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宋清瑶侧移几分/身子，正好透过玻璃窗看到里面的情形。
容砚病床边站了一个板寸头的男生，两个人在说着些什么。
宋清瑶知道他，他是容砚一个很好的朋友，叫成昊。
看他身边有人陪着，宋清瑶缓缓松了力道，没去打扰。
容砚在宋清瑶出门后就打了电话叫成昊过来，他向来不喜欢欠人东西。
“怎么回事？是不是梁思杰那狗东西弄的？”
成昊在电话里听他讲说什么医院，心中大概有了判断，对上他额角的伤，更是气愤难耐。
“不是。”容砚把玩着手机，声音轻飘飘的，他唇角勾着笑，可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姓容的弄的。”
“钱带了吗？”容砚缓缓抬眼，黑眸里的凌冽没来得及收。
成昊反应一时慢了半拍，“带、带了，怎么？”
“帮我垫一下医药费。”
成昊长呼一口气，“妈的，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雇凶杀人。”
容砚嘲讽笑笑。
雇凶杀人多没意思，警察稍微一查就能查到，这种事情，要神不知鬼不觉才好玩。
容砚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宋清瑶回来，他看着旁边小桌上她忘记带走的感冒药，心下自嘲：也是，是个人应该都不会想跟他沾上关系。
——
八月中下旬，小雨淅沥，远处的樟树青翠欲滴，临近上课的校园很静，偶有一两抹蓝白校服穿梭其间，伴随着教导主任震耳欲聋的呵斥。
“叫宋清瑶是吧？”胡向辉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儿，少女一袭及踝长裙，双手交叉叠在身前，头发束成马尾，脸上未施粉黛，干净又清纯，一看就是学习很好的乖乖女，不像班里那几个混子，管都管不住。
“大课间的时候记得到后勤办校园卡领校服。”
宋清瑶浅浅嗯了一声，觉得这个老师板着脸的样子有点儿凶。
到教室的时候，上课铃声已经打响，班里还是闹哄哄的一团，有聚成一堆窃窃私语聊天的，有安静趴在桌上睡觉的，当然，也有认真看书写作业的。
以中线为界，学霸区和学渣区泾渭分明，像是划开了两个互不干扰的世界。
“上课了没听见铃吗？！”
伴随着课本和讲台碰撞发出的巨大声响，传来胡向辉浑厚的呵斥。
本来正扎堆聊得火热的几位女生撇撇嘴，翻了个白眼，作鸟兽状散开，宋清瑶注意到，其中两个甚至直接大摇大摆地从班级前门走出去了。
真的是有够嚣张。
原本被围在中心的女生没了旁人的遮挡，整张面容曝露无遗，是一个很好看的女孩子，长卷发，妆容姝丽，精致到连头发丝都是细心打理过的。
胡向辉眸光沉沉地扫过讲台下，稳了稳气息，对宋清瑶说：“自我介绍一下吧。”
宋清瑶抿了一下唇，目光在讲台下环视一周，没有看到容砚，心里有点淡淡的怅然，她垂了一下眼，清凌凌的嗓音响起：“大家好，我叫宋清瑶，喜欢画画，以后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班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夹杂着几句窃窃私语传进耳朵里——
“诶，这转学生长得不错嘛，看起来挺漂亮的。”
“还好吧，就皮肤好了点儿，还是叶芸萱好看。”
……
叶芸萱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挑衅似的抬起下巴睨了眼宋清瑶。
不知道哪里来的乡巴佬。
她收回视线，正对上镜子里倒映出的姣好面容，瓜子脸，柳叶眉，鼻尖挺翘，薄唇红润，这张脸美到无可挑剔。
她无视讲台上的动静，摸出口红旁若无人地补了下妆。
“你就先坐——”胡向辉的目光扫视一圈，抬手指了一个最后排靠近后门的空位，“那里吧，期中考后会换座位。”
“谢谢老师。”宋清瑶微颔首，顶着不少好奇探究的目光穿过长长的过道走到了后排。
她的同桌是一个短头发女生，五官清秀。
“我叫关筱梦。”女生从桌兜里摸出一张草稿纸，唰唰写了两下推过去，“你的。”
宋清瑶会意，接过她的笔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原来是这个宋清瑶啊。”
关筱梦笑了笑，淡定地收了草稿纸。
第一节是语文老师林颖的课，宋清瑶还没领书，只能和关筱梦合看一本。
她没在听老师讲课，正津津有味地啃着一本小说。
宋清瑶不住地往她那边瞄，片刻后，她轻吸一口气，鼓起勇气低声问她：“那个……我想问一下，容砚是不是也在这个班里啊？”
关筱梦从书中抬起头，眼睛睁得大大的，疑惑又惊奇，压低声音反问：“你认识容砚？”
宋清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抿唇思忖片刻，点了点头。
他们应该算是认识的吧？虽然在容砚眼里她可能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关筱梦打量她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复杂，她立起小说，脑袋靠近宋清瑶，贴在她耳边悄声说：“在咱们班，你还是装作不认识他的好，你左前方隔一个过道的位置，叫叶芸萱的那个女生——别看。”
宋清瑶又乖乖把刚扭了一个角度的头缩了回来。
“她——喜欢容砚，而且我告诉你……”
关筱梦一句话还没说完，手里的书猛地被人抽走。
两人受惊抬头，语文老师正沉着脸站在旁边，手里捏着关筱梦的小说。
她低头，缓缓念出书封上的拓印的那几个字——“恶魔少爷爱上我？”
尾音微扬，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腔调。
班里顿时哄堂大笑，炸开了锅一样。
林颖把书重重地拍到桌子上，气得面色铁青，“你们两个，给我出去站着！”
转学第一天的第一节课就被罚站，宋清瑶郁闷地垂着头，脚尖在水泥地上小幅度画圈。
关筱梦倒是一脸的无所谓，这种事情于她而言像喝白开水一样平平无奇，比起被罚站，她现在更好奇这个新同桌。
“诶，你怎么会认识容砚的？”
理科三班临靠楼梯间，容砚正踩着台阶往上走，突然听到这句话。
“我有次去超市买东西……”
容砚脚步猛然顿住，这个声音……怎么那么像那天晚上的那个女孩儿？
“一见钟情？”
关筱梦八卦地望着她，亮着星星眼。
“不是。”宋清瑶哽住了，容砚的私事……她没有权利往外说。
少女脸颊微微红，双手绞在一起，明显是害羞了。
关筱梦倏地笑出声，屈肘抵了抵她的胳膊，“别怪我没提醒你，你最好还是离容砚远一点儿，你靠近他就等于惹了叶芸萱，而且……喜欢叶芸萱的那个小混混经常找容砚的麻烦，你小心他盯上你。”
“是朋友我才告诉你的，巷子里的长辈们都说——”关筱梦左手弯成小括弧，半遮着嘴小声说：“容砚，他是个不祥的人。”
话才刚落，关筱梦就抿紧了嘴巴，目光越过宋清瑶落在她侧后方的男生身上。
上课看小说被逮，背后说人坏话又被正主抓个正着，此时的关筱梦心中有一万只草泥马呼啸奔腾而过。
宋清瑶顺着她的视线偏头，少年一身蓝白校服，黑亮的头发被雨丝洇湿，触及到那张冷厉面容，宋清瑶下意识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容砚就从她面前一掠而过，半点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容砚坐在前排学霸区，两个人之间隔了大半个班级的距离，整整一天，宋清瑶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跟他解释。
傍晚的时候，迷蒙细雨变成了瓢泼大雨，天色暗沉如墨，乌云密布，给人一种沉重的压迫感。
放学铃声一响，大家三三两两鱼贯而出。
宋清瑶就收拾个书包的功夫，一抬头，容砚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今天都还没跟容砚解释关筱梦的那些话。
宋清瑶又急忙跑出去追人。
容砚没带伞，眸光沉沉地盯着外面雨幕看了两秒，从背包里翻出一顶黑色鸭舌帽。
正是下课时间，教学楼檐廊底下来来往往都是学生。
宋清瑶穿过人群，终于在容砚踏出第一步之前跑到了他身边。
头顶突然出现一把伞，雨珠噼里啪啦地砸在伞面上，外面的世界很吵，只有这一处，伞下的这一方小天地出奇地静。
他侧头，正对上女孩儿含笑的眉眼，她跑得气息不匀，白皙的小手高举着伞，伞面几乎全倾到了他这边，雨水顺着伞沿滑下，湿了她半个肩膀。
“容砚，淋雨会生病的。”
她的笑，轻飘飘的，却有如实质，不期然间降落在他心上。
“萱萱，你看。”跟在叶芸萱身边的段雨琪抬起下巴觑了觑宋清瑶的方向。
叶芸萱循着望过去，心里顿时又嫉又怒，秀眉拧到了一起。
本来还以为这个转学生是个安分守己的乖乖女，没想到第一天就不要脸地勾引容砚。
她追不到的人，就是毁了也轮不到别人。
容砚长指握住伞柄，推回了她的好意，声音极淡：“不用。”
他不需要任何人以任何形式施舍的善意。
宋清瑶抿着唇，固执地把伞高举到他头顶，“容砚，今天关筱梦那些话……”
后肩猛地撞上一股力道，宋清瑶身形控制不住地歪向一旁，伞从手里脱落，容砚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就重重跌了下去。
腕骨磕到了又冷又硬的台阶沿，阵阵痛意让宋清瑶倒吸一口凉气。
叶芸萱勾着唇角，睨了一眼脏兮兮的宋清瑶，装腔作势道：“呀，真是不好意思啊，我没看到这里站了一个人。”
她的长裙染了泥污，头发也被打湿，湿漉漉地粘在一起，些许狼狈。
这边动静不小，引来不少同样避雨学生的注意。
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宋清瑶咬着唇忍痛起身，弯腰捡起地上的伞。
容砚眉心拧成了一个川字，尤其触及到她晕红的眼尾和擦破的手腕，心中烦躁感飙升。
叶芸萱轻笑一声，心里暗爽。
“叶芸萱。”
在她错身离开之际，容砚突然出声。
叶芸萱回头，唇角勾起笑，亮晶晶的眸里闪着让人无法忽视的期待自得。
容砚面无表情地一步步靠近，起初叶芸萱心里一咯噔，以为他要做些什么为宋清瑶报仇。
可他没有，少年漆黑深邃的瞳眸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心中那抹忐忑很快就被汹涌的欢喜压下。
这还是容砚第一次正眼看她。
他缓缓低头，两个人距离一点点地缩近，叶芸萱的心跳也一点点地加速。
就在她以为下一秒他就要吻上她的时候，容砚突然伸手推了她一把。
“啊！”
叶芸萱惊呼一声，直接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天堂到地狱，也仅仅是在这一瞬。
宋清瑶呆呆地怔在原地，清凌凌的杏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晚上，宋清瑶躺在床上，抱着她毛绒绒的小熊玩偶，想起傍晚时候的事，眉眼染了浅淡的欢喜。
她捏了捏玩偶的脸，容砚今天的行为……她可以理解为是在维护她，帮她报仇雪恨吧？
宋清瑶突然发现，不管是少年容砚，还是成年后的容砚，都是一样的面冷心热。
这么一想，好像手腕上的伤也没有那么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