手,你操劳这些年,也能好好歇歇了。”
这一月来,王氏喝的药里头添了味安神药,还是朱重德嘱咐的,她每日里多是睡着,就算是醒着也如提线木偶般,眼神空洞,面无表情,不言不语。
听了朱重德这一句话,王氏竟主动勾起一抹冷笑。
这府里翻天覆地的变化,刘妈妈成日在她耳边念叨,想激起她争权的心思,不想再叫自己堕落。
理家是一把好手?
就府里银两支出这块而言,如此下去,不出三月,公中的银子定周转不过来。
为了得一句宽厚好名声,减了租子提了月钱,这会子南边受灾,卢氏这些动作倒是得了些好名声。
但图一时名,不计长远,毕竟升容易,再减就难了。
显国公府发家不过才三代,祖辈是积累了些财富,但这花销大,公中多靠田地和铺子,并无其他能来银子多的门路。
这些年她管家,公中的账是自己填了些,平了又平,才勉强维持。
她曾想着开源节流,节流倒是做了,开源没能成功。
一是老国公不允,认为做商贾之事乃是与民争利,二是自己无子嗣,这爵位日后未必真能落到大房身上,公中能维持即可,来日若分了家,丈夫手上有有些门路,自己又有嫁妆傍身,不会委屈了子孙就是了。
左右这些事现在与自己无关了,王氏不过一想,便又睡了过去。
五月初七,显国公府大房嫡次女办满月宴,遍邀京都名门。
大厨房五更天就开始忙碌起来了,今日来客多,下人们怕是吃完早饭后要到晚上才有空吃饭。
今天石榴预备安排猪血粥和肉夹馍,每人两个,还能留一个中午垫巴肚子。
按照府里的规矩,粗使下人们是隔天吃一顿肉,朝食一般是粥和饼子。
今日办宴,昨日便宰好了新鲜的猪羊鸡鸭,石榴把不要的下水都拿回来,昨晚用自己配的大料卤了一晚上。
晨起起锅时相邻几个灶房的都被香味儿引过来了,大厨房里的粗使下人们更是早早就围在那里,伸长脖子等着吃朝食。
“石榴姐姐今日不知做的什么,勾得我肚里的馋虫一直在打架,说是炖了一晚上呢,阿大昨晚一直守着。”
“说是些猪肝猪肠和鸡杂碎,主子们不要,妈妈们不稀罕,石榴姐姐捡回来的做给咱们吃的,算是肉菜了,石榴姐姐真好,自从她包了咱们的三餐,我都不羡慕二等的姐姐们了。”
丫头和小子们围在门口叽叽喳喳说着话,阿大提了两桶粥出来搁在门口,架起平日里分餐食用的桌子,旁边挨得近的小丫鬟们上前搭手,余下的早就乖乖排好了长队。
府里的粗使约有两百人,石榴早早就安几个粗使婆子和面烙馍,又叮嘱她们一边烙一边将馍从中间划开,一起摞到筐子中。
几个婆子初初时是不服她一个小丫头管教的,不过是给她背后的米婆子和大房一点面子。
石榴年纪轻,但做人做事稳妥又贴心,关键是一手厨艺没得话说。
她们粗使的食材有限,以前负责粗使下人饭食的厨娘们都是应付了事,吃不死人就罢,又是大锅饭,哪会管好不好吃。
自石榴来了以后,在有限的食材里翻着花样给她们做三餐,先是胃被收服了,后又被她这样真心待她们这些粗使的人品折服。
如今,粗使下人们谁不叫她一声石榴姐姐。
石榴叫阿大将卤好的下水都捞起来剁碎,自己则去准备调料。
往馍馍中间夹满拌好的卤下水,再浇上一点汁儿,肉夹馍就出世了。
大家伙第一次见这么个吃法,有心急的刚领了朝食还没等走出大厨房呢,肉夹馍就吃完了,剩下一个却舍不得吃了。
一时间,肉夹馍风靡全府,还有些一等二等的拿自己的份例同粗使的换来吃。
石榴按着每人两个的量,多做了五十个,最后连渣都没剩。
好些人还闻声而来,若不是今日有大事要做,怕是要把大厨房的门槛给踏平。
南边三个州受灾,近一个月来京都得人家都不敢大肆宴饮,至前两日太子奉旨震灾回京,南边的灾已经好转,这才敢开大宴。
显国公府的满月宴时机正好,贵人们憋在家中一月,今儿天气又晴朗,能来都来了,府外停满了了各色马车和轿子。
卢氏今日穿了一件大红烫金云纹团花锦衣,又梳个牡丹髻,头上珠翠玉簪缀满,好一副通身气派的当家主母行头。
生怕外人不知如今显国公府是她卢氏当家。
陈婷亦是打扮相宜,站在她身旁。
来往的贵妇们多是人精,既刻意逢迎卢氏,也不忘记去探望王氏。
可惜都叫刘妈妈挡了回来。
刘妈妈在屋里急得团团转,这满月宴,合该她们太太才是主角,可是太太谁都不见,连王家本家的几位姑奶奶都让推了,只说年纪大了生产时吃了苦头,叫在榻上养着别见人。
“太太,今日满月,七……”
刘妈妈本是想同她说今日外头的太太奶奶们都夸咱们七姑娘生得好又乖巧云云,“姑娘”二字还没说出口,就叫太太一记眼神给吞了回去。
夏安在一旁拼命朝自己娘使眼色,太太自生完后,别说见七姑娘一面了,听都听不得半个字。
哪里像亲母女,简直是仇敌。
宴结人散,活了这些年的卢氏从没这么风光过,一颗心还在油锅里滚着,喝了两盏茶都没压下去。
就有小黄门来府上报,圣旨的仪程已经出宫门了,不多会就要来宣旨,叫提前预备着。
连病中的老国公都惊动了,自他懂事起家里就没接过圣旨,是个什么章程他个武官懂个球,遂遣人去叫卢氏预备着。
卢氏更慌,她母亲虽是公主,可先帝那么多公主,自家母亲又是个不受宠的,别说圣旨了,圣上还记不记得他们这家都说不准,嫁到国公府她算是高嫁了,更不懂什么章程。
陈婷出身后族,陈家倒是接过两三回圣旨,母亲带着管家时她学过,大致的章法也知道。
但自己到底年轻,没统揽过这样的事,也不敢跳出来独挑大梁。
作者有话要说:真是抱歉啊,失踪了几天@_@
开学从很热到很冷,一时不慎染了甲流加支原体,往医院跑了好几天,大家也要注意身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