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翌日，清晨的清醒伴随着炸裂的头痛，宋清瑶揉着额角，踉跄着起床跑到客厅倒水喝。
宋启承听到动静，关掉火，从厨房里走出来。
“爸。”
宋清瑶脑袋昏沉，歪倒在沙发里，颈后垫着抱枕，声音都少气无力的。
宋启承看她难受得厉害，责问的话到嘴边又被迫咽下。
“洗脸吃饭了。”
宋启承喟叹一声，又转身进了厨房。
今天的早餐是灌汤包搭配小米粥，宋清瑶正搅着热乎乎的粥，宋启承突然开口：“瑶瑶，昨天去哪里玩了，怎么还喝醉了？”
昨晚宋启承回家的时候发现宋清瑶一个人醉醺醺地躺在沙发里，身上盖着薄毯，茶几上放着一杯被喝了大半的蜂蜜水，旁边还有一盒拆了一粒的解酒药。
客厅的一切都揭示了家里来过陌生人这个事实，可宋启承翻遍了房间大大小小的角落也没见到人影。
想来是提前走了。
“没、没去哪里玩。”宋清瑶心虚地捏着汤勺，中气不足，“就是……同学生日，我喝了一点点。”
说着，她比划了一个指甲盖的大小。
宋清瑶昨晚醉得不省人事，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得家了，大概率是容砚送她回来的，看宋启承今天的反应，他们应该没有撞上吧？
“瑶瑶。”宋启承放下筷子，一本正经地说教：“你还没成年，喝酒有害健康，更何况，你是女孩子，女孩子在外面要懂得保护好自己，你喝那么多酒，万一有人起了歹心怎么办！”
宋启承这次是真的被她气到了，尽管无数次在心底告诫自己要好好跟她讲道理，可真到了这一刻，他又忍不住情绪激动。
有时候，宋启承自己都会觉得有些力不从心，宋清瑶长大了，到了青春叛逆期，他一方面要小心保护她敏感脆弱的自尊心，一方面又要循循善诱，告诉她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可有些事情，有些道理，是不能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宋启承敛下心神，正色道：“瑶瑶，这种事情，爸爸不允许再有第二次，否则，我们之前说好的约法三章作废，还有你转学的事，也要全权听爸爸的决定。”
宋清瑶自认做错了事，理亏地垂着头，不发一言。
——
临近圣诞，理科三班出了一件大事，胡向辉被革职查办，原因是他以权谋私，收受家长贿赂被人匿名举报到教育局。
彼时的宋清瑶正低头认真画着卡片，快要圣诞节了，关筱梦挑了许多彩纸，她最近看上了隔壁班的体育课代表，想在圣诞的时候送他一个与众不同的礼物。
“诶，老胡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收钱被逮了呗。”
课间的班级，聊天喧闹声不断，高中生活枯燥乏味，一点涟漪都能翻起惊涛巨浪。
“怎么说？”
“不瞒你说，上次期中我数学不是考得贼差吗，老胡就有意无意地跟我妈透露过拿钱开小灶的事，我猜宋清瑶应该也有。”
“啊。”男生微张着唇，些许震惊，“那这有污点的老师，其他学校还敢要吗？”
“想什么呢！你以为学校是搞慈善的，什么人都收。”
前桌两个人讨论个没完没了。
关筱梦一巴掌拍到男生肩膀上，不耐烦道：“你们两个，吵死了。”
“卧槽！”关筱梦用力不小，男生下意识地回头，扫了一眼她桌上摊的东西，气得声音都拔高了两度，“你看小说又不用耳朵。”
关筱梦昂起下巴，像只开屏的傲娇孔雀，“你吵到我眼睛不行啊。”
男生表情一言难尽，他无声默了两秒后，往前挪了一下凳子，凳腿摩擦水泥地发出不小的声音，他咬字极重地说：“行，怎么不行，您老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关筱梦现在跟个小炮仗似的，宋清瑶没忍住，笑出了声。
关筱梦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指尖点着她桌上的贺纸，捏着拳头威胁道：“你小心，手抖画错一点，赔我十张。”
“关筱梦。”宋清瑶歪头，唇角笑意不减，“你现在是在教我做事？”
两人相视默契一笑。
卷子上密密麻麻的字像是变了形，容砚捏着笔，一道题也看不进去。
胡向辉被革职，理科三班的班主任换成了语文老师林颖，数学课由四班数学老师暂代。
这天放学，宋清瑶被林颖单独留下，偌大的办公室四下静谧，宋清瑶坐在林颖对面，手指紧扣，些许紧张。
许是看出了她的拘谨，林颖倒了杯温水递给她，和善笑道：“今天找你也没别的事，就大家一起聊聊天。”
林颖不同于胡向辉，她说话的时候总是面带微笑，让人如沐春风，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你转过来也有大半年了，感觉适应的怎么样？”
宋清瑶小幅度转着纸杯，中规中矩道：“挺好的。”
“之前你和叶芸萱的矛盾，我也略有耳闻。”
宋清瑶猛地抬眼。
林颖笑了笑，“别紧张，叶芸萱都已经转学了，而且，我也不是你胡老师，今天主要想跟你聊聊期中考。”
宋清瑶咽了下口水，更加心慌了。
“我看了下你的成绩，英语很好，语文一般，就是理科的一些东西……”林颖换了个委婉的说法，“或许你想过转文吗？”
宋清瑶低垂着头，贝齿咬紧唇瓣。
怕她多想，林颖又紧接着补充道：“是这样，你是艺术生，以后肯定是要走艺考的路子，单从你的成绩看，你对文科一类的东西是有底子的，尤其是你的英语，这是你的加分项，读文的话可能选择余地更大，当然，这还要看你和你家长的意思。”
“老师，我不打算转文，我家里人也是这么想的。”
宋清瑶知道林颖是诚心在为她打算，可她并不打算转科。
上辈子她念的文科，成绩很差，艺考也只能上一个中等二本，后来宋启承砸钱把她送出国，这辈子有上辈子的加持，她的英语成绩可能没那么差，可想通过艺考上一个不错的一本还是有些勉强，更何况，她并不一定会参加高考，重来一次，宋清瑶还是想出国，剩下的一年多时间，她只想护好容砚，直到他高考上大学。
劝说无果，林颖也不再坚持，毕竟这是宋清瑶自己的人生选择。
宋清瑶心事重重地从办公室里出来，刚走到楼梯拐角，迎面却差点儿撞上一个人，她及时后退了一小步，对不起还没说出口，抬头却撞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宋清瑶微讶，“容砚，你不是走了吗？”
“有东西忘记带了。”
宋清瑶浅浅点了下头，“那你去拿，我在这里等你。”
容砚根本没忘东西，回教室逛了一圈，却在无意间注意到宋清瑶桌兜里的彩色贺纸不见了。
冬天昼短夜长，天暗得很快，人行道的路灯层层叠叠，暖黄色的光轻柔暧昧。
身边的人低垂着头，额前薄薄的刘海掩住了那双灿若星辰的眼，她好像……有点不开心的样子。
“宋清瑶。”锋利的喉结上下移动，容砚突然开口：“你……，林颖找你说了什么？”
语气生硬，微沙。
宋清瑶摇摇头，马尾辫末梢扫过白皙纤细的后颈，她始终没有抬头。
胸口闷堵着，像压了一方重石，容砚些许气闷，她帮关筱梦画表白贺卡就算了，现在居然还明目张胆地瞒他事情。
“宋……”
“容砚。”宋清瑶突然顿足，抬头认真注视着他，“你想过以后吗？”
“什么？”容砚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问，你想过以后吗？有想做的事情吗？”
今天林颖的一番话让宋清瑶无可避免地想到了上辈子，上辈子的容砚没有参加高考，在圳南这座不起眼的小城市里开了一家不起眼的电脑维修店，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宋清瑶始终觉得，那不该是容砚最后的归宿，他这样优秀的人，应该正装加身，在属于自己的领域里挥斥方遒。
容砚在她脸上停留两秒后又移开，灯辉映照下的少年面容清隽，下颌线条微绷。
遇见她之前，他一直是浑浑噩噩，得过且过，也从来没想过以后那么久远的事，可现在，他还没来得及想，她却先问了。
“没想好——宋清瑶，我回答了你的问题，现在该你了。”容砚压低身子，正对上她的眼睛，重复问了一遍，“林颖找你到底说了什么？”
宋清瑶不闪不避，眼睛干净澄澈，像一汪一眼望得到底的清泉，“她建议我转文。”
容砚唇线紧绷，突然有些哑口无言，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她：“那你怎么想的？”
会转文离开吗？
这一刻，容砚发现，他们两个之间好像总隔着一段距离，之前宋父就曾劝过她转学，现在老师又劝她转文，好像全世界都在劝她远离他。
只有他固执地想留住她，拉近她。
“我不会离开的。”
她的话轻飘飘的，语气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一样稀松平常，可就是这么简短的一句话，轻易又有力地撩动了他的心。
同样的一句话，容砚听了两次，一次是她对着宋父表决心，一次是亲耳从她嘴里听到，不同的语气，同样的内容，却给容砚一种他不是单方向付出的错觉，就好像，她也在努力向他靠近。
夜风微凉，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也吹乱了他的心，容砚捏着拳，竭力压制住想拥她入怀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