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她才是丢下他的那个人...)

“啊?他是这么跟你说的?”稍显安静的教室,简凡刚一出声就被纪律委员点名提醒了一次,她趴在桌上,压低了声问:“可就算没考上,留在沪市也比来我们这高考大省复读好啊?”

这中间还夹杂着陈临戈的身世,周兮辞没法和简凡说得很清楚,只能搪塞道:“我也不知道,他可能有自己的考虑吧。”

简凡看向坐在教室前排的陈临戈,感叹道:“我还是觉得好魔幻啊。”

不止她觉得魔幻,借着搬书为由逃了两节课的邱琢玉和熊力回来看到坐在教室里的陈临戈也愣住了。

“哥,你怎么在这儿啊?”邱琢玉往后排扫了眼,“我们今天没说开家长会啊。”

纪律委员没给他八卦的时间:“邱琢玉,你还不回去坐着,你都逃了两节课了,是想我告诉林姐吗?”

邱琢玉谁也不怕,就怕林松媛的碎碎念,被熊力推着回到位上。

他跟简凡隔着一条过道,弓着身戳了下她胳膊:“怎么回事啊,周小辞不是说她哥考上大学了吗?嘿!周小辞啥情况啊?”

坐在前排的熊力和陶姜也都忍不住回过头来听周兮辞怎么说。

周兮辞看着眼前这几个就差没把八卦写在脸上的人,叹了声气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么。”

邱琢玉:“……?我们看着像傻逼吗?”

“不是像,你本来……”她打趣的话还没说完,眼尖瞟到林松媛的身影,忙抬起身说:“林姐回来了。”

五人纷纷坐正,刚巧下课铃响,周兮辞听到林松媛在门口叫她:“周兮辞,你出来一下。”

“靠……为什么只叫我一人。”周兮辞小声抱怨了句,快步从教室挪到门外,主动辩解道:“林姐,我们刚刚是在讨论下午的训练。”“你看我信吗?”林松媛没废话:“你跟陈临戈以前认识?方主任说你俩手拉手在教学楼里乱晃,怎么回事?”

周兮辞没想到方平还会打小报告,三言两语说完,又坚持道:“我们真不是在谈恋爱,我那会就是想找他下楼说事。”

她人倚着栏杆,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坐在教室里的陈临戈,他低着头在写什么东西,背影孤零零的。

四周是走动说笑的人影,热闹又喧嚣,只是这一切,似乎都与他格格不入。

“周兮辞?”林松媛喊了声,见人回过神才问道:“我刚跟你说的话你听见没?”

周兮辞心虚地抿了抿唇:“没……”

林松媛作势要敲她:“你真是,哎,算了不说你了,我刚才说既然你和陈临戈认识,他刚转过来你就多帮衬着些,他和另外三个艺术生不一样,对九中对溪城肯定都很陌生,你平时也帮我多关注着些,要是他有什么不适应的你也及时跟我说。”

周兮辞难得没插科打诨,应了声好,又问:“林姐,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你知道陈临戈为什么来我们学校复读吗?”周兮辞先前被陈临戈打乱的思路在此刻突然清晰起来,语速也在不经意间加快:“他原来在沪市,户籍学籍什么不都在沪市吗?他现在来九中复读,完了高考再回去考?”

“没有啊,他学籍和户籍都在溪城。”林松媛说完笑了声:“你跟他那么熟,这事你不知道?”

林松媛也没多想,抬手看了眼表:“不说了,我等会还有个会,你去我办公室把上学期期末的考试卷拿过来发了,下午我来讲。”

见她还愣神,林松媛拍了下她胳膊:“想什么呢?听见没?”

“听见了,拿答题卷对吗,我现在就去。”周兮辞跟林松媛不同路,快步走进楼道后,人停在原地。

她往回看了眼教室的方向,迎面上来几个别班的同学,周兮辞笑着打了招呼,三步并两步下了楼。

耳边风呼呼,她心里闪现过许多疑问。

陈临戈决心回九中复读之后,他原来学校的班主任既惋惜又不舍,主动联系了自己的老同学想着看看能不能把他塞到重点班,但九中的分班制度苛刻,加上陈临戈高考失利,成绩并不是很理想而且也不是溪城本地考生,最后只能进入普通班。

入学前,林松媛曾经委婉提过,她虽然不能帮他进重点班,但在矮子里拔将军,给他挑个好点的普通班不是难事。

陈临戈不想搞特殊化,拒绝了林松媛的提议,毕竟在哪里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不过和之前的学校相比,现在的教室热闹得好像有些过分,他倒不是觉得聒噪,只是有些不能相信这是一个高三的教室。

大课间的休息时长接近半个小时,陈临戈在位上坐了会,起身去了趟洗手间,又去学校超市买了瓶水。

回来时,桌上压着一张数学试卷。

边上写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高二(25)班。

周兮辞。

陈临戈将水放在桌上,在教室里寻找周兮辞的身影,她人并不在。

倒是邱琢玉从后排匆匆溜过来,很自来熟地搭上他的肩膀:“哥,你去买水怎么不喊我啊,以后我们就是同学了,不要见外。”

“下次喊你。”陈临戈在位上坐下,翻开试卷扫了眼,随口问道:“你们今天不用训练吗?”

“下午去。”邱琢玉站在过道跟陈临戈一直聊到上课才回去:“哥,中午一起吃饭。”

陈临戈点了点头。

旁边同学见班上几个体育生都和陈临戈关系匪浅,忍不住问了句:“大玉,你怎么管新同学叫哥啊?”

邱琢玉头也不回地说:“他是周兮辞的哥哥,我们都跟着这么叫,你们想叫我不拦着。”

托邱琢玉的福,周兮辞只是出去上个厕所的功夫,整个二十五班的同学都知道她和陈临戈是兄妹了。

有人来八卦,才刚开口:“你们……”

周兮辞说:“不是亲的。”

“那……”

“也不是堂哥。”

“那是……”

“也不是表哥。”

“那到底……”

“只是邻居家的哥哥。”一上午,周兮辞都在回答这几个问题,问到最后终于忍不住烦了:“没有血缘关系!没有亲属关系!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再问我就打人了啊。”

周围人恍然:“那就是青梅竹马了啊!”

周兮辞磨了磨牙根,瞪着眼看向一旁的邱琢玉,他后背一凉,忙起来打圆场道:“好了好了!上课了,都别问了,青梅竹马又咋地了,我们就是关系好。”

邵宇平轻笑了声:“诶,大玉,你不是说你和周兮辞才是青梅竹马吗?”

同学们的八卦之火顿时又重新燃了起来。

周兮辞随手抓起一本书就朝邱琢玉丢了过去:“你看我下课不捶死你。”

邱琢玉忙捂住邵宇平的嘴:“副队啊副队,今天要是我的死期,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邵宇平被捂得咳咳笑。

教室也闹哄哄的,谁也没注意到教室后门外几道身影来了又去,唯有林松媛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才冷着脸走进教室,手往门上狠狠一拍。

“咚”地一声,整个教室都安静了。

她神色是少有的严肃,语气也是:“都闹够了吗!?”

原先还趴在桌上的周兮辞也慢慢坐了起来,看着林松媛在原地静静站着,抿了下唇角,没敢出声。

林松媛也没待很久,沉默着站了会就走了,简凡松了口气,凑过去和周兮辞小声说:“你觉不觉得林姐这学期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林松媛以前也严,但很少有这样厉声的时候,对着二十五班所有学生都像对着自己弟弟妹妹,私下里很容易打成一片。

周兮辞说有点,又猜测道:“可能是高三了,看到我们还这样她也着急吧,哎。”

林松媛突如其来地发火让整个教室的氛围都有些沉闷,直到下课铃声响,才陆续传来些桌椅板凳脚步挪动的声音。

刚开学九中门禁管得没那么严,去吃食堂的人并不多,邱琢玉叫上陈临戈,他们一行六个人随着人流往校外去。

周兮辞其实有很多话想问陈临戈,但她下午还有训练,中午这会时间又忙着吃饭,说也说不上什么。

她和陈临戈并行走在人群后,邱琢玉和简凡绕着熊力和陶姜嬉笑打闹。

炽热的阳光落在林荫大道上,风吹过蓝天白云,这一切美好得像是梦里的画面。

-

下午数学课。

林松媛拿了四张卷子进教室,原本是想给新来的同学,拿给陈临戈的时候却发现手里已经有卷子了。

她扫了眼名字,没作声,把剩下的分给了其他三名新同学。

周兮辞一向是不怎么听课的,但数学课除外,不仅因为林松媛是班主任,更多的是她每回考试,只有数学从来不扯后腿回回都能考及格。她趴在桌上和简凡共用一张卷子,时不时抬眼往一组那边看,但隔得远却又看不太清,只能瞄个大概。

陈临戈好像一直都没怎么停过笔。

周兮辞的卷子几乎没写什么东西,除了选择题和填空题,其他题目上都没有写画的痕迹。

陈临戈跳过了这两项,从解答题开始做,九中的卷子难度不低,一节课加一个课休,他才写完所有的题目。

林松媛两节数学课看了陈临戈几次,等讲完卷子,走过去把他的卷子要了过去。

陈临戈把两道选修题也一并做了。

林松媛从头至尾看下来,总觉得他留在自己班里算得上是暴殄天物,晚自修的时候又跟他提了一句要不要转班的事情。

陈临戈态度很坚定:“林老师,我觉得在二十五班挺好的,我喜欢这样的氛围。”

“哎,不是老师八卦,我真的很好奇,你这个成绩高考怎么会失利?”林松媛看着他:“你这也不像心态不好的人啊。”

“考前出了点意外,影响到了。”更多的细节,陈临戈没透露:“谢谢林老师的好意,我在这里真的没什么问题,我自己心里也有数。”

“行吧,难得来个好学生,我干嘛还要上赶着把人踢走。”林松媛笑了声:“要是有什么不适应的你不方便跟我说,就跟周兮辞说。”

“好的。”

陈临戈回到教室,下意识往后排看,后边的座位几乎全空着,体育生不参与晚修,全在操场奋力奔跑。

那里也是战场,也有一场难打的仗。

陈临戈翻出英语听力册。

广播里短暂的音乐结束,播音员字正腔圆地念道:“exce,e……”

试音结束,听力正式开始。

陈临戈垂眸盯着书页上的英文字母,几秒后,提笔勾了一个答案。

这里是他的战场。

未来与结果皆不可知,唯有全力厮杀。

……

三节自习课匆匆溜过。

陈临戈收拾好东西,走到一楼的时候收到周兮辞发来的消息,要他去车棚等她。

他自知躲不过,轻轻叹了声气。

周兮辞和熊力又换了车,陈临戈载着她往回骑,两人都各自沉默着,直到进了小区。

陈临戈在车棚前停下,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呲”地一声。

晚风温凉,小区路灯一闪一闪的,衬得夜色愈发沉寂宁静。

周兮辞从后座跳下来,看着陈临戈将车停好,轻声道:“我今天问林姐了,她说你户籍和学籍都转回了溪城。”

陈临戈没法否认:“是。”

“那你的户籍现在……”周兮辞其实心里有答案了,只是她不愿相信。

“在红杏。”陈临戈顿了下,试图安慰道:“其实也没什么,毕竟我本来就是……”

他看着周兮辞逐渐红起来的眼眶,慢慢沉默下来。

怎么会没有什么呢?

毕竟是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庭,叫了十几年爸妈,哪怕是养只猫猫狗狗也会有感情。

现在说断就断,怎么会没有什么。

“这些都是蒋阿姨的意思?”周兮辞看着他,在他开口前又说了句:“陈临戈,你不要骗我。”

“不全是。”就算蒋玉雯不说,陈临戈也已经做了大学不留在沪市的准备,只不过他没有想到蒋玉雯会做到这个地步。

陈临戈原先是想瞒着,可看着她的眼睛,他又说不出欺骗的话。

“凭什么啊?她凭什么这么对你?”周兮辞闷了一天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失控:“她怎么能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了。”

周兮辞记得小时候自己刚被周家领养,因为来到新环境不适应,周国成不得已将陈临戈接到周家。

那时候蒋玉雯因身体原因一直怀不上孩子,眼见着年纪大了,也动了领养一个孩子的心思。

陈建业的意思是他们工作都忙,养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还不如领养已经能说会走的陈临戈。

他们这样的家庭,家底都算不上丰厚,要个小孩也是为了将来老了有个能送终的人。

周兮辞那会还小,不懂被领养意味着什么,只知道以后又可以和哥哥不分开,也不再哭闹,学着叫周国成和徐慈英爸爸妈妈。

直到很久之后她才知道,陈临戈本可以拒绝被领养,他记得自己的妈妈,记得自己的家在红杏,只是为了她,为了她的一声哥哥,他离开熟悉的环境,改了姓,叫蒋玉雯妈妈。

陈临戈刚来陈家时,蒋玉雯对他还是疼爱的,陈建业更是,只是后来机缘巧合下,蒋玉雯意外怀孕,在他五岁那年生下了陈临舞。

最初的时候,她说陈临舞年纪小,对她关心更多是应该的,再大一些,她又说陈临舞是妹妹,哥哥让着妹妹也是应该的。

陈临戈一直忍让,毫无怨言。

后来烟草厂倒闭,蒋玉雯竟动了将陈临戈送回红杏的念头,她在家里和徐慈英聊起这事,被周国成说了句没良心。

徐慈英也尴尬,毕竟陈临戈是因为他们家领养了周兮辞才被陈家动了心思领养的,如今他们又说退养,说句没良心都算轻的。

周兮辞是在蒋玉雯和陈建业的一次争吵中得知陈临戈要被退养的事。

她看着坐在沙发上沉默不语的陈临戈,气冲冲跑到陈家,抱起陈临戈的衣服和课本就往外走:“你们不想要哥哥,我要。”

她不懂,哥哥又不是玩具,为什么可以说不要就不要。

盛怒之下的陈建业赶忙将人拦住。

他抱起周兮辞,脸上已没了怒气:“小辞不生气,陈叔叔没说不要哥哥,哥哥是我家的小孩,现在是,以后一直都会是。”

“真的吗?”

“真的,叔叔跟你保证。”

陈建业是打心底里喜欢陈临戈,他知道蒋玉雯偏心,私下里也都尽量弥补着陈临戈,只是他没想到蒋玉雯竟会动了这样的心思。

他和蒋玉雯大吵了一架,甚至说到了要退养就离婚的话。

蒋玉雯妥协了,没再提过这样的话,还跟陈临戈道了歉。

后来随着陈临舞长大,她和丈夫南下经商不得已将两个孩子留给婆婆照顾,她慢慢对陈临戈又好了起来。

陈家搬去沪市那几年,周兮辞知道蒋玉雯不喜欢她和陈临戈联系,她就不和陈临戈联系,她只是希望陈临戈能过得开心些。

可为什么,为什么到最后还是这样的结果。

她替陈临戈难过。

也替自己的胆小和懦弱难过。

这几年,她自以为是的为他好,到底是为了什么。

情绪像决堤的洪流,在周兮辞胸腔不停冲撞,强烈的窒息感将她裹挟,眼泪和呼吸都变得失控和急促。

“哥,对不起……”

她哽咽着,诉说自己的愧疚,说那些不该和遗憾:“我没有,没有不想……见你。”

“我也很想你……”

“我以为她会对你好,他们会对你好。”

这些年堆积的想念和愧疚,在一瞬将周兮辞击溃,她像个孩子一样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不敢想象这几年陈临戈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心口传来的尖锐痛意几乎将她溺毙在眼泪的潮湿中。

在强烈的窒息感之下,周兮辞忽然想起以前问过陈临戈为什么知道被退养也不生气。

陈临戈说自己没有爸爸妈妈,生气了没人哄。

她说,那以后我来哄你。

她明明都记得。

可她还是那么决绝的和他断了联系。

原来陈临戈从未丢下过周兮辞。

她才是丢下他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