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辉明月当头，圆窗下海棠不眠，满桌酒肉渐冷，一室烛火通明。
一切都为故事准备就绪，这确实是一个值得讲故事的夜晚。
几大碗黄汤下肚，梁允泽已有醉意，林真却还清醒得很，开玩笑，她从小在镖局玩儿的，跟叔叔伯伯、师兄师弟们喝得还少？当初她可是熊氏镖局的千杯不倒，想灌醉她的人还没出生呢。
梁允泽秉着最后一丝意识眯眼看她，真的没想到她酒量竟会如此之好。
“当年我娘生的其实是双胞胎。”林真说，她不会告诉梁允泽全部的真相，毕竟借尸还身，再次重生太过虚幻且还牵到必须要将蓬莱仙岛的事情和盘托出，开玩笑，当年母亲没有说的事情，她也绝不会告诉任何人。
但是梁允泽起了疑心，她也不得不敷衍一下他，全假话肯定不行，她也不是编话本子的行家，只能就地取材，真假掺半，如此才是最难让人辨别的，而且是他就算去查也无法查证的。
梁允泽疑惑，全天下都知道国师当年只生了一个好吧。
林真就知道他会是这表情，她苦笑：“只是妹妹刚出生就遭到意外被歹人掳走，澈叔为保护生产后虚弱的娘亲与刚生出的我留了下来，裕叔则追着歹人出去，可惜，裕叔终是死在歹人手中，妹妹也就此下落不明，我娘也正是因为受此打击血崩去世的。”
当晚的真相到底是不是这样，不重要，反正现在能敷衍住梁允泽就行。
梁允泽皱着眉：“只听闻国师是难产而死，没想到原来内里还有这一出。”
“所以啊，澈叔将我交给舅舅抚养，远走汴梁，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找回妹妹。”林真笑道，突然发现自己是讲故事的天才，竟然把这事情给合上了。
“只是前段时间澈叔回来，说虽然找到了妹妹的下落，可是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梁允泽不知不觉间又喝了一口酒：“这跟宋远霖有什么关系？”
“江南清水镇，宋远霖的祖籍，也正是我妹妹林心生活的地方，澈叔调查的结果是他们二人十三岁那年订婚，多年来，宋远霖的所有生活开销，考试用费全是林心在负责。”
梁允泽一怔，看向林真，林真苦笑：“而如今你也看到了，宋远霖高中状元，攀上了李家，没有人知道他远在清水镇还有一个未婚妻，而且这个未婚妻就是在他高中状元后不久去世的。”
“收养林心的那一大家人一夜之间全都死于一场火灾，官府的记录是烛火使用不当造成，可是澈叔的调查和种种迹象都让我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我就怀疑上宋远霖了。”林真抚着额头深深吸了口气，“王爷，我那天只是在伤心我的妹妹，我还素未蒙面的亲生妹妹......爱上的这么一个狼子野心，根本不值托付的男人。”
“可你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梁允泽说，“如果有的话，一旦上交，他这状元郎也当不成的，但你没那么做。”
林真苦笑，她要什么证据证明，她本人就是亲身经历的证据，而且即使有证据在手她也不会上交的，宋远霖是她的肉，她要自己慢慢折磨。
“无论王爷信与不信，事情就是这样。”林真端起旁边的酒碗，一饮而尽，半点未觉苦涩。
“那日藏经阁大火，令你留下了心理阴影，是我对不起你。”他突然道。
林真一怔，奇怪地看向他，他说：“如果我早一点将你救出去，也许......”
林真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梁允泽有些火大地看着他，林真说：“这事与王爷无关，年少无知的愚蠢总是需要些代价的。”
“那你......喜欢过梁允川吗？”他问，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少女微红的脸颊变得认真思考起来，她习惯性地莫摸着下巴好整以暇地道：“他是个长得不错的男人，不过除了长得好看之外，其他一无是处，如今我有了王爷有了小火火，还有杨大人那样的美男子可以看，梁允川就变得只剩恶心了。”
“在你的心里竟可以一时容纳下这么多的男人。”梁允泽没好气地眯眼，自己都没察觉这话里有多少酸意。
“那当然了......”林真转头看着他又道，“喂，少插科打诨，我说完了，该你说了。”
一阵清风自门外吹进，拂在二人脸上带来一阵凉意，梁允泽像是听见黑暗里有什么怪兽在嘶叫，哦，原来是当年年少无措的自己，那个自己还仍旧站在黑暗中，无助哭泣。
见他一时愣住，林真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我倒是挺想知道你和怡妃是亲母子可为什么关系会那么差呢，还有，我听人说你曾在夏国做了近十年的质子，想来你这短短二十五六年的人生也是极精彩绝伦了吧。”
这样的人生故事才是值得一听的，况且梁允泽已是确定了自己要一直相处下去的伙伴，多了解一下也不会有错，林真摸着下巴等着故事开始。
梁允泽微微一笑，说：“是十一年。”
大概是酒喝多了吧，否则梁允泽是绝计不会向任何人提及自己的往事的。
“国师去世后，梁国势力大不如前。”他说，“那些曾经在朝堂上诋毁国师妖言惑众，牝鸡司晨的武将，如今在失了国师的庇佑后，面对多国进攻，连吃败仗，再无人为他们在后方撑起一片安全伞。”
林真眉头一紧，只听他继续道：“再后来夏国的大举进犯让梁国犯难，梁国不得已做出退步讲和，夏国要求梁国年年进贡不说，还必须要从皇室出一个质子，可是金尊玉贵的梁国皇室之内，谁肯去呢。”
“怡妃......也就是我的母妃这个时候牵着我的手主动走进勤政殿，说愿意让我出质夏国。”
“......”林真愕然，“她主动......她竟然舍得？”
皇子是后妃争宠的重要筹码，别说皇子了哪怕只是生了个公主，那也是后妃捧手心儿里的皇家血脉，总归是可以让皇上多看两眼的原因，而怡妃竟然舍得自己的亲生儿子远去夏国为质，质子在别国会是什么境况不言而喻。
梁允泽无所谓的笑了笑，又喝了一口酒，故事一开头，他的酒就停不下来了。
“有什么舍不得，就算没有了我，还有老十一，那才是她的心肝肉，而舍了我解了父皇的燃眉之急，她就是千秋之功。”
“......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跟她不合的？”林真突然有些可怜梁允泽，倒是听闻过怡妃有两个儿子，可是十一皇子好像很小就夭折了啊。
梁允泽扭头看向林真，目光变得凄然：“不合？！林真，你知道真正的绝望是什么吗？”
林真看着他变得血红的双眼，严肃冷酷的表情，不自觉的摇头，梁允泽说：“是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而这黑暗必须是你最亲最爱的人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