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毅这趟的目的很明确,周兮辞三千米的视频他已经看过很多遍,也一帧一帧分析过,无论是速度还是动作,她都很出挑,如果能够得到更加系统专业的训练,她一定大有成绩。
不过听了王沪生的话,他没打算现在立马就去找周兮辞聊学校的事情。
周兮辞平时的训练成绩很优秀,但参加的省级大型比赛并不多,运动资格证也只拿到国家二级,和其他院校的田径特长生相比,她的履历其实算不上特别优秀。
好在幸运的是,她遇到了一位好教练。
这几年在王沪生的安排下,周兮辞参加的为数不多的几场省级比赛都拿到了很好的成绩,将来无论是体育类、师范类院校的单招还是其他重点院校的特招,一轮的初筛,她基本上都能过线。
杨毅在操场没呆太久,简凡看到他跟王沪生说了几句话,便朝着出口处走去,转头问周兮辞:“杨教练今天不是来找你的吗?怎么没过来跟你聊聊?”
“不一定就是来找我的啊。”周兮辞小跑着,额角的汗珠顺着滚落下来,心里莫名松了口气。
不过这口气没能松太久,体育课一结束,王沪生就把她叫了过去,“最近训练感觉怎么样?”
周兮辞不怕王沪生的骂,就怕他突然的关心,回答得小心翼翼,“挺……好的啊。”
“嗯,刚刚杨教练跟我聊了聊你。”王沪生说:“他挺看好你的。”
周兮辞摸着鼻子不知道怎么接话,王沪生看了她一眼,叹了声气道:“我还是那句话,人生是你自己的,路怎么走别人说了不算,但千万不要选让自己后悔的路,有些时候啊,你应该学学陶姜,不要想那么多,就只管埋头往前跑,有些坎说不定就那么跑过去了。”
周兮辞眼睫颤动,抿着唇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教练。”
“行了,吃饭去吧,晚上接着练。”王沪生拍拍她肩膀,叮嘱道:“多吃点,这么瘦。”
周兮辞笑着往前跑:“那得您跟我们学校食堂打招呼啊,每顿饭给我们多加点油水。”
王沪生笑骂一声,拿起手上的本子一挥,看着人跑远了,转头去跟其他组的教练说道:“是要抽个空跟学校领导争取一下,看看能不能给这群小崽子们单独申请一个窗口。”
“这恐怕有点难了,万一到时候窗口开了,别的学生眼红,闹给家长知道又是麻烦。”
周兮辞到食堂的时候,简凡几人已经打好了饭,邱琢玉举着筷子跟她晃了晃手:“这边!”
她走过去,看到自己餐盘放在陈临戈左手边,迈腿坐了进去。
简凡边吃边问:“老王找你干嘛啊?”
“也没干嘛,就聊聊。”周兮辞其实能听出王沪生的意思,杨毅大概是来招生的,这个生是谁再明显不过了。
她叹了声气,筷子在餐盘里掀来挑去,吃得心不在焉。
陈临戈察觉到她情绪的低落,跟坐在对面的熊力艰难地交流了一下眼神,对方也很茫然,沉默着摇了摇头。
“哥你不吃了啊?”邱琢玉一出声,周兮辞也跟着扭头朝他看了过去。
陈临戈端起餐盘:“饱了,我去买水,你们要喝什么?”
陈临戈提了一大袋子零食和可乐回来,放在桌上周兮辞明显感觉到桌沿都倾了下。
“晚上会饿。”陈临戈把可乐拿出来分给他们,给周兮辞的却是一瓶黄桃酸奶。
周兮辞:“嗯?”
陈临戈又伸手拿过来帮她拧开了放在桌上,语气淡淡:“可乐喝多了容易长蛀牙。”
一旁刚喝了一口可乐的熊力、刚帮陶姜拧开可乐的邱琢玉,以及埋头吃饭的简凡和陶姜纷纷抬头看了过来:“……?”
陈临戈沉默着拧开水喝了一口,对上几人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眼神,及时找补道:“你们也少喝点。”
“晚了!”邱琢玉一拍桌:“哥,亏我还叫你了那么多声哥,你对我的关心就只有——”
他掐着小拇指:“就这么点。”
陈临戈笑了笑,慢悠悠道:“有就不错了啊。”
简凡也表示不服:“凭什么?凭什么?我们不配得到你的关爱吗?我们哪里不一样?是我们不够好吗?公主殿下。”
“咳——”陈临戈呛了口水,抹着唇角说:“是不一样,你们是散养的,她是家养的。”
这一圈静得像是被按了消音键。
周兮辞心跳乱得像在敲鼓,一紧张差点把手上的酸奶打翻,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她强装镇定快速扒完饭,拧上酸奶盖子端起餐盘就跑:“我先回教室了,你们慢慢吃。”
走出食堂,冷风拂面而来。
周兮辞站在台阶上缓了一会,揉着仍旧在发热的耳朵,闷头下了楼梯,绕着操场外面走了起来。
犯规。
太犯规了。
不过……
她刚刚反应是不是太大了?
靠。
怎么办啊。
走了也不知道多少圈,装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了起来,周兮辞摸出来看了眼。
简凡的电话。
不会特意打电话来八卦的吧?
犹豫的片刻,电话自动断了,周兮辞正准备回拨过去,邱琢玉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她意识到这是有事,手在屏幕上一划,接通了:“怎么了?”
“你不说回教室吗?怎么不在啊?”邱琢玉说:“快回来吧,林姐找你有事,好像还挺严肃的,让你回来直接去她办公室。”
“林姐没说什么事吗?”周兮辞边说边朝着教学楼那边跑去。
“没说呢。”
“知道了,我现在过去,挂了。”
周兮辞过去的时候,林松媛正在接电话,示意她先坐,“嗯好好,主要是学生个子比较高,服装太小了也不合适,我知道我知道,没有穿XL码的公主,但这不是要突破要创新吗?你给我看着弄一条,行了,我还有事,晚点跟你说。”
周兮辞等她挂了电话才开口:“公主裙?林姐,你是在给我们联系元旦汇演的衣服吗?”
“是啊,总不能到时候让公主穿着牛仔裤上去吧,那谁知道演的是公主啊。”林松媛放下手机,“最近训练怎么样?”
周兮辞笑了:“林姐,你跟老王今天是说好了吗,问得一模一样,我挺好的啊,该吃吃该跑跑没什么问题。”
“没问题就行。”林松媛滑着椅子往前挪了挪:“今天下午杨毅教练过来找我问了你的情况。”
“啊。”
“别啊,都到现在这个时候了,你该有个目标了吧?”林松媛说:“别拿溪大搪塞我。”
周兮辞扣着手指,半天没吭声。
“你家里的情况我也知道,可你看姜姜,那么难都在想着往上爬,从来不管别人怎么说,一直努力坚持自己的梦想。”林松媛抿了一下唇:“你妈妈当初送你来学体育,是为了给你找出路,你得想着法往外走,而不是把自己捆在这里。”
“我知道,我就是……”周兮辞鼻子忽然泛起一阵酸意,喉咙像是塞着团棉花。
她低下头,盯着手上被掐住的月牙红痕,轻声说:“我就是害怕。”
怕自己多往上走一步,徐慈英就要多吃一份苦。
怕自己走得太远,顾不上家里,也照看不到徐慈英,怕她受苦受累受委屈。
周兮辞以前不是没有想过去远方,可周国成的存在就像是悬在她头上的一把剑,她一步也不敢动弹。
“未来是未知的,人惧怕未知的事情是正常的。”林松媛握住她的手,“首先你得往前走,走下去才有出路。”
周兮辞低垂着脑袋,感受到覆在手背上的力量和温度,强忍着鼻酸“嗯”了声。
-
和林松媛的对话,周兮辞没跟任何人说,他们五人也都默契地没问。
很快到了平安夜那天,陈临戈看出她这两天情绪不高,临出发前,问了句:“你想去吗?”
“嗯?去哪儿?”
“唱歌。”
周兮辞看着他,“你不想去了啊?”
“没有。”陈临戈沉默了会,从包里翻出个苹果放到她手上,低声说:“怕你不想去。”
“我当然想去,好不容易才能出去玩一次。”周兮辞看着手上的苹果,像是才反应过来:“这又是谁送你的?怎么连包装都没了。”
陈临戈收拾着桌上的试卷:“不是谁送的。”
周兮辞愣愣地看着他的动作,半天才“哦”了声:“挺好,没有包装,朴实无华。”
“……”陈临戈拎起书包,语气无奈:“走吧。”
平安夜这天是周三,晚上偷溜出去玩的人不少,光是去KTV的路上,周兮辞就碰到好几茬认识的人,手上陆续收到了五六个苹果。
陈临戈他们几个也都收获颇丰,一人手上都提着好几个。
邱琢玉这两天苹果吃够了,干脆全都送给了路边的环卫工人,“就当是做好事了。”
其他人纷纷效仿。
送完苹果,简凡搭着周兮辞的肩膀,往她手上一瞥,“你这咋还留了一个?”
“留着吃啊。”周兮辞怕他们抢,一伸手把苹果塞进了口袋里,想想还是不够安全,又拽过书包塞到了最里面。
简凡嫌弃了声:“谁还抢你的啊,小气。”
周兮辞难得没反驳,拉上拉链,把书包背在胸前,“我就是小气。”
简凡:“啧。”
KTV离得不远,步行一点几公里,因为靠近学校,位置又比较隐蔽,对未成年的限制便没那么硬性。
邱琢玉定了个大包,一进去就甩了书包摔躺在沙发上:“靠,快让我呼吸一下这放纵的空气。”
周兮辞找了位置坐下,还特意把书包放在了高处,一回头对上陈临戈的视线,摸着鼻子说:“怕弄脏了。”
他笑着挪开了视线,“好了,来学习吧。”
刚呼吸了两口放纵空气的五人:“?”
邱琢玉还跟咸鱼一样躺在那里:“不是吧,哥你认真的?”
陈临戈点点头:“明天一早是林姐的课,她今晚才发了张试卷,如果我们要玩通宵,明天早上肯定没时间补。”
他说着在桌边坐了下来,“怕你们忘记带试卷,我已经帮你们装了。”
一旁正准备说自己没带试卷的简凡闭上了嘴,“我不然回宿舍睡觉吧?啊?我在这儿?在KTV写试卷?这要让我爸妈知道他们会乐疯了吧?”
“不会。”周兮辞说:“他们只会问你为什么大半夜不睡觉跑来KTV,你就算写一百张试卷,他们也只能看见你进了KTV。”
“好有道理。”简凡连书包都没带,趴在桌沿,“姜姜,借我只笔。”
陈临戈按照考试时间给他们掐了两个小时的表,六人分坐在两张高桌边,之前一个月的补课还是有点用的,平时靠瞎蒙丢橡皮的单选题,现在也能勉强做到完前五题。
填空题第一小问也能尝试算着,偶尔运气好,碰到难度不高的卷子,第二小题也能跟着算一算。
包厢隔音效果不佳,但因为隔壁几个包房暂时还没有人,只能隐约听见走廊那头传来的鬼哭狼嚎。
陈临戈停笔的时候,他们几个也停了笔,倒也不是做完了,是会做得都做完了。
至于不会做的——
“空着吧,全写了林姐也不信。”陈临戈把试卷收起来,一旁的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
做题目这一个多小时,他的手机就没停过,按了静音也能看到屏幕一会闪一下一会闪一下。
简凡凑过去看了眼,“你这一会Q.Q一会微信,业务还挺忙的啊。”
陈临戈拿起手机往后靠着沙发,“不知道谁把我的Q.Q号和微信号散出去了,全都是好友申请。”
周兮辞倏地坐直了,看着他手指不停在屏幕点着,也看不出到底是通过还是拒绝。
应该是拒绝?
可那么多,万一心血来潮想通过一个。
她咬了咬唇角,突然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
“好了好了,快点让我们嗨起来!”邱琢玉够到门口的灯控开关,将包厢里的灯调暗了。
昏暗环境里,只有陈临戈那一块亮着光,他低垂着头,神情很淡,一直点着手机屏幕。
周兮辞被简凡挤到他身边,膝盖撞到他的膝盖,手跟着撑了上去,掌心下的骨头很硬。
周兮辞回头想和他说话,耳边倏地炸开一声鬼叫,邱琢玉像是被放出牢笼的猛兽,拿着麦就嚎了起来。
她捂着一边耳朵往后靠,另一边耳朵忽然碰到什么软软的,还带着温度的东西。
温热而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颈侧。
周兮辞浑身像过了电一般,顿时僵住了,维持着那个姿势没动,也没敢回头看。
陈临戈也有些错愕,他只是想靠过来听她说话,没曾想亲到了她的耳朵。
两个人挨得很近,包厢里晃荡的灯光时而扫过彼此相贴的膝盖,他无意识滚了滚喉结,往后猛地一靠。
耳边的气息撤离,可周兮辞却好像还沉浸在那种被电了的错觉里,浑身发麻,甚至都有些坐立不安。
她又想出去吹吹冷风了。
还没等动作,身旁的人倒先一步站了起来,丢下一句不知道对谁说的,“我去买水。”
“他去哪儿?”简凡点完歌,回头看见陈临戈开门出去,凑到周兮辞身旁,疑惑道:“你脸怎么这么红?”
“热。”周兮辞拿起桌上的空杯子往脸贴了一下,“空调温度好像打得太高了。”
“是吗?”简凡目光快速地扫了一遍她的脸,也没发现什么异常,挨着她坐了过去,“算了。”
周兮辞感觉自己都快把杯子烘热了,陈临戈才提着袋子从外面进来,坐下来时,周身的冷意过到了她这边。
她佯装镇定,问:“你去哪儿买的水?”
“对面便利店。”陈临戈从袋子里拿瓶水拧开了放到她面前的桌子上,“店里没有你爱喝的酸奶。”
周兮辞扣着底下的皮垫,“我也没说要喝啊。”他“嗯”了声,没再说什么,搁在桌上的手机又亮了一下,周兮辞离得近,看到是一条微信消息。
她拿起水,状似无意提醒了句:“你有消息。”
陈临戈拿起手机看了眼,还是条好友申请,也没看底下的备注消息,全都点了拒绝。
他快速处理完,将手机重新放回桌上,周兮辞在熄屏之前看到他没退出的页面,是一列被拒绝的好友申请。
“你都拒绝了吗?”
“嗯。”陈临戈脱了外套放在一旁,“都不认识。”
“那如果认识的你就会同意了?”周兮辞看着他,眸光倏地顿了顿。
他羽绒服里只穿了件低圆领的T恤,领口随着丢衣服的动作歪了歪,露出了锁骨的线条,很漂亮。
“不会。”陈临戈坐正了说。
“嗯?”周兮辞猛然回过神,意识到他说了什么,挪开视线“哦”了声,安静地坐在那儿听着他们完全找不到调的嘶吼。
陈临戈忽然碰了碰她肩膀:“你不唱吗?”
“不。”周兮辞坚决拒绝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活动,“你怎么不唱?”
“要不要做个交易?”陈临戈看着她,眼眸很亮,“我唱一首歌,换你一个问题。”
“凭什么?”周兮辞:“我可以拒绝吗?”
“那算了。”
周兮辞挣扎了一会:“什么问题?太隐私的我拒绝回答。”
陈临戈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你这两天为什么不高兴?”
周兮辞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手指无意识揪着矿泉水瓶上塑封。
搁在桌上的手机亮了起来,这次是电话,来电显示小舞。
陈临舞很少给陈临戈打电话,他犹豫几秒,直接在包厢里接通了,周兮辞听不见那头陈临舞说了什么,只听到陈临戈嗯了几声,又说:“没事,等放假哥哥回来看你,你早点睡觉。”
陈临戈的声音很温柔,哄着陈临舞去睡觉,又给她发了几条消息,才放下手机,“我爸跟我妈这几天在家吵架,小舞担心他们会离婚。”
“哦,陈叔叔他们……”
“不是什么大事。”陈临戈见她不回答自己的问题,又问:“林姐前天找你说了什么?”
“卫洋之前说杨毅教练看到了我比赛的视频,前天他来我们学校了,也去找林姐问了我的情况。”周兮辞说出自己的猜想,“杨教练可能想让我走单招去他们学校。”
“嗯。”
“我没想好,也很矛盾。”周兮辞垂下眼帘,“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既怕看重自己的前辈和老师失望,也怕自己走出这一步后,迎来的是没有办法承受的结果。
她可以劝说陶姜不要怕,要往前走,也可以告诉陈临戈不必为她的人生停下脚步,但自己却像困兽一般,找不到正确的出路。
周兮辞深吸了口气,“如果我没有走出这一步,你会对我失望吗?”
“不会。”陈临戈捏了捏她的手指,“你的人生是自由的,我不干涉,但不管你做什么选择,有什么样的结果,都有我在这儿替你兜着。我说过的,我的未来里,一直都有你。”
周兮辞心尖重重一跳,抬眼对上陈临戈的目光,恰好灯光流转,一抹亮光落进他眼睛。
她心跳忽然变得很快,指尖不小心碰到掉在两人之间的手机,屏幕跟着亮了一瞬,系统栏又有很多微信和Q.Q消息弹出来。全都是好友申请。
他那么好,值得被这么多人喜欢,可周兮辞心尖还是像被人轻轻掐了一下,泛起了不明显的酸疼。
她一点也不想陈临戈被人发现。
直到这一刻,周兮辞才不得不承认。
她对陈临戈不再是妹妹对哥哥的喜欢。
她喜欢他。
就像所有青春故事里写过的那种喜欢。
既有橘子汽水一样的甜渍。
也有初夏青柠一般的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