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用转过脸,慢慢睁开眼睛,老伙计阿黄正用它那湿乎乎的舌头舔着自己的脸,嘴里还发出“呜呜”的声音,呼唤着自己醒来,地上还扔着阿黄的猎物,一只被咬死的野兔。
沈追星看着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他紧紧的搂着阿黄肥呼呼的身躯,夜雨带来的寒冷被渐渐驱散。小雨亦慢慢止住。
这家已经不能再待下去了,对头随时会找上门来。沈追星回屋收拾了些路上必备的行李,拿起阿爹交给自己的包裹,带着阿黄准备连夜下山赶路。
刚一出门,听见阿黄冲远处低低的吠了一声,沈追星往远处一看,只见半山腰上有两点火光直奔山上而来,速度极快。这个时间上来的人只能是敌人,可如果下山躲避已然来不及了。怎么办?
星儿把阿黄领到打谷场的草垛之前,掏开一个洞,让阿黄藏进去,并摸摸它的头让它安静,别出来。阿黄似乎明白有危险,乖巧的躲了进去。
安排好阿黄后,沈追星这才背上阿爹留下的小包,爬上那棵大槐树,静声屏气,躲在枝叶之中。不一会,山上上来两个人。
两人一男一女,岁数不大。男子二十左右,身材高大,头扎红色额巾,国字方脸,虽算不上好看,但双目如电,太阳穴高高隆起,颇具男性魅力。手执火炬,背负一柄长臂弯刀。女子只有十七八岁,身材匀称,细腰丰胸,腰缠长鞭,另悬一柄短剑,一手执炬,另一手怀抱一似猫似狸的小动物。
“三师哥,到了呀!”女子发声道,声音别有一番慵懒撩人的味道。
“三师哥”打了个让她停在原地的手势,手持火炬,如鬼魅般迅速绕房舍一周,确定没有异常后才打手势,二人这才进屋查看。
时间不长,二人于小屋中走出,手里拿着金环和那刺客留下的铭牌。
二人来到坟前站立。那女子看了看新坟,转脸对男子道:“三师哥,据线报,吴王宝藏的线索在此地的一对父子身上,你看这坟里是真有人,还是死诈脱身之计?”
“那还不简单,挖开看看就成。”说罢,男子捡起不远处的锄头就要刨坟。
那女子见状,上前轻按男子手臂,笑嗔道:“师哥啊,我知道你有劲,可你得找对地方再使呀!”
男子听罢,不知想起何事,顿时满脸通红。女子咯咯娇笑道:“大名鼎鼎的魔宗传人红狼蒙里赤居然会脸红,说出去谁会信?你看我们手中之兵器,乃江湖上传闻已久的夺命金环,随身兵器都已抛弃,说明主人已死,且一定是父亲。坟前留下的脚印以及坟上留下的手印瘦弱,定是其子所留。另外,你猜门板为何不见?”
“一定是当做简易棺材埋入坟中,如是作假,根本想不到这个细节。”见蒙里赤仍然不解的样子,女子继续解释道:“穷苦人家买不起棺木的常拿门板充数,师哥乃黄金家族后人,自小钟鸣鼎食,又岂能知道这些。”说道这里,不知是否触动了心事,轻轻的叹了口气。
那女子说到此处,停了会儿,想了想,继续道:“屋里有简单收拾的痕迹,且我没看见火石火刀火折子,说明那孩子已然携带离去,只是屋里尚有潮湿的脚印,而下雨时间不长,说明孩子并未走远,一会让锦狸闻闻气味,一定能够追上。”蒙里赤点头赞道:“不愧是银狐叶媚!”说罢,抱着锦狸进屋,一会,锦狸嗅着气味出屋后,直奔谷场方向而来。
沈追星躲在树巅听得叶媚丝丝入扣的分析,也是暗暗佩服,同时心中担心自己身体气味被那锦狸闻到,心中念头刚动,自我就感觉浑身毛孔悄然关闭,心跳下降,呼吸细如游丝。内心暗自纳闷,今日自己身体竟然能身随意动似的,好生奇怪。
那锦狸绕坟转过一圈后径直来到大树底下,转了两圈停在那里,好像有所发觉又不能肯定的样子。
两人亦起疑心来到树下,只见那棵大槐树高达十丈开外,虽然树枝浓密,但树干光滑部分就有三四丈高,且树干极粗,一个成年人都抱不过来,一个孩子应该无法上去,正犹豫是否攀树检查时,异变突生。
草垛里忽然闪出一道黄色闪电直扑锦狸。原来锦狸正在发楞时,被阿黄由背后扑翻,一口咬住锦狸咽喉,锦狸顿时发出吱吱惨叫,拼命翻滚。
二人发现异响时已经晚了一步,阿黄已经咬紧锦狸,红狼蒙里赤大喝一声,一脚踢中阿黄。这一脚力道很重,阿黄飞出三丈才落地身亡,只是嘴里仍是紧咬不放。二人赶过来时,发现锦狸也被咬死。
躲在树上的沈追星伤心不已,却只能强压悲痛。
红狼蒙里赤见师妹心爱之物惨死火冒三丈,拔出九环金刀要剁碎阿黄。倒是那叶媚劝住师哥:“想必是哪里的野狗躲在草垛子里避雨,以为我们要用锦狸擒它,发了兽性,咬死了锦狸。师哥你何必跟一只狗计较而脏了刀呢?或许这就是它俩的孽缘呢?既然分不开,就一起葬了吧。”蒙里赤一听也是乐了,道:“这狗颇有几分我草原的狼性,你这一说我倒是有点喜欢。”
二人挖坑草草葬了两兽。事毕,叶媚对蒙里赤道:“师哥,出来之时,师尊曾说吴王宝藏关系重大,金银珠宝神兵利器倒在其次,据说其中暗藏一个惊天秘密,事关天下兴亡,或可凭此改朝换代。”取出铭牌看了看,递给蒙里赤,问道:“师哥,你知道这牌子的来历吗?”
“这样的牌子我没有见过,”蒙里赤道:“不过那上面的图案我倒是好像见过,应该是‘缥缈宫’的标记。”
“东海寻仙岛,缥缈宫?”叶媚闻言皱了皱眉道:“本来追查吴王宝藏的有两方势力,锦衣卫在明,我们在暗,现在又多了个缥缈宫,事态有点复杂,我们即刻下山,师哥你的寻迹追踪之技本门第一,我们一方面继续追踪线索,同时要防着缥缈宫这只黄雀,另一方面安排人将这铭牌和金环交给师尊,听候他老人家进一步安排。”
蒙里赤点头称对,拿起火炬,二人迅速下山。不一会,两点火光已经消失在山下。
眼见敌人已渐渐远去,沈追星轻轻从树上爬下。抬腿来到打谷场上,望着阿爹的新坟和阿黄的埋葬之地,呆呆伫立。
一股浓烈的悲伤之气由心尖一点一点扩散开来,燃烧着自己的躯体,如野火般冲向大脑。本来亲生父母的死自己也没有记忆,阿爹的死沈追星强忍悲伤,希望自己的坚强活着能安慰阿爹的在天之灵。阿黄的出现让沈追星喜出望外,认为老天并没有抛弃自己。可是,阿黄死了,而且为了保护自己而死,或许自己今天随阿爹而去,阿黄就不会死;或许自己随亲生父母而死阿爹就不会死;或许,这个世界上本来没有自己,亲生父母还会好好的活着。既然已生无可恋,何不在阿爹坟前在挖一个坑,长眠于此,陪伴左右呢?
想到此处,主意已定,心头悲伤稍减,低头去捡锄头。
刚一低头,猛然间见地上摇曳的树影下尚有另一个人影静静的贴在地面,一动不动。
子夜。应天府。锦衣卫指挥使司。
蒋环走出锦衣卫“小仓库”,擦了擦手上沾的血迹,听着身后牢里传出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心满意足的长叹一口气,焦虑和不安才稍稍减退,无名之火消去,身体放松,内心趋于平静。不知道是否练功的功法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蒋环在兴奋或紧张的情形下,下丹田处会产生一种无法言说的无名之火,一点一点的慢慢焚烧自己的奇经八脉。这个时候,手下的曲意奉承不能消火,天香楼红阿姑小玉奴小玉仙的婉转呈欢,呻吟尖叫也不能完全解决问题,唯有自己亲手去折磨别人,看着他人在种种酷刑之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绝望的眼神,痛苦的嚎叫,才能让自己满足,无名之火才能消去。
当然,这一切别人永远不能从蒋环脸上看出。蒋环四十出头,身材高瘦,长着一张长长的马脸,颧骨隆起,面色清白,这张脸仿佛是一张面具,任何时候都是同样一副冷冷的没有喜怒哀乐的表情。一双眯缝眼似睁似闭,偶尔看你一眼,那摄人心魄的寒光能让人夜夜噩梦。
蒋环出生在浙东偏远之地一个小渔村,父母双亡后被应天府的富有的远亲收养。没几年,这家人家的成员因病或意外相继去世,最后老主人去世前留下遗嘱将全部家产留给了蒋环。蒋环遂成了这家的主人。蒋环主家后,大肆散财,结交权贵。不久,在亲军都尉府谋得差事。洪武十五年,朱元璋将亲军都尉府和仪銮司改制成锦衣卫指挥使司,蒋环摇身一变成为了锦衣卫的一名总旗。之后,蒋环由百户,千户,镇抚使,指挥佥事,指挥同知,一路攀升,终于在毛骧获罪被杀后成为了新一任锦衣卫指挥使。
锦衣卫原本有三项职能,守卫值宿,侦察与逮捕,掌管刑狱,其中大名鼎鼎的锦衣卫“诏狱”最令人闻风丧胆,后因怨声四起,民愤极大,朱元璋又担心锦衣卫滥用职权,遂于洪武二十年将内外刑狱从锦衣卫职责中废除,交由法司处理。但有时逮捕的人犯不能及时押送至刑部或大理寺,需要临时羁押,蒋环为此设立了秘密监狱,内部人戏称之为“小仓库”。
蒋环上任指挥使后一直没有放弃对吴王宝藏的追查。两年前,蒋环仔细研究了沈恒的过往细节,得只沈恒对某一黄酒情有独钟,遂对此酒的销售走向在全国范围内秘密监控排查,终于在今年年初得到沈恒的线索,立即安排其子蒋玉麟前往查看。蒋环对儿子蒋玉麟的武功计谋还是放心的,让为这方面蒋玉麟很向年轻时的自己。所有,蒋环放心让儿子出去办事。
蒋环的放心还有一个原因,这是个只有自己知道,连蒋玉环都不知道的原因:每次出门,蒋环都安排了“魅”秘密跟随,保驾护航。“魅”的潜踪蹑迹之技已至神鬼莫测的境地,如果他要躲起来,这世上就只有他自己能找到自己。
“魅”不是锦衣卫,“魅”不属于这个阳光明媚的世界,他属于另一个阴暗诡秘的世界。蒋环和“魅”同属于一个秘密“组织”,“魅”是一件武器,目前蒋环控制着这件武器,当然,蒋环毫不怀疑在“组织”需要的时候,或者自己没有完成“组织”的任务时,这件武器会在任何蒋环想不到的时刻割了自己的头。
蒋环的“上火”不是没有原因的,从得知沈恒的线索安排蒋玉麟去已经有半月时间,前期还不间断的收到蒋玉环的密报,最近三天丝毫没有消息,如果出了什么意外,“魅”也会把消息传来。“吴王宝藏”太重要了,不但朱元璋天天催办,也是“组织”下命令必须完成的任务。
另外,“组织”在几年前就制定了一个计划,该计划的目标是以颖国公傅友德,凉国公蓝玉,宋国公冯胜等为首的一班能征善战的军中重臣,通过各种手段打倒甚至消灭这些开国功勋,以达到削弱甚至整垮大明军事实力的目的。通过几年的安排布置,该计划已经到了应该收官的阶段,画龙点睛,就差这点睛一笔。可什么样的事件能让自己画出这一笔呢?想到这儿,蒋环的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刚刚熄灭的“火”又一点一点从小腹处升起。
沈追星猛然回头一看,只见银狐叶媚正笑盈盈的站在面前。沈追星先是心中一惊,随即心定了下来,暗忖道:“我一个准备离开这个世界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呢?”眼角瞟向山下,见两点火光正快速折返上山,顿时明白叶媚让蒙里赤手持两枝火炬下山,制造两人下山的假象,自己偷偷折返查看,心想此女狡猾多疑,不愧“银狐”之名。想通此点,竟展现出一个心中释然,原来如此的笑容。
叶媚尚是首次见到沈追星。
悄悄上山后,叶媚静立于巨石旁唯一出口处,见到沈追星站立于坟前,心中一喜,果然如自己所料。心想此子年少,又无依无靠彷徨无助,当以花言巧语哄骗对方心甘情愿的随自己去漠北,如纯以武力,千里迢迢,会很麻烦。想到这里,注意已定,只要是男人,无论老少,在自己面前都会变得听话,叶媚对此充满自信。
见沈追星转身过来,叶媚用心打量。顿时眼前一亮。
只见这个少年身体看似瘦弱,但骨骼匀称,四肢修长,额头高高隆起,一双明亮的眼睛尤其引人瞩目,透过那纯净清澈的眼神,让人联想起中秋的明月,又或是深邃的星空。
叶媚心中微微一荡,同时心中暗想我这是怎么了?控制好情绪,叶媚款款向前几步,笑道:“我叫叶媚,不知小哥怎么称呼?”
沈追星见叶媚走近,往后倒退了几步。悬崖就在后方不远处,猛烈的山风吹起沈追星衣袂,猎猎作响。
沈追星对叶媚摆出一个停下的手势,见叶媚见机止步后,道:“我叫沈追星,我爹是沈恒。谢谢你埋葬了阿黄以及没有动我爹的坟。你们所要的东西我爹从没告诉过我,自然是无可奉告。”转眼又看了一眼阿爹的坟,回头继续道:“现在所有的亲人都离我而去,我已生无可恋,即使真有什么秘密,也让我一起带走吧!”说罢,转身向身后悬崖奔去。
叶媚发觉不好,忙解开腰缠长鞭朝沈追星卷去,眼看就要卷住沈追星双腿时,沈追星竟轻轻越起,脚尖滑过鞭梢,手臂张开,人似大鸟一般,飞落悬崖。
黑暗迅速的吞没了他的身影,只留下叶媚失魂落魄的站立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