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懂事起,周兮辞就再也没这样哭过了,眼泪像失控的水龙头,怎么也停不下来。
心里的愧疚和难过像潮水一样向她涌来。
她哭得一抽一噎,眼睛红得像兔子,陈临戈蹲在她面前,指腹间都是她的泪水。
“周兮辞,别哭了。”陈临戈用指腹覆在她眼皮上,又心疼又着急,喉结不停滚动着,“再哭明天眼睛该肿了。”
“已经……已经……”周兮辞哽咽着,像是呼吸不过来,整个人都跟着抽噎,“会肿了。”
她长舒一口气,压下那些涌动的情绪,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抖动,声音也颤抖:“对不起。”
“嗯。”陈临戈松开手,她眼睛湿漉漉的,睫毛上还挂着泪,他用指腹擦掉,声音柔软得不像话:“我没有怪你,从来都没有。”
周兮辞听他这么一说,鼻子一酸,又开始掉眼泪,“我不是故意的,我那时候接到蒋阿姨电话,她说她说……”
想到那些令人委屈的言语,周兮辞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我都知道。”陈临戈抓着她手腕,“都过去了不是吗?你看,我现在就在这里。”
周兮辞看着他,看他发红的眼睛,牙根紧紧绷着,才没让情绪再次失控。
她转过头,闭着眼深呼吸着闷闷应了一声:“嗯。”
陈临戈松开她的手腕,转而握住她的手,将人从地上带着站起来,又擦掉她眼角的泪,低声问:“回家吗?”
周兮辞没想到自己哭了这么久,一时觉得不好意思,低头吸了吸鼻子,说话时鼻音还是很重:“回吧。”
陈临戈一直没松手,拉着周兮辞进了单元楼里。
二三楼的声控灯坏了,两人脚步放得很轻,走到三楼时楼上楼下都一片昏暗,一缕月光被树荫遮遮挡挡,落进来后也没多少光亮。
陈临戈正要回头提醒周兮辞小心些,还没转过去,她忽然从后面抱了过来,他有些猝不及防,手往前抓着栏杆才堪堪稳住身形。
周兮辞抱得很紧,勒得陈临戈有些难受,但他没说,只是在她胳膊上挠了下,放轻语气问了句:“怎么了?”
她稍微松了些,额头抵着他的后背,声音闷闷的:“哥。”
夏天的衣衫薄,陈临戈能感受到她说话时呼吸喷洒在后背上的热度,手都快把栏杆抓碎了才强忍住没躲开。
“你……”周兮辞松开手,却不让陈临戈转身,她依旧站在他背后,看着他的背影。
她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但一想到此刻陈临戈就站在这里,他们还有很长的以后,那些难言的和错过的许多都还来得及弥补,周兮辞忽然就觉得过去的那些都不重要了。
她又重新抱住陈临戈,沾着泪的脸颊贴着他的后背,很小声地说:“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小小的声音像是生了爪子在陈临戈心里重重抓了一下,他松开抓着栏杆的手,整个身体也跟着放松下来。
陈临戈低垂着脑袋,视线落在她紧紧圈在腰间的胳膊上。
他抬起手却又停在半空中,过了许久才放下去抓住她的手腕,在看不见的地方慢慢收紧力道。
陈临戈攥着她的手腕没动,指腹刚好贴在她的脉搏上,长久的沉默里,黑暗中的心跳逐渐和脉搏跳动在一个频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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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兮辞一夜都没睡好,第二天醒来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她怕徐慈英看见,不到六点就爬了起来。
在自己家里像做小偷一样,轻手轻脚洗漱完,拎着书包刚一出门,对面的门也从里推开了。
昨夜风一吹,那些难过的情绪都跟着眼泪一起流走了,彼此心里解了疙瘩,说和好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可真到了这时候,周兮辞却有几分的不自然和说不上来的尴尬。
她提着书包愣愣站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开口,叫哥吧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叫名字吧又觉得生疏了。
周兮辞犹豫半天,“那个……”
“周兮辞。”陈临戈垂着眼,看样子昨晚也没睡好,声音带着倦意:“我没名字吗?”
周兮辞突然想起重逢之初也有发生过类似的对话,但她此刻却有着和当初完全不同的心境,没忍住笑了下,“哎不是,我就是吧,就是那种嗯……”她一时也描述不出来,想着他这会应该和自己心情类似,朝他眨了眨眼睛,“你应该懂的?”
“我不懂。”陈临戈打了个哈欠,没搭理她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问了句:“你这么早就去学校?”
“嗯,你走吗?”周兮辞说:“要不我们一块去大熊家吃个早饭?”
“行。”陈临戈也是没怎么睡好,要不是刚好开门碰上她,他本来是打算下楼跑两圈的。
他说:“我拿个书包。”
两人一块下了楼,陈临戈骑车载着周兮辞,她揪着他的T恤:“等周末放假我带你去买辆自行车吧,总不能一直骑大熊的车。”
“嗯。”陈临戈低头看了眼:“你抓到我肉了。”
“啊?”
“手。”
周兮辞忙松了下:“这样呢?”
陈临戈没说行不行,直接抓着她的手往前一扯,搂住了他的腰:“领口都给你扯大了。”
周兮辞没防备,鼻子直直撞在他的后背上,疼得没忍住直接往他肚子上抓了一下。
结果肉没抓到,却摸到一层薄薄的肌肉:“……”
还挺有料。周兮辞腹诽了一句,手也就大喇喇圈在他腰上,忽然想起什么:“陈临戈。”
“嗯?”
“你不是游泳特长生吗,怎么今年高考……”
周兮辞记得陈临戈刚去沪市的时候,就是以体育特长生的身份被当时的初中破格录取进校的。
陈临戈语气淡淡的:“我已经不游泳了。”
“为什么?”
陈临戈笑了声:“我不走体育这条路也能考上大学。”
“……”周兮辞这下学聪明了,往他腰上掐了一下。
陈临戈一时不察,人动了一下,车子也跟着扭动了下,差点被后面疾驰而过的电瓶车刮倒,好在他及时捏住了刹车。
周兮辞也被吓了一跳,在陈临戈开口前立马低头认错:“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陈临戈没说什么,重新踩着踏板往前骑。
周兮辞又想起什么:“可不对啊,蒲靳哥说你成绩挺好的,你今年怎么会没考上?”
她开始发散思维:“不会是蒋……”
“不是。”
蒋玉雯没想过在他高考这件事上做什么手脚,但也在阴差阳错间接致使他高考出了意外,不过陈临戈不想和周兮辞说这些。
他不想再看到她掉眼泪。
“那你是——”周兮辞心里倏地咯噔了一下:“你该不会是故意没考好的吧?”
“我有那么傻吗,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陈临戈加快了速度,“我可能是太紧张了,心态不够稳定。”
“真的吗?”
“不然呢?高三又苦又累,我没必要给自己找事。”
周兮辞还想问那如果你考上了,你还会回来吗?
可当她抬起头看见眼前少年挺拔的背影,突然又不想问了。
这世上有那么多如果,何必每个都究极结果。
活在当下,已是最好。
“陈临戈!”
“嗯?”
“陈临戈~~~”她笑了起来。
“嗯。”他不厌其烦地应着:“干嘛?”
“不干嘛,就想叫叫你。”周兮辞戳戳他后背:“你是没吃饭吗,怎么骑这么慢。”
陈临戈依旧是不急不慢的速度,“可能是你太重。”
“……”周兮辞怒了:“如果有一天我们能拥有超能力,那你的超能力肯定就是能在一秒钟激起别人怒气值。”
“谢谢。”
“我没有夸你!”
“哦。”
“……”
可能是心情太好了,周兮辞也懒得跟陈临戈掰扯,由着他慢悠悠晃到熊力家早餐店门口。
“许阿姨早上好!”车一停,她就从后座蹦下来,“我来吃早餐啦!”
“小辞早啊。”许玉莲快速夹了一碟包子递给她,“去里面坐吧,要吃什么自己拿。”
周兮辞接了过去:“大熊呢?”
许玉莲笑:“去给人送包子了,巷子里的刘奶奶腿脚不便,她儿子在我们家定了一个月的早餐。”
“这样啊。”
周兮辞跟许玉莲说了几句,见有人来买包子,才拉着陈临戈进了店里。
“你还是豆浆吗?”她抽了两双筷子,递给陈临戈一双:“你今天要不要试试胡辣汤,很好喝的。”
陈临戈倒是不挑:“可以。”
周兮辞打了两碗胡辣汤,刚坐下来就看到熊力从外面跑了进来,抬手招呼了下:“早啊大熊!”
熊力进门的脚步顿了一下,慢慢走到桌旁坐下:“你……”
“什么?”
“没什么。”熊力和陈临戈打了声招呼,又起身去给自己打了碗胡辣汤。
三人吃完早餐一齐去的学校,路上周兮辞的旧车链条掉了一次,等到学校已经快上早自习了。
她小跑进教室,走到位上拍了下简凡:“早啊,简小凡。”
简凡一嘴的东西差点被她拍噎住,看着她脸上遮不住的笑,咽下东西问:“你中彩票了啊?”
“啥?”
简凡盯着她看了几秒:“算了,当我没说。”
周兮辞觉得莫名,但也没在意。
一夜没睡也没影响她一上午四节课的活跃和积极,哪怕是最不喜欢的英语课,她也上得津津有味。
中午照例还是要出去吃饭,陈临戈被林松媛叫去说事,临走前周兮辞问他想吃什么。
陈临戈还坐在位上,回头看着她:“都可以,你看着带吧。”
“行。”
等走到楼下,陈临戈忽然从走廊探出身:“周兮辞。”
她停在原地,仰头看过去:“怎么了?”
“我想吃面。”
“那牛肉面可以吗?”“可以。”
周兮辞抬起胳膊给他比了个OK,看到他人消失在走廊才收回视线,一回头见简凡他们都在盯着自己看,忍不住摸了摸脸:“我脸上有钱吗?”
“有个屁。”简凡勾着她肩膀,“就一晚,你到底碰上啥好事了?”
周兮辞被她带着往前走,不解道:“什么?”
“你不觉得你今天情绪上很不对劲吗?”邱琢玉斟酌几秒,说道:“你平时见到我们,是从来不会这么积极打招呼的,大熊说你今天去他家吃早饭,一见到他就很热情。”
简凡和陶姜齐声道:“见到我们也是。”
“他们就算了,你看到我不给我一巴掌就不错了,今天竟然主动关心我怎么来这么迟。”邱琢玉挠了挠下巴:“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周兮辞抬脚就朝他踢了过去,“你才吃错药了!”
邱琢玉猛地跳开了,往前小跑着:“对嘛对嘛,这才像周兮辞。”
周兮辞觉得他真是欠打,立马追了过去,其他三人见状也跟了上去。
五个人在人群中穿梭,耳边风声和车铃声交织。
周兮辞逐渐跑到最前,回头看着他们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跟你们分享一个好消息。”
简凡问了句:“什么?”
她大笑着:“我哥回来了!”
简凡不解:“陈临戈吗?他不是一直都在。”
周兮辞没有解释,回过头继续往前跑着。
林荫道漫长,光影从枝叶的罅隙中落下,她踩着一地的阳光,追上了这个盛夏。
这个有陈临戈的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