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回忆,有时候是很折磨人的东西

从b市到县里的火车,车程四十分钟。初末下车直接在火车站外上了公交,此刻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公交车上的人并不多,她买票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公交上除了她、司机和售票员之外,就只有两个穿校服的女生,其中一个女生在抱怨她的男朋友:他真的很烦啊,每天早上都会打一个电话给我,我都困死了,每次都嗯嗯几下就挂了,可是他还是每天都坚持打。

另一个女生问:那你没问他原因么?

没有啦,你知道我不是那么喜欢他……

初末看着外面黑夜里的星星点点,忽然就想起初中某个暑假。

那时候初末好不容易不用早起上学,她都喜欢赖床到很晚。但在六点准时,她都能接到慕流年的电话,她虽然喜欢睡懒觉但接到他的电话就会很开心。后来她每天都起得很早,傻傻地在那等他的电话,久了,他就不打了。后来,她问起原因,他说:之前是因为想听听你的声音,特别是那种懒洋洋的感觉,后来你每天都起那么早,就不打了。

那时候她有多懊恼啊,拉着他的手说:那我以后都睡懒觉,你就和以前一样每天都给我打电话好不好……

回忆,有时候真的是很折磨人的东西呢。

只有两站公交的距离,初末很快就下了车,穿过大马路,走过一条小巷子便到了自己的家。屋子里还有隐隐的灯光,她知道母亲肯定又在熬夜做东西了。她拿出钥匙开了门。

简单的家具,简单的摆设,她一眼就看见坐在台灯下面的母亲戴着眼镜正在缝着什么,听见声音抬头,有些讶异:末末,你怎么回来了?

妈。初末叫了一声,露出个微笑:明天周末,学校里放假,后海的老板娘这两天要回家一趟,所以我就过来了。这些年里,她已经习惯了撒一些善意的谎言。本文由魔爪小说阅读器下载。

她走到桌子前给自己倒了杯水,眼睛却是看在母亲身上的,不过半个月不见,母亲比上次看见的时候更瘦了一些,下巴都尖了出来,背也驼了一些,黄橙的灯光下,还能看见她手掌上都是老茧。

妈,不是跟你说不用这么拼命吗?我的奖学金已经足够交学费了,还有在外面兼职的一些钱,除了生活费之外,还能存点往家里汇。说着就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叠钱:这里是我这月的工资,你先拿着,去给自己买好一点的衣服还有补品。

杨母接过用信封装着的钱,然后起身蹒跚地走进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她手上捧着一个小盒子,将初末给的钱一张一张抚平后放了进去。往里看去,里面已经存了好些许钱。初末清美地小脸上露出一抹诧异:妈……你这是……

我年纪虽然大了,可也没到需要补品的地步,而且我又不像你们年轻人,还要穿着好衣服。这些钱啊,我都给你存着,以后给你做嫁妆。我们家大不如以前了,我自己一个人过得穷一点没关系,但以后是要给你风风光光嫁出去的,这也是你爸爸的心愿。

初末看着母亲宝贝地把钱放进去,鼻子酸酸的,将头别了过去,半天才转回来,说:好了,妈。我才刚上大学呢,你就想着嫁妆是不是太早了一点?而且我以后要嫁的人要是会在乎这一点嫁妆的话,我就不可能会嫁给他了,你说是不是?

哎,你还小,不知道,现在社会上的人可现实了。我们这样的家境,别人都还挑着呢!

那我大不了就不嫁嘛。初末笑眯眯地说:妈,你别想那么多了。说着从箱子里拿出几百块:其他的你既然存了,我也不好说什么。但这些你得好好地去花掉,不管你怎么花,只要把它们全花掉,就不会愧对我这个月辛勤得来的工资!

杨母看了她一眼,最终笑了笑:傻孩子。将钱什么的都收起来之后,她问:吃过饭了吗?

初末正在把玩着杨母帮别人织的毛衣,听见她这么一问,捂着肚子说:真有点饿了啊……我想吃妈妈煮的清汤面。

杨母好笑地摸了她的小脑袋一下,那你在这里等着。

说完就进了厨房。

初末看着她的背影,微笑消失在嘴角,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想着母亲白天还要在外面卖东西,晚上还接了私活,心一阵一阵的痛着。

屋子本就不大,客厅与厨房是相通的,所以她能够看见母亲站在厨房里煮面的样子,灯是很早以前那种现在市面上只要两块钱一个的灯泡,光线很弱,晕黄晕黄的,初末忽然就觉得母亲头上的白发是那么的刺眼。要知道以前她小时候,母亲也是一位走在时尚前端,爱把自己打扮得很漂亮的女人。

现在却为了她,为了生活,变成了省吃俭用的老妇人。

当杨母将一碗热腾腾的面端到初末眼前的时候,有些叹息:不知道你今天会来,早知道就准备一些猪肉了。

初末笑笑说:清汤挂面就是清汤加挂面啊,要是放了肉就对不起它的名字了不是?何况妈妈做的清汤挂面要比那些店里煮的面好吃多了!

杨母被她哄得心情好,拍拍她的脑袋:就你话多!快吃吧!

其实初末并不是很喜欢吃面,小时候家里条件好,每每晚上饿了的时候她就会囔囔要吃这个不要吃那个,以前父亲就告诉她说吃面对胃好,那时候她任性怎么也不听。现在想起来只觉得惭愧,只觉得眼前的这碗面,比起满汉全席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果真是印证了那句话,很多人和事都是要等失去后才懂得珍惜。

初末吃了一口,赞扬:真好吃,要是有一天我看不见了,也能吃出这是妈妈做的面,只有妈妈才能做出这种味道。

说什么胡话!杨母忽而生气,什么叫有一天你看不见了?

初末一愣,才发现自己无意间开的玩笑让杨母担心了,忙说:妈,我说着玩的呢……我说错话了,你就当什么都没听见好不好?

杨母叹息了一声,有些哽咽:末末……妈妈已经失去你爸爸了,你千万不能出什么事……

妈……初末没想到自己玩笑的一句话会触动母亲敏感的心,心里顿觉愧疚万分:对不起啊,我不应该开这样的玩笑,你放心吧,我的身体很好呢,不会有事的。倒是你,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平常我不在家,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如果白天出去卖东西,晚上就别做这些了。她指了指一旁的毛衣。

杨母拿过那织了一半的毛衣,其实织这些东西很简单,就是对眼睛不太好。其实他们也没有规定什么时间要交,只是我希望多做一点,就多赚几块钱,那样你就可以省心一点。

初末却说:哪里有做妈妈的让女儿省心的啊?妈……既然你都说了,人家没要求你什么时间交,你就慢做一点也没关系,别这么拼呢!我在学校那边平时上课都不忙,晚上弹琴也不需要很晚,老板娘都很好说话的,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在那边会很累。

不累就好。快点趁热吃了吧,吃完早点洗洗去睡觉。

嗯嗯。

初末夹了一大口往嘴里吸,两颊被塞得满满的,鼓得像只大青蛙。她一直都知道,这个家,只有她在的时候,才会有一点点的人气。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他们家的门没有门铃,所有习惯了敲门声,这么晚会是谁呢……杨母起身正要去开门,就被初末先行一步:妈,你坐着,我去开门。

打开门后,外面空空荡荡,昏暗的走道根本就看不见一个人影。初末有些讶异,想要走到外面几步看看,却不想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个蓝白条纹的箱子。

脑海里划过一丝什么,她急切地将箱子打开,甚至在拉拉链的时候不小心划到了手指,可她顾不了那么多,当打开箱子看见里面躺着自己熟悉的娃娃之后,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高兴抑或者松了一口气?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开心到想要流眼泪。

末末,是谁啊?杨母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初末连忙将箱子拉起来拖到里面。

杨母看见她的大箱子,有些讶异:这是……?

是罗希送过来的,我今天把箱子忘在学校了。她又撒了个谎,实际上她也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将箱子送过来的,只不过她的情绪终于从下午的悲伤中扯回了一点点,这个时候的她才像个单纯的大一小女生,开心写满了脸上,但见她拖着行李往房间里走去,妈,我先把东西收拾一下,待会儿出来吃面。

初末的房间很小,将箱子拖进来之后,就挨着小床,根本就不能走路。她将箱子里的娃娃一个一个地数了数,一个不差。她最后将那只大泰迪熊拿出来摆在床上,其他的都放回箱子里拉紧拉链,然后小心翼翼地塞进床底下。

出了房间,将面迅速地解决掉洗好碗,杨母已经将水烧好让她去洗澡了。当她从浴室里面出来的时候,杨母还在椅子上织毛衣,初末走上前,将杨母手上的东西夺了回去,佯装生气道:妈!不是让你别织了吗?

杨母笑了笑:不是在等你洗好吗?

嗯……那我现在洗好了,你别织了。初末在杨母身边坐下:妈,我今晚跟你睡吧?

以前不是不喜欢跟我睡一起吗?说床太小会挤。小时候初末除了喜欢跟慕流年睡一起之外,连父母那张巨大的床都嫌挤,现在搁在杨母房间的床才是真的小,可初末却忽然想跟母亲挤一挤。

反正天气变冷了,挤一挤更暖和啊……

初末笑着找了一个好借口,亲切地搂着杨母的手臂,只觉得母亲似乎又瘦了一些。

凌晨十二点,初末悄悄地睁开了眼睛,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来到自己的房间里,从床柜里拿出一个做的并不算很精致的小箱子。那是她十三岁的时候自己手工做的,打开,里面是满满的礼物……然后,她又将新的礼物放了进去,对着礼盒发待了好久之后,才轻轻地说了声:流年哥哥,生日快乐。

是了,今天是8月8号,慕流年的生日。

在她的印象中,只有三天是她印象最深刻的,一个是父亲的忌日,一个是母亲的生日,还有一个便是今天。这也是她想要躲在母亲身边的原因,想要找一个避风港,能够接受她的祝福,尽管每一年的祝福过生日的那个人都听不见。

发了一会儿呆之后,初末的视线触及箱子,看见其中还藏着一叠她每个学期的期末试卷,上面鲜红的优字,证明着她的确都在一步一步地实现自己当初所说的话。

想起收藏试卷的原因,初末不禁勾勾唇角,当年她的期末成绩单总会有一门不及格,数学是她的硬伤,每每回家给父亲给训斥了,她就会哭哭啼啼地跑到慕家去敲门。

流年一看见她抱着成绩单流泪的脸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总是很温柔地摸摸她的脑袋,牵着她走进屋里,帮她擦掉眼泪,才象征性地问她:末宝数学又不及格了?

此话触及她的伤心边缘,眼泪掉得更凶猛了:翅膀也没有及格啊,隔壁的水水也没有及格,全年级都只有十个人及格呜呜呜呜……

是是是,全年级有一百多个人,才十个人及格,所以末宝不及格是理所当然的,都怪老师,出什么难题。末宝不哭了,不是说喜欢街头商店里新进来的流氓兔么?我带你去买好不好?

于是,那时候她总是觉得就算是考试不及格,也不是一件丢脸的事情,因为慕流年总是会去买好娃娃来哄她。

可是后来,没有了慕流年之后,父亲也不在了,她最后一次考试不及格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没有最亲的人在身边安慰,是那么丢脸的一件事情。从那时候开始,她便努力读书,从一开始的及格边缘渐渐地向优秀靠拢。

罗希还没回家睡的时候,就喜欢和初末挤到一个床上睡觉,偶尔会问罗希:初末,你那么用功读书,是不是有很大的愿望想要实现?

她却摇摇头,愿望么?她真的没有想过,只是希望自己能变得优秀一些而已。

后来,她才发现,她的愿望,就是睡觉前,躺在床上时经常会想起的那个人。

周末,初末难得陪着杨母一起工作、吃饭,度过好久都没有度过的平静时光,以至于周一一大早回学校的时候居然有些不舍得。

下了公交,走在回寝室的路上,不过早上七点左右,就已经有人拿着书本往自习室的方向走了。初末回到寝室的时候,一屋子静悄悄的,罗希不在,其他两个人都还在睡觉。

她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刚关上门,就见一脸睡眼蒙眬的双胞胎的其中之一艾双双从转角的厕所出来,把她吓了一大跳。双双倒是一点感觉都没有,迷糊地说:昨天好像有人找你……然后就爬到了床上,倒下,呼噜响起。

初末失笑,将她的话完全当成是梦话。

今天早上没课,她在寝室里拿了几本课本就往图书馆里奔去。她的包上新挂上了一只小龙猫,是昨天在箱子里找到的,左看右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好,灵机一动便挂在了包上。

初末轻手轻脚地带上门出去了,刚合上门,双双又在梦里咕哝了一句:好像是医学系的慕流年……

这天是七夕,不过对于每年七夕都在图书馆度过的初末并不具备什么特别的意义。

照例看书,背单词。

罗希常说她的生活太单调,她自己有时候也会觉得,可就算再丰富的生活没有流年在身边,对于她而言也是新鲜的单调而已。

同学,介意我坐这里吗?

耳边传来一抹低沉的声音将初末的思绪扭转了回来,她忙挪了挪位置,让那人坐下。

低下头的时候又觉得有些不对劲,抬头看去,才发现眼神的男生有些眼熟。而此刻已经有许多视线看往这边看来,甚至有些人交头接耳,兴奋地议论纷纷。

初末灵光一闪:你是小希的哥哥,罗子嘉?

听到她的话,罗子嘉英俊的脸上扬起一抹微笑,温和道: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怎么会不记得,小希经常在我耳边提到你。

嘴角一抹清和的微笑,罗子嘉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初末看见他手里拿着一本有关心脏学的医书,想起上次听说他要做一项医学研究来着……莫非就是做心脏有关的?

罗子嘉见她眼睛放在书上,解释道:学校的图书馆书一向齐全,我抱着试试的心态过来找,果然找到了这本。这本书有些历史了,很多书店都没有了。

初末看着那书,是有些旧了,估计是被借了很多年,只有书皮保存得很好,里面有些已经缺了角。初末拿过来看了看,里面密密麻麻都是写心脏有关的名词,她一个都看不懂,以防被取笑没文化,赶紧还了回去。

她本就话不多,也不会找话题,便沉默地低头看书。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应该静谧的图书馆今天特别的吵闹。初末抬头看了看,那些声音都是来自四周,而他们在讨论的对象好像都是她这边?

初末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罗子嘉,窗外的阳光透过大树穿过玻璃,点点倾洒在他的肩头,勾勒出他脸上的每一个小细节,他似乎又是上帝偏爱的一个男人,精致的五官里找不到任何瑕疵。这不禁让初末联想到上帝偏爱的另一个男人,与慕流年相比,罗子嘉的脸上多了一分温和,却比不上慕流年的冷漠更让她心疼。

罗子嘉今天穿着,一身休闲装扮,配上他一贯的淡定从容,初末从客观的角度去分析,的确是很养眼。

所以那些人才会那么不淡定地大声讨论他吧?初末在心底想着,觉得耳边的声音更大了起来,仿佛是他们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惊喜一般。然后他听见罗子嘉的声音道:流年,你来了。

初末心一紧,脑袋在那一刻瞬间空白一片,眼前好像有抹阴影遮挡住,那么高大,让她无处遁形。

这是小希的朋友,上次在后海的时候见过的。罗子嘉的声音不远不近地传来,初末生硬地将自己的脑袋抬起来,对着慕流年扯出一抹笑:慕师兄好!

初末怎么会跟子嘉在一起?一抹熟悉的女声,初末只觉眼前一闪,阮独欢就站在她面前,像挽着妹妹似的亲切地挽着她:今天可是七夕哦,莫非有隐情?

初末刚想要解释什么,可是看见慕流年面无表情的脸,话却藏在嘴巴里怎么都说不出口。心底有个嘲笑的声音泛起,杨初末,你着急解释别人又不在意,你又何必着急着去辩解什么呢?何况……她看着慕流年和阮独欢,心里酸酸地想,今天是七夕,他们还黏在一起,有隐情的应该是他们才对吧?

噘噘嘴巴,也不知道是跟自己生气还是怎样,她不着痕迹地将阮独欢挽着自己的手给抽了出去。阮独欢一愣,没想到她竟会有这样的反应,一时间有些尴尬。

罗子嘉正在跟慕流年说什么,没感觉到这边的情况,听了阮独欢的话,只是笑说:我们也是在图书馆正巧碰见的。然后扬扬手中的书:书我已经找到了,现在去实验室那边?

嗯。流年从始至终表情都很淡,甚至是在看见初末出现在这里的时候,眼神里都没有半分讶异,仿佛她出现在这里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

阮独欢有些惊讶地看着一脸平静的流年,神思一转,对罗子嘉道:子嘉,不介意邀请一位嘉宾吧?

罗子嘉挑眉。

但见阮独欢对初末做出邀请:初末,有没有兴趣欣赏一下帅哥们穿白大褂是怎样子的?我偷偷地告诉你,可比他们平时要英俊多了。

换成以前初末也许会拒绝,可是当看见流年那波澜不禁的脸时,小脸一昂,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好啊。

站在你对面,本无心与你邂逅,却不想与你擦肩而过。

可有时候一次擦肩而过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了,所以即使擦肩而过我也会回过头去追你。

流年,我听说这世界上没有一成不变的感情,有越来越深刻的,也有忽然消失的,你于我而言是属于哪一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