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子最后是邱琢玉给拧开的,走在路上,他捏着陈临戈胳膊上的肌肉轮廓,不解道:“哥,你这是假的吗?”
“手滑了。”陈临戈没多解释,看向不远处缓缓驶来的公交:“车来了。”
上了车,几人被车上零散的座位分开,周兮辞昨晚没睡好,倚着车窗摇摇晃晃睡了过去。
几站路的囫囵觉里,她也做了一个很短促也很荒唐的梦。
在梦里,庄微和陈临戈表白成功,陈临戈拉着她的手走到周兮辞面前,叫周兮辞喊她嫂子。
寥寥几个画面,却把周兮辞猛地吓醒了。
初秋的阳光隔着一层玻璃晒进车里,她在恍惚里抓住陈临戈撑在前排椅背上的手腕。
手心里握着一片跳动的温热,一颗心才慢慢落回去。
陈临戈由着她有些过分用力地抓着自己的手腕,看她肩膀塌下去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低声问道:“怎么了?”
“做了个噩梦。”周兮辞垂着脑袋,声音也很低:“梦到这一车人都变成了丧尸,你的胳膊被咬掉了。”
陈临戈没再说什么,周兮辞也收回了手,低着头看脚边两人交叠的影子。
公交车在大街小巷间晃过,窗外的树荫一闪而过,影子时而交叠,时而被覆盖,却始终没离开。
她不知想到什么,眼睫颤了颤,扭头看向了窗外。
陈临戈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看了半天,不明白她到底做了什么奇怪的梦,能吓到耳朵都红了起来。阳光下,那一点痕迹格外明显。
他忍不住想碰一下,看看她受惊的表情,手刚有动作,公交车到站了。
周兮辞回过神,听到到站的语音播放,扶着椅背站了起来:“我们到了,下车。”
擦肩而过的瞬间,周兮辞隐约听见耳旁传来一声轻叹,像是遗憾像是无奈,可下车的人太多,挤乱了她的思绪。
她回过头拽住陈临戈的袖子:“走了啊。”
刚走到小区门口,周兮辞看见简凡父亲神色匆匆从小区里出来,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他径直上了路边停着的一辆出租车。
“出什么事了吗?简叔叔怎么看着那么着急?”邱琢玉话音刚落,眼尖瞥见另外一道身影,猛地撞了下周兮辞肩膀:“简小凡简小凡!”
简凡看样子像是跟着简父一块出的小区,也很快在路边上了一辆出租车,他们跑过去时,两辆车一前一后开了出去。
“我靠!这在干嘛?”邱琢玉忙在路边也拦了辆车,推着周兮辞坐进了后排:“走走走,师傅快跟上前面那辆车。”
他降下车窗伸出脑袋,在车子飞快地移速里喊了一句:“我和周小辞先追上去,你们重新拦辆……”
熊力和陶姜还愣在原地,陈临戈已经走到路边拦到了车,他回头喊了声:“走了。”
两人像才回过神,忙跟着坐在后排。
熊力抱着副驾的椅背:“他们的车都开没影了,我们怎么追上去啊?”
“邱琢玉开了共享位置。”陈临戈把手上的图标拿给司机看:“顺着前面这个绿点走。”
邱琢玉的位置在二十分钟后停止了移动,而后他退出共享,给陈临戈发了条消息。
-邱琢玉:第一人民医院,来这里,我在门口等你们,周小辞追简凡去了。
-哥:好。
陈临戈收起手机,让司机加快了速度,到医院和邱琢玉一回合,他又带着三人往医院里面走:“周小辞追上简凡了,她们现在在妇产科那栋楼,具体情况还是要等见了面才知道。”
“妇产科?”陶姜皱着眉问了句。
“嗯,小辞微信上是这么说的。”邱琢玉加快了步速:“走走走,跑起来跑起来。”
四人跑过去时,周兮辞和简凡正蹲在楼外的花坛边,背影看着鬼鬼祟祟的,陈临戈走过去拍了下周兮辞的肩膀:“你们……”
“啊!”
“我靠!”
两个女生都被吓了一跳。
陈临戈也被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周兮辞拉着一块蹲了下去,六人围成一个小圈,表情有严肃有疑惑。
周兮辞几次想开口都不知道怎么说,“算了,小凡你自己说吧。”
她转过去继续盯着大门口来往的人群。
简凡贴着她蹲在一侧,过了好半天才开口:“我怀疑我爸出轨了……”
一听这话,邱琢玉、熊力和陶姜全都惊出了表情包,连一向稳重的陈临戈都没控制住表情,一张俊脸写满了惊讶。
邱琢玉又挠头又抓胳膊,语无伦次道:“那你现在是,我们这是,啊,来,那什么?捉什么的吗?”
简凡低着头:“嗯……我爸以为我上学去了,我在房间听到他打电话,说什么孩子胎像不稳,我就跟着他一起来这儿了。”
邱琢玉就差没抓耳挠腮了,“那你看到你爸跟……那谁了吗?”
“没看清楚,就看见他搂着一个女人走了进去,我离得远,追进去已经找不到他们了。”简凡说:“我去问了,这栋楼里白天就只有这一个出口。”
一伙人都没经历过这种事,说安慰也不知道怎么说,只能陪着简凡蹲在那儿晒了半个多小时的太阳。
熊力忍不住问:“他们会不会住在里面了?”
周兮辞看了简凡一眼:“再等等吧,如果再不出来我们就进楼里找,我们穿着校服,别人不会把我们当成坏人的。”
就这么又蹲了半个多小时。
简凡说:“不然你们回去吧,等会该上课了。”
“没事,我们逃的课还少么。”邱琢玉从口袋里摸出一把薄荷糖:“来吃点东西补补。”
“别补了。”周兮辞猛地站起来,“简叔叔和那谁出来了。”
简凡蹲了太久,站起来人还晃了一下,陶姜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把糖剥开喂到她嘴里:“含一会。”
“谢谢姜姜。”简凡抓着她的手,又和回头看过来的周兮辞对上视线,有关心有谢意。
周兮辞眨眨眼睛,给了一个安抚性的笑,简凡含着糖也眨了一下眼睛。
那些不足挂齿的矛盾和间隙,在这一刻全都散尽。
简凡领着众人冲过去的时候,周兮辞真有种要惩奸除恶的正义感,要不是听到简凡喊了声“爸爸”,她差一点就要把妖怪哪里跑给喊了出来。
简义平听到声音搂着妻子转过身,看到简凡和周兮辞几人,神情有一瞬的错愕:“小凡,小辞你们……”
“捉奸”小队也愣在了原地,陈临戈不明所以,侧头朝邱琢玉轻挑了下眉,什么情况?
邱琢玉歪头靠近了些,小声说:“那是简凡爸爸。”
陈临戈:“……”
“他搂着的那个是简凡妈妈。”
陈临戈:“?”
所有人都蒙了。
简义平和妻子季蓉对视一眼,又看向女儿,“小凡,爸妈不是故意想瞒着你的,你听我们解释。”
一听简义平这么说,简凡绷了这么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绷不住了,“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哄都哄不住。
季蓉忙松开丈夫的手朝女儿走过来:“小凡,你听妈妈说,我们不是想瞒着你,主要是这个孩子来得太突然了,我跟你爸爸都没做好准备……”
“做什么,什么准备啊,你们不都要离婚了吗……”简凡哭得直抽抽,“你们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啊。”
“离婚?”季蓉回头看了丈夫一眼:“我跟你爸什么时候说要离婚了?”
简凡也顿住了,“你们不是不是因为这个孩子要离婚了吗,你都搬到外婆家里去了。”
“谁说的啊?我搬到外婆家主要是怕你知道我怀孕的事情一时接受不了,再加上……”
“啊?”简凡抹了下眼睛,哑着嗓子道:“等会,谁怀孕了?”
简义平这时候才开口道:“你妈妈,怀孕一个多月了,因为是高龄,加上你又这么大了,怕你会接受不了这个孩子的出现,我们一直在商量要不要留下这个孩子。”
简凡眨巴眨巴眼睛,像是才明白过来:“所以这三十号那天晚上还有今天中午你都是在跟妈妈打电话?”
“是啊,你都听见了?”简义平看看女儿这模样,又看看后面五人惊讶又尴尬的表情,一瞬间明白了什么:“你不会以为爸爸……”
“没有!我没有那么想。”简凡坚决否认了简义平的猜测,还‘倒打一耙’道:“怀孕就怀孕呗,瞒着我干嘛,是你们的孩子,又不是我的孩子。”
季蓉抹着女儿的眼睛,笑道:“我们不是怕你会吃这个孩子的醋么。”
“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简凡吸了吸鼻子:“留下吧,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想要个弟弟妹妹的,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好了好了,别哭了。那就听你的,留下了。”季蓉笑着在她鼻尖上轻刮了一下,又看向后面几人:“那你们这是……”
“路过!”周兮辞打着哈哈:“我们出来吃饭,刚好路过这里,啊快上课了,简叔叔简阿姨再见啊,我们先走了。”
她拉住陈临戈,又对着简凡道:“小凡,你好好休息,我们学校见啊!”
简凡这会也尴尬得不行,怕父母追问,也忙说:“爸爸你带妈妈回去好好休息,那我学校还有事,我先走了。”
她没给父母挽留的机会,一溜烟追上了他们。
搞了一场乌龙戏的六个人一口气跑到医院门口,周兮辞没忍住先笑了:“这叫什么事啊。”
简凡又哭又笑,闹了个脸红:“对不起啊,害你们跟我浪费了那么久时间。”
“哎。”邱琢玉说:“浪费就浪费了吧,还好不是真的,不然我们今天可真要血洗妇产医院了。”
“求你快别说了。”简凡忙走过去捂他的嘴,把他肩膀往下一压,回过头又是以前那个潇洒不羁的简凡:“晚上我请你们吃饭吧,就庆祝……我即将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周兮辞一挑眉:“那我要挑贵得点!”
“没问题!”简凡松开手:“走咯!回学校上课去!”
一群人笑着往车站走去,陈临戈跟周兮辞走在最后,树荫下的光影斑驳,微风吹过。
“和好了?”他问。
“是啊,和好了。”周兮辞往前走了两步,忽地看向慢她一步的陈临戈,不知是不是恰好有光掠过,他看着她的时候,眼里也像有光。
周兮辞看着他,忽然想到什么。
简凡因为她和陶姜的秘密商讨而感觉到自己被排外,所以才会选择和她冷战,而简父简母也因为怕家庭新成员的出现令女儿吃醋而选择隐瞒。
那她和陈临戈呢?
她因为陈临戈隐瞒了他借过校服给庄微、因为庄微的频繁出现,而产生不知缘由的烦闷,是友情里的吃味,还是亲情里被第三人插入的不满?
亦或是。
她不曾想过、也不敢想的第三种感情?
“陈临戈。”周兮辞看着他走近,看他眼里的光,眉眼间的英俊,轻声问:“你为什么不喜欢庄微啊?”
陈临戈眉头一蹙,“我为什么要喜欢她?”
“可她是校花啊,长得好看,身材又好,成绩又好,我们学校很多男生都喜欢她。”
“她是校花我就要喜欢她吗,那如果……”
周兮辞盯着他,“如果什么?”
那如果你是校花,我也要喜欢你吗?
他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是因为这个假设并不成立。
无论周兮辞是不是,陈临戈都会喜欢她,和校花的头衔无关,和样貌成绩无关。
只因为她是周兮辞。
“没什么。”陈临戈侧头看向远方,固执而又坚定道:“我不喜欢她。”
“那你喜欢谁啊?”周兮辞问完觉得这个问题似乎太绝对,又改口道:“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总该会有一个方向吧。”
陈临戈转回来看着她,脸上没了漫不经心的神色,漆黑的目光专注地看着她。
长久的沉默里,周兮辞好似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似是隐隐期待,又微微有些慌乱。
期待他说得具体些,又怕他说得太具体。
没等到陈临戈回答,远处突然响起一道尖锐刺耳的汽笛声,惊醒了两个梦中人。
等声音远去,他忽然开口:“周兮辞。”
没有下文了。
周兮辞愣愣看着他:“什么?”
陈临戈又那样专注地看了她几秒,忽地又挪开视线,垂下眼帘,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没什么。”
-
回到学校,体委杨巍一看到他们六个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抓着邱琢玉的手就往位上去:“快快快,学校那边在催运动会报名表了,就剩下你们六个没给我报项目了。”
周兮辞扯着凳子走过去坐下:“我那天就跟你说了,除了铅球,其他项目你随便填。”
正往表格上填名字的杨巍抬起头:“铅球不行,那投标枪可以吗?”
周兮辞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觉得呢?”
“算了算了,不给你写其他的了,那就200、50、4x100外加一个跳远。”杨巍填完周兮辞五人的,看着表上还剩下的几个空,戳了戳周兮辞的胳膊:“你哥报什么?”
“你自己去问他呗。”
杨巍尴尬一笑:“那不是跟他不熟吗?”
周兮辞扬眉:“都在一个教室快待两月了,还不熟?”
“你哥跟我们又不一样,他成天都坐在位上学习,吃饭干嘛也都跟你们几个一起,我们话都没说几句呢。”
周兮辞看了眼又在写试卷的陈临戈,叹了声气:“算了,你还剩什么就随便给他填吧,他以前也是体育生来着,身体素质不差的。”
“好嘞。”
运动会定在十月中下旬,四楼几个班级提前半个月便开始去操场训练,考试上他们不占优势,运动会再不争点面子,一个班上几十号人估计脸都没地方放。
高三的体育生基本上也都分布在四楼这几个班级里,运动会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场大战。
谁垫底谁丢人。
周兮辞是晚上训练的时候才知道杨巍把陈临戈塞进了什么两人双足,跨栏跑这些没人去的项目里。
和陈临戈搭档两人双足的是李大川,一晚上下来,周兮辞就看见他和陈临戈跟叠方块似的摔了不知道多少跤。
她看得眉头直皱,在他们又一次摔在跑道上时,没忍住跑了过去:“你们这行不行啊?”
周兮辞朝陈临戈递了手,他握住了,但好似没怎么借力,一跃站了起来,“你怎么过来了?”
“我在那边。”她回头指了个方向,“看你们一次你们摔一次,没事吧?不行的话我让杨巍给你换个项目吧。”
陈临戈拍了拍袖子上不小心蹭到的灰,“没事,练练就熟悉了。”
李大川也在一旁说:“哎呀周小辞你我没信心,能不能对你哥有点信心啊,人家好歹学霸呢。”
“你还好意思说,每次都是你先摔。”周兮辞踢了一脚过去:“学霸也禁不起你这么摔啊。”
李大川躲开了,又凑回来搭着陈临戈的肩膀:“你哥都没说什么呢,你这么激动干嘛?”
陈临戈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经道:“摔多了,也挺疼的。”
“哥!你刚刚不是这么跟我说的啊。”李大川叫道:“你明明安慰我说不疼来着。”
“一开始是不疼。”陈临戈笑说:“我也没想到你会摔这么多次。”
这话也逗乐了一旁训练的其他同学,邵宇平扒着李大川脑袋看不停,李大川也不敢动,问:“宇哥你干嘛?”
邵宇平说:“我看看你左右脑是不是发育的不均衡啊。”
李大川委屈死了,“草,老子不跑了!”
杨巍用绑腿的绳子把他一捆,威胁道:“你敢不跑?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腿打断?”
他把人往陈临戈面前一推:“陈临戈,你看好他哈,他要走了,我连你一起打。”
陈临戈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不会。”
众人笑开。
周兮辞看着被围在人群里的陈临戈,正打算悄悄离开,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周兮辞!”
这声音穿过大半个操场,引得众人纷纷朝声源处看过去。
男生穿着一身宽大的黑白球服,个子很高,正往这里小跑而来,额前的碎发随风而动。
算不上特别英俊的长相,但笑起来很阳光,也格外惹人注目。
周兮辞在心里暗道不好,下意识往一旁看了眼,陈临戈和邵宇平他们都站在那儿没动。
她不知为何忽地有些心虚,正想先溜为上,卫洋像是看出她的意图,喊了声:“周兮辞!你别跑啊,这么久没见,怎么连招呼都不打了吗?”
周兮辞没辙,只能赶忙往前走了几步,拽着卫洋往人群的反方向去。
围观的人散开。
陈临戈和李大川蹲在一处往腿上绑绳子,他打好结,又往周兮辞离开的方向看了眼。
李大川注意到他的视线,善解人意地解释道:“那是二十三班的卫洋,也是我们学校校篮的队长,这几个月都在外面带队打比赛呢。”
他说完还八卦地补了句:“也是周兮辞的绯闻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