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瑶知道容砚家出事?的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一周以后,她刚校考完回到家就收到了关筱梦转发的一条匿名?帖的链接。
“理科三班容砚是个杀人犯!”标题几?个醒目的大字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宋清瑶颤着指尖一条条滑看下去——
“有图有真相,理科三班容砚杀了他爸。”
接着是一张清晰度不是很高的图片,繁杂的人群占据了大半镜头,照片中央,两名?医护人员抬着昏迷不醒浑身是血的容荃,被人特意用红圈圈出的角落里,容砚长身立在超市门口,面上无悲无喜。
一张引人遐想的图片,后面还跟着一长串邻居的自述证明。
接着是大家一面倒的激愤言论——
“这?样的人渣还能上学吗?我以和他同校为耻!”
“拜托警察叔叔赶紧把他抓起来吧,别再祸害别人了!”
“九年义务教育喂了狗,心疼国家资源,养出这?么个社会败类!”
……
帖子?早就叠起了高楼,即便一周过去,热度仍然只?增不减。
她不过才短短一周不在,容砚的生活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手机连声震动,是关筱梦的消息。
【瑶瑶,匿名?帖你看了吧,对不起现在才告诉你,是容砚怕影响你考试特意嘱咐我们不要说的。】
【还有一个坏消息,容砚他已?经一周没来上学了,他家超市落了锁,人也联系不上。】
宋清瑶呆滞地握着手机,突然想到了上一世,怪不得那?么优秀的他最后会放弃高考,甘愿在蜗居在圳南这?座小城市。
宋清瑶连行李都来不及收,径直跑出门,卧室里的宋启承听到动静,连忙跟了出来,朝她火急火燎的背影喊:“瑶瑶,你去哪儿?”
容家的超市果然和关筱梦说的那?样,大门紧锁。
灰扑扑的水泥墙面上被人泼了不知道是油漆还是动物血的红色液体,还写了“杀人偿命”四个醒目的大字。
想起关筱梦说的容砚现在处于?失联状态,宋清瑶心里止不住地害怕。
“容砚,容砚!”宋清瑶边用力拍门边朝里大声喊:“我是宋清瑶,容砚,你在里面吗?”
宋清瑶手都拍麻了,一想到容砚有万分之一出事?的可能,心里那?份恐慌就无休止地放大,眼泪也不自觉地接连滚落。
“他们家没人。”
宋清瑶泪眼婆娑地循声望过去,是隔壁卖蝉蜕的小女孩,她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宋清瑶抹了一把眼泪,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紧张地问她:“你知道这?家的哥哥去哪儿了吗?有没有事??”
女孩儿皱眉思索了两秒,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歪着头问:“我告诉你,你能给我什么好处吗?”
宋清瑶红着眼眶,忙去翻口袋,幸好钱包还在身上。
她用自己的钱包和里面的一百多块钱换了容砚没事?的消息。
女孩把钱包藏进鞋子?,又说:“这?家人每天都回来很晚,大概凌晨吧,你要不嫌冷可以等着,哦,对了,他们家每天晚上定时十点左右会有人来泼鸡血,你小心一点,不要撞上。”
从红日当空到薄暮冥冥,再到夜深人静,宋清瑶第二次跟宋启承撒了谎,说在同学家过夜。
夜幕已?深,手机上的时间显示九点四十八的时候,躲在胡同口的宋清瑶听到了外面窸窣鬼祟的脚步声,冷风伴着低低的谈话声,扑面而来——
“这?天也太冷了,他们家又没人,干嘛非得每天过来泼这?腥臭玩意儿?”
“拿钱办事?,少说两句吧,赶紧弄完赶紧走,冻死?个人。”
宋清瑶屏息凝神,紧张地攥着羽绒服外套,听他们说什么“拿钱办事?”,下意识地觉得事?情应该没有这?么简单。
她悄悄从黑暗中探出一颗脑袋,容砚家门口果然站了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一个正?拎着盛满红色液体的桶往墙上泼,一个正?用蘸了鸡血的刷子?写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腥臭味。
宋清瑶心惊胆战地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拍下这?一幕。
证据留足后,她又从地上捡了根手腕粗的烧火棍,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朝那?两个人大声吼道:“你们两个,干什么呢?!”
那?两人心下一惊,显然没想到都这?个时间点了还有人,见是个握着棍子?都能抖个不停的小姑娘,又松下警惕,“小姑娘该干嘛干嘛去,不关你的事?!”
宋清瑶直起腰板,用棍子?一把挥落男人手中的鸡血桶,“怎么不关我事?!这?是我同学家,你们这?是犯法,我刚才已?经报警了!”
男人不满地嘿了一声,撸起袖子?,“哪儿来的小丫头片子?,信不信老子?打你!”
话音未落,男人拎起地上的鸡血桶,毫不怜惜地重重砸了过去。
宋清瑶下意识地侧身挡了一下,铁皮制的桶砸到她的后背上,伴随着一道钝重的沉闷声,殷红的鸡血弄脏了她的白色羽绒服。
宋清瑶来不及去管身上的脏污,因为男人已?经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了,她惊恐之下握着棍子?毫无章法地乱挥一通,大喊着:“别过来!我已?经报警了!我爸是警察,你们敢碰我试试,我让你们下半辈子?都在牢里过!”
男人顾及她手里的棍子?,一时没能近得了她的身,这?时,旁边人扯了扯他,“算了,拿钱办事?,再把自己弄进去就得不偿失了,再说,我们今天泼得也差不多了。”
男人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当即凶狠地指着宋清瑶恐吓道:“老子?今天放你一马,下次再让老子?撞见,不把你头打爆!”
等那?两个男人彻底离开?了,宋清瑶才卸下满身紧张,失重跌坐在地上,胸脯急剧起伏,真的是……吓死?了!
鼻腔充斥着恶心的腥臭味,宋清瑶按着胸口干呕了几?下,奈何?她从早到晚什么都没吃,也吐不出东西。
身上的羽绒服彻底毁了,宋清瑶又强忍着恶心脱掉衣服。
冬天的夜里,温度已?低零下,本就冻得手脚僵硬的人现在又失去了身上唯一保暖的衣物,宋清瑶搓着胳膊,缩在超市门口的角落里,望着漆黑不见底的街道,等着她的夜归人。
容砚凌晨时分才从网吧出来,家门口依旧是一摊狼藉,歪倒在地上的铁皮桶,散着膻腥气的动物血。
不同的是,今天的门口多了一件染了污秽的白色羽绒服。
容砚狐疑地蹲下/身,总觉得这?件衣服在哪里见过。
余光里出现一只?白色雪地靴,容砚抬眼,宋清瑶正?抱膝躲在围栏角落,脑袋深埋进双臂,看样子?像是睡着了。
这?么冷的天,她连件棉服都没有穿在外面睡着了?!
“瑶瑶!”容砚颤着指尖去握她的手,比想象中的还要冷,他慌忙把外套脱下来披到她身上,一遍一遍地去叫她:“瑶瑶?瑶瑶!”
宋清瑶困倦地挑开?眼皮,朦胧中好像看到了容砚那?张熟悉的脸,不自觉地朝热源靠拢,鼻音浓重,“……冷。”
容砚直接拦腰抱起她开?门进屋。
他把她带到了楼上,加被子?,开?电热毯,电暖扇,充暖手袋,烧热水,一刻也不敢耽误。
她的嘴唇冻得青紫,容砚不停地呵气搓她的手,害怕得心尖都是颤的,“瑶瑶,瑶瑶……”
宋清瑶是被他吵醒的,眼睫轻颤,她勉强睁开?眼睛,看清了室内陌生的装饰,看清了床边满脸担忧的人。
“容砚。”宋清瑶紧抿着唇,热泪瞬间盈满眼眶,她起身抱住他,嗓音哽咽:“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容砚扯着被子?往她身上裹,满心愧疚地把她罩进怀里,“是我要说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他揉着她的头发,心软得一塌糊涂,“冷不冷?”
宋清瑶小幅度点了点头,又把他抱紧了几?分,“他们说你一周没去上学了,人也联系不上。”
容砚喉咙微哽,不太想聊这?个话题,转而说:“我给你打点儿热水烫烫手脚?”
宋清瑶缓缓松了力道。
容砚离开?后,宋清瑶才抽回注意力打量这?间不大不小的卧室,木床边是一张单人书?桌,上面规规矩矩地摆着些书?籍课本,床尾放了一个简易衣柜,除却?这?些,再没有多余的点缀。
简单到有点儿简陋的装饰,不过好在整洁。
容砚先送了一次姜茶,又打了一盆洗脚水。
宋清瑶缩在被子?里,浑身上下裹得只?剩双滴溜溜的眼睛露在外面。
“喝点儿姜茶暖暖。”容砚小心把冒着热气的瓷碗递给她,又蹲下/身去脱她的袜子?。
水很烫,容砚只?敢先用指尖蘸水往她脚背上轻撩。
宋清瑶裹着被子?,双手捧着热乎的姜茶,氤氲的雾气洇湿了她的眼睛,像是清晨挂着露珠的葡萄。
“容砚。”突然想起什么的宋清瑶放下瓷碗,掏出手机,“今天晚上我看到了往门口泼鸡血的那?两个人,把他们拍了下来。”
宋清瑶翻出相册递给他,继续说:“我还听到他们说什么拿钱办事?,容砚,是不是有人故意要刁难你啊?”
想起那?件染血的羽绒服,容砚拧紧眉,“你是不是跟他们正?面撞上了?”
女孩抿唇不语,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
“宋清瑶!”容砚被她气得声音都不由自主地拔高了两度,“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危险?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你要我怎么办?你要我怎么跟你家长交代?!”
“可我只?是想帮你。”宋清瑶眼尾晕着红,颤巍巍地去拉他的手,“我只?是想帮帮你啊。”
时间静了两秒,容砚定定注视着她,薄唇拉成一条直线,墨一样浓到化不开?的瞳眸里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他忍到极致,绷到极致,最后,心如死?灰一般开?口:“可容砚他是个杀人犯,宋清瑶,你还不懂吗?”
宋清瑶再也忍不住眼里的泪光,她疯狂摇着头,“不是的,是他们乱说的,容砚,我相信你,你不是杀人犯。”
“如果我说是呢?如果我说容荃就是我杀的呢?!”
他嘶吼着想让她认清事?实,企图以这?种最残忍的方式斩断两人之间所?有刚萌生出芽的可能。
容砚他生于?泥沼,长于?黑暗,脏的只?有他一个人就够了,他不要她因为他的不堪而遭众人诟病,他要他的姑娘好好的,肆无忌惮地在盛阳下迎光笑?。
“那?我就喜欢一个杀人犯!”
容砚瞳孔震缩,不可置信地凝着她,嗓音沙哑,像裹了一层砾石,“宋清瑶,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宋清瑶不管不顾地抱住他,哭得难以自抑,“容砚,我等不了毕业,也等不了十八岁了,我喜欢你,你是杀人犯也好,不是杀人犯也罢,对我来说都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我等你,十年,二十年,一辈子?,我都等你。”
世界上的所?有一切都会变,只?有她的少年永远不会变。
她已?经错过了他一次,绝不能再错过他第二次。
容砚紧了几?分力道,恨不得把她嵌进身体里。
“瑶瑶。”
我想当真了。
你说的那?种喜欢,我想当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