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时间过得飞快,艺术联考后紧接着就是校考。
有上辈子国外专业油画修习经历的加持,宋清瑶并不担心这次的校考。
宋启承推了?全部工作,特意腾出时间陪她去考试。
临行前一天晚上,宋清瑶果不其然收到了容砚的消息,她避着在卧室收拾行李的宋启承,悄无声息地下了?楼。
容砚看着从光亮中心跑过来的女孩,眉心微拧。
“容砚!”宋清瑶弯起眉眼,唇角的小梨涡又浅浅映现,“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找我。”
她一副“我早就料到”的机智模样。
容砚只是无言把她棉服的拉链拉上,又帮她戴好帽子。
许是被这样照顾惯了,宋清瑶没有半分不自然,碎着星星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容砚握住她冰凉的手塞进口袋,“紧张吗?”
宋清瑶摇摇头,手指使坏挠着他?的掌心。
“瑶瑶。”想起两个小时前发生?的种种,容砚喉咙微哽,颓然地请求:“你能抱我一下吗?”
宋清瑶二话?不说,从他的口袋里抽出手,钻进他?怀里。
容砚张开?双臂,把她裹进棉服里,隔着一层单薄的卫衣,宋清瑶满足地把脸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舒服地叹了句:“好暖和啊。”
雪压枝头,周围是天地一色的素净,空气冰冷刺骨,四肢百骸却被融融的暖意填充,这一刻的美好甚至让容砚生?出一种不真实感来,放在从前,能这么安静抱着她,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
容砚抚上她的脊背,卸下一身的疲惫和伪装,轻靠进她怀里,他?把脑袋抵放在她的肩膀上,脸深埋进她的颈窝里,用力汲取着她身上每一丝温度,用力把她的味道刻在心里。
灯光明暗交错,在少年眼下映出浅浅的睫影,藏起了所有晦暗不明的坏情绪。
宋清瑶并没有察觉出他的不正常。
“容砚,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学习,好好照顾自己。”她絮絮叨叨地叮嘱着,“不要看别的女生,不要跟别的女生说话,更不要给别的女生联系方式,特别是叶佳,连题也不许给她讲!”
容砚抬头对上她凶巴巴的眼神,怀里的人俏皮得让他想笑,她的梨涡似乎有抚慰人心的魔力?,跟她在一起,总能让他?不自觉地抛掉一切烦恼,“宋清瑶,除了你,我平时有跟别人讲过话?吗?”
宋清瑶抿唇沉思?片刻,好像是没有,他?连关筱梦都少理?,给周彦锐讲题也都是直接写一大堆步骤让他自己琢磨,好像……平时除了她,他?确实没怎么跟旁人说过话?。
也怪不得别人对他的评价就是又冷又凶。
宋清瑶摸了摸鼻子,退一步说:“那也不行,正常社交还是要有的。”
容砚压下脸,灼热的气息尽数洒下,他?晦暗的目光落在她润红的唇瓣上,意有所指:“宋清瑶,你还没成年。”
宋清瑶一个眼神瞪过去,这人怎么这么小气啊,上次噎他的话?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口袋里的手机猝不及防地响起来,专属铃声提醒她是宋启承的来电。
宋清瑶没敢怠慢,慌忙从容砚怀里抽身接起电话。
是宋启承收拾好行李发现她不在家担心。
宋清瑶朝电话那边解释了?几句,连声承诺马上回去,宋启承才放心地挂断电话。
只说话?的这一小会儿功夫,她指尖的凉意更甚,容砚把她衣服拉链拉到最上,催促她赶紧回家。
“那我走了?”
容砚嗯了一声,听不出太多情绪。
直到她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光亮中心,容砚突然出声:“瑶瑶!”
宋清瑶应声回头。
容砚轻拉喉结,明明满肚子想跟她说的话?,可唇瓣翕动良久,脱口的却只有轻飘飘的一句:“你好好的。”
宋清瑶朝他?笑着挥挥手,唇角的梨涡一如既往的清浅治愈。
没有宋清瑶的容砚,像是被打回原形的怪物,满身疲怠。
从宋家离开?后,容砚没去医院,而是径直回了?家。
超市门前看热闹的人早已散尽,冷清得跟外?面的天气如出一辙。
狭窄的楼梯间门口还残存着大片血迹,有些已经干涸渍进水泥地面上,有些还是流淌的液体,空气中弥漫着铁锈般的血腥味,仿佛在提醒着他?两个小时前发生?的种种——
黄昏和黑夜交替之际的逢魔时刻,容砚正准备换件衣服出门找宋清瑶。
屋外?猝不及防传来“嘭”地一声巨响,这样的声响在这个家每天都要上演无数遍,不出意外应该又是容荃喝醉了?,在踹楼梯间的门。
容砚没太在意,可良久都不见?有下一步的动静,心中难免涌上几分疑虑,往日他喝醉了?可不是这么安静。
他?迅速换好衣服出了卧室。
楼梯间的门被踹坏了,门板斜挂在门框上,容砚丝毫不怀疑它下一秒就要不堪重负掉下去。
灯没开?,周遭漆黑幽静,伸手不见?五指,像张着深渊巨口的怪物。
容砚找到墙上的开?关,白炽灯亮起的那一瞬,整个人也滞在了原地,瞳眸震缩。
容荃仰躺在长长的阶梯下,脑后一滩殷红的血,蔓延铺展,触目惊心。
似是被灯光刺到了,他?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球望向楼上居高临下站着的人,他?朝他?的方向伸出手,那是一双沧桑布满褶皱的手,掌心指腹都是厚厚的茧,因为长时间吸烟,指甲渍成了?黄色。
容砚看他?嘴唇颤了颤,似是想说什么。
他?下意识地前挪了一下脚步,像是有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容砚瞬间反应过来,脚步却是往后退了?又退。
直到浑身是血的容荃消失在视野里,直到他的后背抵上冰冷的墙面。
容砚靠墙平复着呼吸,室内灯光黯淡,墙壁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转,像雨滴滴落水洼发出的声音,心绪随着时钟摇摆,溅起一圈圈情绪的涟漪,他?脑中走马灯一样回溯着过往的种种。
从记事起,父母就一直在吵架,每到深夜,房子的每一处角落里都充斥着嘶吼,辱骂,接着是殴打,彼时的他?尚且年幼,毫无招架之力?,只能捏着拳头,红着眼睛听容荃骂他?扫把星,狗杂种。
六岁,容砚永远也忘不了?那个雨天的生?日,小小年纪的人,眼馋甜腻的蛋糕,鼓起勇气告诉母亲想吃蛋糕的生?日愿望,母亲拿着钱出门,却再没回来过。
他?被彻底遗弃,容荃把所有的怒火发泄在他身上,木棍落在肩上,后背上,蓝绿色的啤酒瓶不知道多少次砸过脑袋,满地都是沾了?血的碎玻璃渣,他?无数次被打到气息奄奄,街边邻居听着,看着,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伸手捞他?一把,哪怕是一句“别打了?”都没有。
容砚看着他?们生怕招了?晦气似的步履匆匆地从他?们家门前走过,第一次,他?意识到人性的冷漠。
后来,是善心的成奶奶看不下去,留他?吃饭,给他?包伤,那时候,成昊笑他?怂包,被人打却不知道打回去。
再后来,成昊教他?打架,教他?怎么用拳头保护自己,容荃渐渐地不敢再找他的不快。
七点的钟声敲响,容砚轻吁一口气,异常平静地迈步回到卧室,他?在床边坐下,视线不经意间看到枕下露出一角的贺卡。
那是宋清瑶上一年新年送给他?的,他?每晚睡觉前都要看上一两眼才安心的东西。
容砚鬼使神差地抽出卡片。
“事事顺遂,岁岁喜乐”的祝福语还安静躺在那里。
透过短短的一行字,两个卡通小人,容砚仿佛又看到了宋清瑶那张甜甜的笑脸,唇角陷下的小梨涡,清浅又治愈。
心脏狂跳不止,容砚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如果?今天换作是宋清瑶,她一定会选择救容荃的吧?
毕竟是一条人命。
容砚的气息乱了?,脑中天人交战,像是有两个分裂的小人在耳边争吵不休,一个嘶吼着告诉他?容荃那样的垃圾不值得,就让他?自生自灭,他?只需要当没看到,不知道就好了?,可另一个小人又叫嚷着劝他?那是一条人命,他?的不作为是间接杀人,一个杀人犯,又怎么配得上他?的姑娘。
时间无声流逝,片刻后,容砚还是拨通了?急救电话。
——
“这是咋的了??咋救护车都来了?”
“谁知道呢,我今儿正看店呢,他?们家‘嘭’地一声,没把人吓死。”
人群一阵骚动,街坊四邻都好奇地伸头去瞧,透过人群缝隙可以看到,医护人员抬着一副担架出了超市,担架上的人鲜血覆面,看起来有些骇人。
“这、这不是老容吗?咋回事啊这?”
就在大家纷纷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超市门口出现了?一道颀长身影,少年面上无动于衷,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模样。
“不会是他家小子弄的吧?”人群里突然有人小声嘀咕道。
“怎么不会,前些日子我还听他们家有打斗声,后来就看老容头上缠了?纱布。”
“哎呦,这天杀的扫把星,真是白养了这狼崽子,还不如一开?始就把他?给掐死,老容也是可怜的嘞,养儿防老,谁知道却是个狼崽子呦,到头来一条命都被他?给霍霍了?。”
“也不能这么说吧,老容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怎么着也不应该打孩子像吃饭一样。”
“养他这么大,打两下怎么了??还娇贵起来了不成?你看这整条街上的孩子,哪家不是打大的,棍棒底下出孝子,打了?都还这样,不打还不知道歪到哪个十万八千里外?了?。”
即便众人早就在心里给容砚扣上了?弑父的罪名,却还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好心报个警,大家看归看,骂归骂,救护车一走,看戏的人渐渐地也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