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 19 章

第十九章

“这房子老子住了一辈子了,凭什么?你们上下嘴皮子一碰我们就得拆!你们要拆就从老子身上踏过去!”

容砚刚到家就看消失许久的容荃叉着腰,一手拿着扫帚,气势汹汹地站在超市门口。

门前台阶下站了两个衣着整齐的男人,其中一个是街道办事处的江主任,容砚见过几次。

“怎么回事?”

“容小子啊。”见容砚回来,主任直直地迎上前,语重心长道:“快劝劝你爸,这拆迁是国家让拆的,整条街都没什么?意见,你看你爸这态度,是铁了心要做钉子户啊。”

容砚掠了容荃一眼,三两句就明白了里面的弯弯绕绕。

这条街也不是第一天喊嚷着要拆了,四邻八舍一传十,十传百,不少碎嘴的人猜测这房子拆了,国家补偿款又有?多少。

思及此,容砚勾唇轻嗤,平时也没见容荃对这个老房子有?多上心。

“进屋说吧。”

容砚直接绕过容荃把人请进了屋。

容荃想拦,但对上容砚警告的视线,嘴边的话又被迫咽了回去。

“喝水。”

容砚给?两个人倒了杯温水。

江主任捧着水杯,心下稍慰,这家总算还有?个明礼知事的,他抿了口水,不疾不徐道:“是这样,今天主要想跟你们商量一下拆迁的事,你们大概也都听说了,现在是这个情况,每家每户是按人头分房,每个人六十平,你们家两个的话就是一百二十平,老房子按每平三千块的拆迁款补偿,考虑到你们这个是商品楼,到时候新小区里还会补一个租铺,因为咱们是第一批拆迁户,国家政策上肯定会有?所偏向……”

“你搁这骗谁呢。”容荃鼻尖溢出一道轻哼,阴阳怪气道:“我可都听说了,这是企业要用这块地,发?下来的通知是每人每户九十平,老房子按一万每平赔。”

“老容,你这就没意思了,小刘,东西。”

旁边的年轻男人忙从公文包里翻出文件。

江主任把东西拍到桌上,“老容,你可看清楚了,这白纸黑字下的通知,我们可没贪你什么?东西!”

容荃哼了一声,瞥都没瞥一眼,“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拿个假的糊弄人呢。”

“你让孩子看看,到底是不是假的。”江主任也明显动了气,走这一圈都没遇见这么?难缠的人。

容砚翻着看了两眼,语气平静无波:“江叔,这事我大概也知道了,时间不早了,就先不送了。”

江主任看看老子,又看看小子,一时摸不透这家人的心思。

等江主任带着人走了,容砚又起身收拾货架,容荃晃晃悠悠,趁容砚不注意,摸到了收银台。

“里面没钱。”

容砚连头都没回地淡声说道。

容荃自顾自地拉开抽屉,里面果然空落落的,连个钢镚儿都没有?。

“你说你,不就那么点儿钱吗?跟藏宝似的。”容荃抓了把瓜子,边磕边吐着壳,“等这老房子一拆,你老子我也是百万大户了,你以为我稀罕你这破钱啊。”

提及此,容荃正色交代道:“拆迁这事儿,你别跟着瞎掺和,我告诉你,只要咱们咬定不拆,再找几个人随便一煽动,这块是个好地界,坐地起价分分钟的事,到时候不还是咱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容荃美滋滋地盘算着。

容砚轻嗤一声,不发?一言。

贪得无厌这四个字当?真是在容荃身上体现了个实打?实。

——

“佳佳,你吃过早饭了吗?我妈给?我做了便当,要不要吃一点?”

张悠刚踏进校门,就碰到了刚从黑色轿车里下来的叶佳。

叶佳看着她推过来的粉色餐盒,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不过一瞬,脸上又重新挂上盈盈笑意,“好啊,正好我没吃早饭。”

说话间,她还揉了揉肚子,一副饿极的娇嗔模样。

时间还早,班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们两个。

“悠悠,你妈妈手艺可真好,这个玉米粒好好吃。”

得了夸奖的张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妈这个人平时没事就喜欢捣鼓这些东西,以前她还在人家大饭店里帮过工呢。”

张悠眼睛亮亮的,语气些许骄傲。

叶佳唇角颤了一下,又惊讶地夸赞道:“是吗?好厉害。”

张悠笑了笑,突然想到今天早上送叶佳过来上学的黑色轿车,探过脑袋问:“佳佳,今天送你上学的是你爸爸吗?”

叶佳拨着玉米粒,点了点头。

“你们家好有钱啊。”张悠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羡慕,想起自己家,又颓下语气,“我们家只有一辆面包车,还是我爸拉货用的。”

“你们家也不错啦,有?这么?一个会做饭的妈妈。”

提起这个,张悠又笑了笑,脸上不见刚才的阴郁。

“对了,悠悠,昨天你们考场怎么了?王老师怎么发?那么大的脾气?我隔着考场都听到了。”

张悠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昨天数学考,我听你的主意随便写了一串答案丢到了宋清瑶桌上,你猜怎么着?”

叶佳弯了一下唇,却不懂装懂地问:“怎么着?”

“老师以为她考试作弊,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张悠捂嘴笑得欢畅,“你是没看到,当?时她的表情,要多惨有多惨,让她上次跟关筱梦一起欺负人,真应该让全班人都看看她被骂,爽死了。”

大早上就听了这么?个好消息,叶佳心情不错,连刚才难以下咽的玉米粒都多吃了两口。

班里人渐渐来齐,早读之后就是第二天一早的英语考,宋清瑶趁着大家收拾东西的空档去接热水。

“瑶瑶。”胳膊突然被人轻拍了一下,盛满热水的保温杯抖了一下,热水差点儿洒出来烫到她,宋清瑶忙关了热水阀。

来人是叶佳,她似乎没注意到刚才自己的不小心,连句道歉都没有?。

宋清瑶抿抿唇,退出一小步,给?她让出接热水的位置。

“瑶瑶,我今天早上听悠悠说,你昨天被王老师骂了?”

宋清瑶不太想提这些,浅浅嗯了一声,正要找个什么?由头离开,胳膊就被她不轻不重地拉住了。

“你也别太伤心,我们大家都相信你不会作弊的,肯定是王老师她弄错了。”

旁边来接热水的同学听到这话,好奇往宋清瑶身上打?量了两下。

宋清瑶和那人视线正撞,又慌乱着移开眼,那鄙夷的神?色仿佛让她又回到了昨天下午,王萍在走廊上厉声斥责她的时候,那个时候,一面玻璃之隔的考场里面,大家也是这样不屑的眼神,好像她是什么?让人恶心生厌的细菌病毒一样。

宋清瑶不着痕迹地往后抽了抽胳膊,“我……”

才刚发?出一个音节,叶佳就拉住她的胳膊,两个人闪到了开水间拐角。

“瑶瑶,其实我今天找你是有一件事想。问你。”还没等宋清瑶开口,她又自顾自地说:“你跟容砚走得近,知不知道他的喜好啊?像他喜欢吃什么?水果,吃东西有没有忌口之类的?”

宋清瑶怔怔地望着她的脸,平心而论,叶佳真的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

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宋清瑶发不出任何声音。

叶佳这话问得再明显不过了,她喜欢容砚。

而容砚……也喜欢她。

宋清瑶垂下眼,长睫掩住了瞳仁里的所有?光芒,她抿唇摇了摇头,只说:“我也没跟他走得很近。”

余光扫见一个高大的人影,叶佳低头去看她的神?色,声音不大不小,却藏不住震惊,“瑶瑶,你不会也喜欢容砚吧?”

宋清瑶猛然抬头,喉间生涩,却故作轻松地摆了摆手,连个敷衍的笑都挤不出来,“没、怎么会。”

提醒学生进入考场的广播声响起。

宋清瑶也实在不想再跟叶佳缠下去了,顺口道:“时间不早,我要去考场了。”

转身,却直直地撞进容砚眼里。

他就站在她背后,手里握着空杯,面上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

宋清瑶率先垂下眼,错身绕过他离开。

薄唇拉成一条紧绷的直线,容砚匿着冷厉的眼神落在对面叶佳身上。

叶佳眉梢轻挑,神?态自若地抬脚就要走。

错身而过的那一刻,容砚突然出声:“你最?好把你那些小心思收一收,叶佳,不要以为你是女生,我就拿你没办法。”

“什么?办法?打?我一顿?”叶佳勾唇凑上前,眼里冰冷没有?光,“容砚,你敢吗?”

她后退两步,盯着他的眼睛,鼻间溢出一声轻嗤,一副高高在上的胜利者姿态,“你妈是被你爸打跑的吧?这样一个家庭,这样一个你,容砚,你敢让大家知道其实你也是个暴力狂吗?”

容砚指节泛白,黑眸藏着阴鸷。

他腕骨微动,叶佳却有所察觉似的突然按住他的手臂,声音不带丝毫温度,“想打我?”

她轻笑一声,兀自开口:“你觉得身为一个正常人的宋清瑶会喜欢暴力狂吗?”

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猝然断裂。

叶佳非常满意他此刻的表情,正要收手,纤细的脖颈却猛地被人钳住。

他不断地收力。

正值第一场英语开考,空荡荡的教学楼廊道连个人影都没有?,更别提开水房拐角这个隐蔽的角落。

呼吸被无情剥夺,叶佳脸颊涨得通红,她拼尽全身力气锤打着他的手臂,连声救命都喊不出来,而容砚,则是无动于衷地看着她反抗挣扎,清冷的面容上寻不到丝毫动容,此刻的他,淡漠又冷血,宛如冷眼旁观世间清苦的神?。

即将溺毙的最?后一刻,容砚突然松手,叶佳失力跌在地上猛咳。

容砚居高临下睨着脚边失态的人,回答她刚才的问题:“你不是故意让我听到了吗?”

无论是怎样一个容砚,宋清瑶都不喜欢。

“疯子!”叶佳剧烈咳着,嗓音粗噶难听。

容砚神?态自若地接了水,轻飘飘的语气里藏着足够的狠厉,“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叶佳,收起你那些龌龊心思,下次再让我发?现,就不是这么?简单能了的了。”

最?后一场生物考完,大家浩浩汤汤地搬桌子,拉椅子,把教室恢复原状,为了配合考场座位安排,宋清瑶和部分同学一样,桌子搬到了楼梯间拐角,她的课桌比较靠里,宋清瑶等其他人都搬完了,才慢吞吞地往外拉着自己的桌椅。

对细胳膊细腿的她来说,实木制的课桌有?些过于重了,重量扯得胳膊生疼,掌心也勒出了一道刺眼红痕。

台阶上到一半,宋清瑶实在撑不住了,缓缓卸下胳膊上的力道。

课桌桌腿还没碰到水泥地面,小臂忽然一轻,视野里映现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手背青筋错乱。

容砚轻而易举地搬起桌子。

“容……”

“砚”字还没脱口,容砚就已经稳稳当?当?地把她的桌子放到了楼梯口。

宋清瑶又小跑着赶上去,她低声道了句谢,伸手就要去拉桌子。

容砚却直接抬脚踩住桌腿,不让她动分毫。

宋清瑶抬头,望向他的眸子里盛满狐疑。

“叶佳她……”

容砚刚启唇,身后就传来关筱梦的声音:“瑶瑶,班主任找你去办公室。”

宋清瑶朝那边应了声好,趁容砚不注意,一鼓作气搬起桌子逃似的进了后门。

容砚眼皮浅跳。

林颖找她是为了商量数学考作弊的事,宋清瑶到办公室的时候才发?现宋启承也在。

“瑶瑶来了,坐。”林颖指了个宋启承旁边的位置。

宋清瑶捻着袖口布料,忐忑不安,她不知道林颖都跟宋启承说了什么?。

宋启承眉眼慈和地握住她的手,无声安抚。

林颖在宋清瑶来之前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宋启承简述了一遍。

三个人促膝谈了将近一个小时,最?后出办公室的时候,整栋教学楼的学生早就下课走干净了。

残阳如血,大片大片的火烧云簇拥着蛋黄般大小的太阳。

宋清瑶怏怏不乐地跟在宋启承半步后。

“不开心?”

宋启承低头去探她的神?色。

“爸。”宋清瑶心有?愧疚,“我是不是给你找麻烦了?”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哪有父亲会觉得自己女儿麻烦的。”宋启承哑然失笑,摸了摸她的头,“别不高兴了,老师和爸爸都相信你没有作弊,至于其他人,管他们怎么说呢,我们自己问心无愧不就好了。”

心中的酸慰被宋启承的一番话冲散了不少,“谢谢你,爸。”

“跟自己老爸说什么?谢不谢的,生分。”宋启承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又突然想起一件事,说:“走吧,今天你嘉诚哥生日,爸爸答应了你陈叔叔过去吃个便饭。”

陈嘉诚生日?

宋清瑶晃晃脑袋,上一世的她可没有?去过陈嘉诚的生日宴。

思索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校门口的停车点,宋清瑶对着一台崭新锃亮的黑色轿车眨了眨眼,略显惊喜地问:“爸,你买新车了?!”

“那台太旧了,跑生意拿不出手。”宋启承开了车锁,朝宋清瑶招了招手,“过来试试,新车舒不舒服。”

宋清瑶钻进副驾驶,这儿摸摸,那儿看看,好奇宝宝似的,末了,笑着点评了句:“比原来那个舒服太多了。”

宋启承笑笑,发?动了车子。

直到黑色轿车彻底消失在了来往车流中,立在繁密梧桐树下的容砚才收回视线,他腕骨微动,伴随着“咣当”一声,冒着丝丝凉气的冰沙被丢进了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