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我回来是为了我的未来...)

在周兮辞的印象里,周国成和徐慈英一直是她想象中的模范夫妻。

周国成内敛,徐慈英温和,性格上虽不互补,可结婚多年,周兮辞也很少见两人红过一次脸,动手更是从未有过。

但自从烟草厂倒闭后,徐国成染上了烟酒赌,争吵便突然就成了他和徐慈英之间如同家常便饭一般的事情。

周国成从前是个读书人,不善武,加之性格原因,动起嘴来也时常说不过徐慈英,很多时候家里都只有徐慈英的怒骂,而他只是默不作声砸东西,好像只有通过这样才能宣泄掉内心里愤懑不平。

今年春节前夕,周国成不知哪个牌桌朋友给他介绍了一个投资生意,他失意落魄多年,总想着做以小博大的梦,在看过朋友给的前景分析之后,一口气将手上仅有的一万块全投了进去。

可这一万块仅仅只是开始,他陆续找了好几个旧友借钱,有警惕的朋友觉得这事不靠谱,开劝了几句,反被骂小气苛刻,一气之下便将这事戳到了徐慈英这里。

那是徐慈英和周国成有史以来爆发的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周兮辞那会在超市买东西,接到电话匆匆赶了回去,才上到五楼,就见家门口围了一圈人,徐慈英在里面哭吼:“我们一起死了算了!”

她挤开人群,家里乱成一片,屋里能砸的能摔的碎了一地,徐慈英拿了把菜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妈——!”周兮辞吓得心跳都停了一瞬,踩着一地的碎片冲到徐慈英身旁,一把夺下了她手上的菜刀。

徐慈英脸涨红,眼也红:“你看看你看看!我们家还有什么能卖的!你是个人吗啊!”

周国成也脸红脖子粗,见周兮辞回来,像是猜到徐慈英不会再做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拎上包就要走。

“你给我站住!”徐慈英上前一步扯住周国成,试图夺过他手上的皮包,那里面装着家里的银|行卡和房本。

这片家属院的房子是单位房,转卖不了,但有门路的人,拿房本能抵押个五六成。

“撒开!”周国成着急要走,跟徐慈英拉扯起来,看热闹的邻居不敢动手,只能说着别打了别打了。

周兮辞过去拉架,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推搡之间,周国成失手将徐慈英推着撞向了一旁的餐桌,桌子经不起这么一撞,整个散在地上,徐慈英跟着也摔了下去,周兮辞也被带着摔倒在地。

地上先前碎了一地东西,几块尖锐的玻璃碎片径直扎进了她的后背。

邻居们见状也不敢只看热闹不帮忙,冲进来看着已经昏倒在地的徐慈英,嘴里喊道:“打120!120!”

她被楼下阿姨扶起来,顾不上后背的伤,跟着人群一块下了楼。

她跟车一块到了医院,徐慈英被送进急诊,护士把缴费单塞到她手里,她晃着神签完名才想起来手上没钱。

周兮辞搓了把脸,动作间牵扯到后背的伤,一句话也没提,只是说:“不好意思,我先打个电话。”

她拿着手机翻了翻通讯录,大过年的,给谁打这个电话都触霉头,翻着翻着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掉了下来。

护士见状,默默停下了催促的话,“没事的,不着急,你慢慢来,里面是你妈妈吗?”

她从喉咙里滚出一声:“……嗯。”

周兮辞抹了抹眼角,咽下酸涩,低声道:“在,我给他打电话。”

“好,你不要着急,你妈妈的情况没有那么严重,你先打电话通知你爸爸,有什么事我会立马告诉你。”

周兮辞拿着手机往外走,迎面撞上后赶来的周国成和一众邻居,她顾不上这是在医院,也顾不上此刻还有旁人,出人意料地抬手给了周国成一巴掌。

这一声清脆的响声打得周国成猝不及防,他脸上青红交加,太阳穴青筋凸起:“你翅膀硬了,也敢打我了?”

他作势要动手,几个邻居忙拉住他:“先去看看老徐的情况,你跟孩子叫什么劲!”

“要我说你丫头这巴掌打得好!你今天做的也不是人事!”

周国成一时恼羞成怒,一用力搡开众人:“要你们管屁事!!好!你们要管!老子走!”

他丢下随身的皮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医院。

周兮辞停在原地,单薄的身形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秦立红捡起地上的包递到她手上:“别慌,我们在这儿,先去看看你妈妈的情况。”

有了大人在,医院的事情处理起来就快速多了,徐慈英腰部扭伤,浑身多处软组织挫伤,伴有轻微脑震荡。

饶是周兮辞再懂事坚强,在这样的时刻,也远没有一个成年人来得镇定和妥当。

她像只无头苍蝇一样跟着秦立红跑前跑后,缴了治疗费和住院费,办好了住院手续。

在医院问诊求医的人来人往中,周兮辞不小心将缴完费的银|行卡账单掉在地上。

停下来捡起时,她看见账单底下自己的签名和缴费金额。

后背上的伤在体温和意识的回笼之下传出阵阵痛意,在那一瞬间,周兮辞突然认清了一个现实。

——远方于她而言已是黄粱美梦,经年难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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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慈英需要住院一段时间,过年医院病床紧张,护士在过道用医用屏风隔出一块,在里面支了张床。

周兮辞婉拒了秦立红想要留下来陪她的意图,“小秦阿姨,我一个人可以的,你回家过年吧,要是真有事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秦立红来医院这会功夫,已经接了家里好几个电话,她又垫医药费又跑腿已经帮了很多忙。

周兮辞不想她也跟着过不好这个年。

“那好,要是有什么事你就给我打电话。”走之前,秦立红从包里翻出几张红钞塞到周兮辞手里:“不要推,就当是我借的,等你妈醒了,我会叫她还给我的。”

“谢谢小秦阿姨。”周兮辞攥紧钱,“我送您下楼。”

“诶,没事,你陪着你妈妈吧,她这会身边离不开人。”秦立红垂眼,“等你妈醒了,你也回去换个衣服,都破成这样了。”

周兮辞笑笑:“我知道。”

送走秦立红,周兮辞又回到病床前,徐慈英还在睡着,眉头紧锁,像是梦里也不安稳。

她没找到凳子,就那么蹲着趴在床边,抓着徐慈英的手不松。

“哎呀,你这样蹲着不难受吗?”护士进来换吊瓶,瞧见周兮辞的姿势,关心了一句。

“还好。”周兮辞揉揉眼睛,问:“这还有几瓶水?”

“三瓶。”护士换好吊瓶:“你跟我来拿个凳子吧,总这么蹲着腿该麻了。”

周兮辞去护士站借了个红色塑料凳子,回来坐在床边发了会呆,徐慈英眼皮动了下。

她忙凑了过去:“妈?”

徐慈英半清半醒,嗓子还是哑的:“你怎么在这儿?”

“我们在医院,你受伤了。”周兮辞抓着她的手,心里一块大石落地,眼睛红红的:“你吓死我了。”

徐慈英笑得虚弱,“我没事。”

她视线转了转:“你爸呢?”

周兮辞垂眸,小声说道:“来了一趟,被我打了一巴掌,又气跑了。”

徐慈英闭上眼缓了口气,忧心道:“你跟他动什么手,小心他气急了失手伤了你。”

“不会的,当时小秦阿姨她们都在,我有分寸。我就是生气,他把你……”周兮辞不乐意再提这些刺激徐慈英:“好了好了,我们不说他了,你现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说着说着,她眼睛又闭上了。

徐慈英精神还恍惚,身边离不开人,周兮辞坐在床边等着水挂完,本想着抽个时间回家一趟,但徐慈英一直昏睡,她也不敢离一步。

这天已是年二十九,除夕将近,夜晚来临后,整座城市依然灯火通明,迎接着即将到来的新年。

周兮辞大半天没吃东西,等到夜深了,下楼在小超市买了桶泡面,开水浇进面碗里,热气熏然。

她坐在开水间外的楼梯道,大口大口吃着面,眼泪掉进碗里,混着汤和面又一起吃了下去。

周兮辞仰起头,看窗外月色,忽然想起小时候在红杏,她和陈临戈坐在廊檐下一起看月亮。

她问陈临戈:“哥哥,人死了真的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吗?”

陈临戈说不知道。

她说:“如果是真的可以选择变成什么,我才不要变成星星,星星那么多,怎么知道哪一颗是我。我要变成月亮,这样只要你想我了,抬头就能找到我。”

那年他们还小,对未来和死亡都模糊。

只记得最后陈临戈告诉她,如果以后他们不在一起了,她想他的时候,也可以抬头看月亮。

只要在同一片天空下,他们看到的就是同一个月亮。

楼梯间的声控灯长时间不听动静,悄然灭了下来。

新年未至,有些人注定只能活在荒芜腐朽的旧年。

那个深夜,周兮辞因伤口未及时处理导致感染发起了高烧,失去意识前,她耳旁隐约听见了陈临戈的声音,委屈和思念一齐涌上心头,嘴里喃喃念了声:“哥,我真的好想你啊……”

……

隔天,周兮辞是在病房醒来的,一睁眼床边坐着个人,她愣了几秒,闭上眼又睁开。蒋正往她脸上掐了一下:“不是梦。”

她嘶了声,一开口嗓子哑得要命:“正哥,你怎么在这儿?”

“医院给我打的电话。”在蒋正的口述中,周兮辞得知她昨夜晕倒在楼梯间,幸亏被清扫垃圾的阿姨发现,及时送医救治才没造成太严重的后果。

阿姨捡了她的手机一并交给护士,她手里没密码,联系人就那么几个,护士把电话打到了蒋正那里。

“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怎么不跟我说,拿你正哥当外人啊?”蒋正拿手贴了下她额头:“好像还有点烧。”

“我没事,我妈呢?”

“在你楼下病房。”蒋正在溪城混了这么多年,到底有些门路,接了电话连夜赶过来又找人又托关系,好不容易弄了两张病床,只是不在同间病房。

周兮辞问:“她怎么样?”

“还睡着,早上醒了问你去哪儿,我说你回去休息了。”蒋正说:“我叫了人在楼下陪着,你不用担心,先担心担心你自个的情况吧。”

“我……怎么了?”

“你这后背怎么弄的?你跟人打架了?”

周兮辞闭着眼:“我自己摔的。”

她不想说,蒋正也不多问,到底是什么情况,他大抵也能猜得出,开口问了别的:“饿不饿?给你留了点白粥,估计还热着。”

周兮辞点头:“饿。”她睁眼这会已经过了中午了,昨天就没怎么吃,说不饿是假的。

蒋正帮她把床摇起来,又把小桌板支起来,从保温桶里倒了碗粥,“不要我喂你吧?”

“夸张了。”周兮辞笑了声,拿起勺子自己吃了起来,只是她后背有伤,人也还烧着,对付着喝完一碗粥,没多会困劲又上来,迷迷糊糊间好似听见蒋正在跟谁说话:“醒了,又睡了,没什么大事,你别担心……”

她眼皮打架打得厉害,还没听到具体跟谁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醒天已经黑了,蒋正还坐在床边。

周兮辞一天没过去看徐慈英,怕她担心,又换上昨天的脏衣服,扯着蒋正下了楼。

不过面是见着了,但没说上话,徐慈英吃了药已经睡下了。

蒋正扶着她又回了楼上,守着她吃完饭才走:“医院没地方睡,我明天一早再过来,你一个人可以吧?”

“行的。”周兮辞坐在病床上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正哥,除夕快乐啊。”

“你啊。”蒋正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叹了声气:“你们真是……”

他分明是有话要说,可到最后也只是说了句:“除夕快乐。”

周兮辞那时还没意识到什么,看着他走后,躺在病床上玩手机,回了些简凡和邱琢玉他们发的新年祝福,不到九点就又睡下了。

大约是头天睡多了,她这一觉不到六点就醒了,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看到有几个未接电话。

点开一看,有秦立红的,也有简凡和熊力的。

周兮辞往下滑了滑,昨天凌晨有一排播出记录,再往下,她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眼睫跟着颤了一下,像是难以置信。

她点开那个名字,通话记录显示是在昨天零点二十五分拨出的,通话时长为一分二十秒。

这个时长比她以前给他打电话要短得多。

周兮辞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自己到底对着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但终归是诉苦,是流泪和想念。

她犹豫着要不要回拨过去,可能是生病脆弱,情感最终战胜了理智,她想要的不多,哪怕是说句新年快乐也好。

嘟声没响几次,电话便被接通了:“喂……”

是一道慵懒沙哑的男声,但却不是陈临戈的声音。

周兮辞一愣,匆匆挂了电话。

她仅有的勇气消失殆尽,也不敢再尝试回拨过去,哪怕电话那头有一丝可能会是陈临戈。

周兮辞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陈临戈早就换掉了手机号码,她只是拨错了电话,而对方也是刚好好心接通了。

只是后来种种都在告诉她,陈临戈没有换掉号码,他接到了她的电话,也许还听到了她的哭诉和想念。

他甚至回到了溪城,来到了她面前。

可这些本不该这样发生。

周兮辞看着停在门边的人影,忽然想到那天和蒲靳的对话,她问他陈临戈以后不会回沪市也不会再回溪城的原因。

他说有一半是因为那个他们彼此都没有明说却都清楚的“不好”的存在。

那另一半呢?

是她吗?

“不是。”陈临戈站在光里,回头看着周兮辞,眸光如炬:“我回来是为了我的未来。”

只是我的未来里。

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