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奶奶,慢点,让你娘看到你这样还不得拿笤帚扫你。”
石榴一手抓着她的胳膊,一手给她拍背顺气。
楼月是个毛躁的性子,总是跟一阵风儿似的呼来刮去,雨点大的事也要咋呼。
犹记得七八岁大时,不知哪里串来的野猫冻死在她家的柴房中,被她瞧见了,扯着嗓门就喊救命,左邻右舍凡听到的都抄起家伙闻声赶来,以为出大事了,结果就是死了只野猫。
树上的鸟儿吵架拌嘴她也管,结果鸟儿不听她劝,反倒把自己气哭了,巴巴的来找石榴哭诉,嘴里一直嚷嚷着“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连鸟儿都能欺负到我头上。”
凡大小事诸如此类,石榴已经习惯了,正因如此她娘才不敢放她进府当差,就这性子一天能闯八百次祸。
楼月跑得急了,还灌了一口冷风,嗓子眼里腥甜的,一张嘴说话就剧烈的咳起来,心里又着急,两行泪先簌簌流了。
石榴只当这位丫鬟中的小姐又受什么委屈了,忙安慰道:“别急,有话慢慢说。”
“迎……迎娣……迎娣姐姐暴毙了。”
石榴抚在她背后的手一滞,眼底的笑意慢慢褪去,尤不能相信,“楼月,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这不是能开玩笑的。”
“真真儿的,我娘托人带口信出来,说是得了急病,早晨起来伺候的人发现身子都僵了,今天是朱四奶奶过门第二日,二太太觉得晦气,让人悄悄用草席裹了丢乱葬岗里了,还严令二房的人不可以出去嚼舌根,还是二太太身边的妈妈与我娘交好,私下学舌告诉我娘的。”
楼月一缓过气来,讲话跟倒豆子似的利索。
石榴脱口而出,“好好的人怎么会突然就没了,也没让人通知我们?”
楼月一脸古怪的看着她。
石榴说完也回过味来了,是啊,她们不过是个奴才,要杀要剐都是主子说了算,算哪根葱还值得主子来通知你。
纵使想明白了,她心里依然胀胀的难受,她对迎娣不见得有多深的感情,但也是姐姐妹妹的相处了好几年。
“小石榴,可没时间想了,我去小角门找我大哥打听,你快回府去找你爹娘,石阿嬷……”
楼月难得靠谱一回,井井有条的安排着,直到手指指向明凡兄弟二人。
今天还是她告诉大黑个小石榴在铺子里的,这大黑个儿叫什么来着?
明凡本牵着明生退避在三步之外,保持着绅士距离,但是楼月声音实在大,他也听清了,便几步上前来。
“表妹节哀,表妹自去忙,外祖母那边我去告知,若有需要我帮手的,尽管送信来。”
是了,阿嬷已经放出来了,眼下只有她能进去,石榴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多谢表哥,我这就去。”
回到东院,石榴立刻去找了念娣,念娣在茶房中和几个丫头一起做针线候差,见她一脸愠色走进来,有些吃惊。
心中转了三百六十道弯,她这位妹妹,惯是面上和气平淡的,遇事也从不见她惊慌,难得在她脸上看到别的表情,知道肯定是出了大事。
石榴上去就抓住她的手道:“跟我走,有事同你说。”
姐俩走到离人较远的长廊坐下。
石榴一五一十道来,语气尽量放得平缓,却仍掩盖不住声音中的颤抖。
念娣脸刷一下的白了,“你……你说什么?”
果然如她所料,念娣还不知道。
石榴并没有去找爹娘,这具身体的爹娘是什么德性她知道,大事靠不上,小事用不着。
所以她直接来找念娣。
王氏不管家后,东院的消息就没那么灵通了,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下面的知道了,也不会报到王氏跟前,不过就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丫鬟,还是二房的家事,眼下有什么比王氏的胎更重要呢?
石榴长话短说。
“不可能!她昨日还来找我说话,那时还好好的!”
昨天朱四大喜,迎娣伤心,又怕在二房哭被人看见报给二太太听,便出来找念娣娣诉苦。
念娣紧紧捏着石榴的手,呆呆的看着前方,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她从小便和迎娣在一起吃一起睡,爹娘不爱,祖母偏心,两人说是相依为命也不为过,心像是被人拿刀子剜了一块儿,痛极。
“姐姐先别伤心,阿嬷不在府里了,爹娘又是那般,我刚进府半年,东院的人都不一定认得齐,还要靠姐姐去打听。”
石榴进府后,打定主意猫着做人,不愿王氏注意到她,省得日后没生出儿子自己第一个吃挂落,要么在小厨房,要么在自己屋子里,不大与人打交道,众人都觉得她是个内向的。
姐妹两人分头行动。
石榴今日本是请了假,也不用当差,回房拿了自己的私房就往府里的东北角门去。
显国公府的东北角门是个腌臜地儿,是专门留给府里下人生病或者死了抬出的地儿,一般人不愿到那去。
守这个门的是一家人姓赵的,从门房到守门的小厮都是这一家包圆了的,因为没甚油水,旁人也懒得同这一家子争,故此差事几十年了都是这家人在当。
赵婆子同石阿嬷是同一批进府的,后来两人又都是干的守门差事,两个老姐妹这些年感情一直不错。
石榴过去时他们一家人正在倒座房里吃饭。
“五姐儿,你怎么过来了?”
赵婆子不免惊讶。
赵婆子有时闲了会去找石阿嬷吃两杯酒,认得石榴和石小弟。
“赵婆婆,我有事想问您,可否打搅您一会子。”
“你这孩子,太见外了。”
说罢搁下碗筷,引她去了自己睡觉的屋子。
“赵婆婆,今天您这有没有抬出去的?”
赵婆子虽疑惑,但还是答了,“早晨天不亮有一个丫头被抬出去的,怎么,是你认识的?”
听到和被证实是两码事,石榴以为自己是哭不出来的,可当听到赵婆子说出来后,眼眶已经红了。
“赵婆婆,您可亲眼看到那尸体了?我四姐姐她……”
石榴哽咽着说不流畅,赵婆子脸色一沉,“早晨是我两个孙子在守门,我未曾亲眼见过,我去叫他们来。”
赵甲和赵乙十七八岁的模样,生得憨厚,进来看到石榴脸都红了。
他们做这样的差事,少有女子愿意亲近他们,甭论内院的丫头,况又是这般好看的,两人紧张得手和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
“今早抬出去的两个你们可看到了?都一一说来,半点都不能漏过。”
兄弟二人依言说来。
赵甲道:“今日抬出去的是个女子,裹着草席,脸上蒙了黑布,看不清模样,抬出来的人是二房的,说是得了急症去的,我们也没敢多问。”
做这个差事要想长久,就得学会装聋作哑,不多嘴多舌,这是赵家能干几十年的原则。
赵乙道:“露出来的裙角是蓝色,上面绣有蝴蝶,跟活的一样,我觉得新奇便多看了两眼。”
是楼月那条绣着蝴蝶的蓝色缂丝云锦裙,之前迎娣穿着它爬上了朱四的床,这裙子便对她意义不凡,成了通房丫头后用一条新的更名贵的裙子同楼月换了去。
石榴的心已经坠入谷底。
赵乙又道:“噢对了,开门出去时吹了阵风,掀起了一角黑布,我看到那女尸脖子上都是血。”
石榴腾的站起来,一脸愠色。
高门大户哪家没有几件见不得人的私事,每年总有几个从这抬出去的,赵婆子很清楚。
“今天的事你们两个谁也不准说出去,叫我知道了仔细你们的皮,好了,快回去当差吧。”
赵甲赵乙连连称是,一齐退了出去。
赵婆子又转身拉着石榴坐下,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好孩子,我和你阿嬷要好,你就跟我亲孙女似的,我跟你说些话,你要牢牢记着。”
“这后宅啊女人多,女人一多难免生事,特别是二房,老的小的,都是一屋子莺莺燕燕,你姐姐要么是得罪了人,要么是撞了事了,二太太既说是得了急症,那便是不愿让人知道缘由,你们姐妹情深,但你也别犯傻事,主子说是急症,那就只能是急症。”
迎娣明显是被害死的,石榴在二十一世纪的法制社会生活了三十年,根本做不到漠视一条生命,何况还是她这具身体的亲姐姐。
更有一种兔死狐悲的伤感,抖着声音颤声问道,
“赵婆婆,难道就没有公正吗?”
赵婆子叹了口气,“傻孩子,我们这样的人天生就是贱命,主子要杀要剐都合理合法,就是告到圣人面前也是这个理。”
石榴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东院的,将自己埋在被子里怔怔发愣。
不过小半日的功夫,念娣嘴里已经燎泡了,不复往日稳重的模样,跌跌撞撞的过来找石榴。
念娣在刘妈妈那里没得着好,虽说她素日里得刘妈妈几分青眼,当她求上去时,刘妈妈是这样说的。
“念娣,平日里我见你是个稳重的才对你高看两眼,今天真是让我失望,不说太太现在是什么情况,二太太既然下令了不许嚼舌根,她是主子我是奴才,我又怎么敢违令去打听,何况你妹妹是二房的人,那边也说了是急症去的,难不成你觉得是二太太害了你妹妹?”
刘妈妈脸上有三分不屑,三分轻蔑,三分怒意,一分失望。
念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终归是自己人微言轻罢了。
想当初,三爷房里的翠姑娘落胎,太太立刻命人查,最后查出里头有三奶奶的手笔,还罚了她跪祠堂。
翠姑娘的爹统管着大太太的铺子,很有手段,是大太太倚重的人。
而自己妹妹又是哪门子神仙,她们家混得最好的阿嬷也放出去了。
她恢复得比石榴快些,毕竟她自生下来就知道自己是奴才,知道自己微贱,又早早的进府,也知道一些阴私,要怪就怪三妹妹命不好吧。
而石榴此时此刻才真正认识到自己的身份地位,她现在,不过也是一草芥。
今后又该何去何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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