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藏不住的尴尬写满了两个人的脸庞。
一瞬间,空气安静得出奇,只听得到外面呼呼的风声和炭火炉子里哔啵的烧炭声。
山间的确比京城冷了好几度,钱珠玉浑身冰冷却仍旧能够感觉到后背微微渗出薄汗。
吃晚膳的时候听说可以留下来住一宿那股子欢快劲此刻荡然无存,她哪里能想到是这种局面。
这么大的院子,这么多的房子,竟然连一间多余的空房间都没有,这谁能想到呢。可是说什么都晚了,眼下又该怎么办呢。
寒冷的劲风吹得门窗吱吱作响,像是又要变天了。
严景瑜望着她那张皱成一团的小脸,惊慌失措外加紧张羞涩。心里默默感叹,母亲当真是操心过头了。
心中默默叹了口气,严景瑜道,“你……睡吧,我出去转转。”
他拿了斗篷想要出去,至于去哪里转转,他也不知道。
然而,就在他距离门三四步的时候,便听得身后响起娇娇弱弱的声音,“王爷别出去了。”
她声如蚊蚋,“王爷如果出去了,长公主殿下又要担心一整夜了。”
他又何尝不知呢?
“不然就留下来吧。”钱珠玉看了看屋子,竟然真的只有一张床,连个卧榻都没有,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她说不下去了,顶着一张大红脸眼神灼灼地看着他。
那意思是,你懂得?
“那便多谢了。”严景瑜行了个大大的礼,心里满满的歉疚。
既来之则安之,来之前就应该想到这场戏并非那么容易做。钱珠玉想着,反正她也快要走了,帮人帮到底吧,不然还能怎么办?
难不成两个人真要这样面对面大眼瞪小眼坐一夜?
钱珠玉就是钱珠玉,永远乐观像个小太阳。非但不会自苦,反而会苦中作乐,从不会让不好的情绪停滞太久。
“王爷,我们洗洗睡吧。”她声音婉转如黄鹂啼鸣,软绵绵娇滴滴的。
听得严景瑜的心一颤,仿佛被一根细绳拴住一抖,只一瞬,便消失殆尽。
净室的沐桶里有打好的热水,热气袅袅蒸腾,弥漫了狭小的空间。
严景瑜让钱珠玉先去沐浴,自己便拿了本书坐在灯下看起来,一目十行,过眼便忘。
不一会儿,净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还有淡淡的香气飘出,让他心猿意马。
手里的书也不香了,眼睛盯在了一行字上,久久没有挪动。
严景瑜自小家教颇严格,受到过良好的教育,文可夺魁三甲,武能披靡四方。素来都是稳重端方,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再加上九年前发生了那样一件事,他本就淡然沉静的性子中又增添了沉重的负罪和愧疚感,整个人变得更加郁郁寡欢,甚至阴鸷冷厉。
外界传闻,襄王爷是个冷面杀神,纵然杀伐果决不为假,却还是将他妖魔化了。
其实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最是谦谦儒雅君子,温柔翩翩。
但是,今晚不知是怎么了,严景瑜的心总也静不下来。
净室里的沐浴的声音,窗外冷冷的风声,还有室内炭火的声音,更漏的声音,此刻在他耳里仿佛一场听觉盛宴,交织错乱,吵闹不堪。
他手中的书,许久没有翻过了,桌上的茶盏里的水也早已经冷了,可是他竟一仰头饮尽,嫌不过瘾,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
三杯冷茶下肚,净室的门开了,氤氲雾气飘散出来,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走出来,湿漉漉的乌发被她用帕巾擦拭着,偏着头,发丝垂于身体的一侧。
粉嫩的小脸肤如凝脂,泛着淡淡的红晕,眸光流转,波光潋滟,一身锦绣素白寝衣包裹着玲珑身形,凹凸有致。
淡淡香气飘过他的鼻息,方才三杯冷茶浇灭的火气,骤然复起。
“王爷,沐浴的水我给您弄好了。”钱珠玉很是炫耀地冲他道,“您快去试试,解解乏。”
这一整日下来,光是坐车就坐了半日,又提着精神在长辈面前谨言慎行了半日,可真的是有些乏累了。
钱珠玉心里暗暗赞叹了一下自己的善解人意,这可是她头一次替别人弄沐浴的水。
她最是喜欢热水泡澡,爽。
净室里,严景瑜褪去了衣衫,一脚迈进了沐桶里,下一秒,他差点没喊出声来。
这是洗澡水吗?
她是用这种温度的水洗澡的吗?
怎么女人都不嫌烫的吗?
灵魂三问,严景瑜眼泪被烫了出来,再看看那只从热水里□□的脚,只那一下,瞬间变得通红,仿佛烫过的猪蹄。
襄王爷长这么大,战场上腥风血雨披荆斩棘,都没有现下这么狼狈过。
严景瑜拖着一只被烫到不能沾地的脚,一瘸一拐地从旁边的冷水桶里取来冷水,一桶一桶兑满了沐桶。
这么一折腾,他沐浴的时间足足比钱珠玉长了一倍。
走出净室的时候,就看到床前的纱帐轻垂,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那里一下一下轻磕着小脑袋。
她在等他。
严景瑜有些不好意思,心里暗暗责怪了一下自己沐浴时间太久了。
钱珠玉被声音吵醒,看着他道,“王爷,我睡里面,你睡外面,我看过了,这个床还蛮大的,我们两个睡绰绰有余。”
她一脸坦然纯真,看得他放松了不少。
君子坦荡荡,何必这样扭捏,连个小姑娘都不如。
严景瑜上床躺下,两个人的中间隔着一道银河。
这床倒是真的宽敞,足足能睡三四个人有余。
如此,便能安心了。
严景瑜静静地躺在床上,神思心绪渐渐定了下来,脑子里却如海浪般翻滚。
下午他在书房里看了一本卷宗,又批示了一些奏章。
如今的严景瑜还兼任吏部郎中一职,陛下属意他破格选拔人才。这些是口谕,不曾有明旨,所以很多事情做起来只能暗暗行事,不可张扬。
如今几位皇子蠢蠢欲动野心勃勃,陛下不是不知,只是更想知道他们当中谁能够胜任,谁又尚且还心存一丝兄弟情义。
皇子如此,下属的官吏更加是见风使舵,有的从入仕那一天起便早已明确了阵营,有的是半路倒戈,还有的在观望,但是,如今的形势,那些没有站队的仿佛成了异类。
陛下的意思,需要尽快物色后备力量补充起来,必要的时候,可以采取各种途径选拔人才,无论文职还是武将,现在都极缺人。
毕竟,参与太子之位争夺的,各位皇子尽折进去半数了。
习文书院的李夫子原是翰林院大学士,也是严景瑜的知己好友。
前几日同他在一处,便听到他提及过几个有才学的后生,很是出色,打算过些日子去看看,物色物色合适的人选。
还有方升,已经派出去三个月多了吧,算算日子也该有消息了。
方升是方旭的孪生弟弟,兄弟两个从小跟着严景瑜,长得一模一样,因此许多人并不知道这是兄弟二人。
严景瑜九年前弄丢了小太子,大家都以为小太子早就不在人世了。可是,只有严景瑜心里隐隐觉得,他还在。
三个多月前,严景瑜接到消息说有人暗杀一少年,后来便再没有任何消息了。是以派方升出去暗查,这几个月来偶有消息传回,也大多是无消息。
那为何他总能日日梦到他,那个和他最亲近的兄弟,那个被他无意中弄丢了的北冀的小太子。
辗转之间,脑子里已经绕了一百八十个弯,倦意渐渐袭来。
严景瑜侧头看了一眼睡在里面的小姑娘。
她背对着他,身体蜷缩成一团,紧紧地贴着墙壁,呼吸平顺,睡的安静香甜。
她这性子也着实难得,危难之时仍旧能够硬挺着活下来,她说过,是为了她那个读书的弟弟,和爹爹的嘱托。
严景瑜打心底里承认,她是个坚强,值得钦佩的小姑娘。
而且更难得的是,纵然身陷囹圄,环境混沌困苦,她依然稳步前行,不急不躁,不疾不徐,她的坚定源自于内心和自信。
她身上的那股劲,能让周围的人觉得心安。
严景瑜慢慢闭上了眼睛,今日的确有些困乏了。
睡梦中,他竟然破天荒地没有梦到那个小小的孩子,没有梦到自己陷入无尽的自责和彷徨中,差点一度轻生。
这一次,他的梦是甜的,是那香糖果子的味道,还有一个人影,软玉温香,旖旎的裙裾飘然而至,恍若仙子,脸上带着娇憨软糯,跟她吵着要吃香糖果子。
他便全都给了她,她笑得那样甜。
一阵风起,淡淡的桂花香气,眼前的娇人儿被风吹落了衣衫,他赶忙转过身去,非礼勿视……
倏然,严景瑜睁开了眼睛,那个梦虽甜却太逾矩,吓醒了他。
然而下一瞬,他整个人如遭点穴不能动弹。
在他的怀中,一个娇软香香的人儿正在酣睡,面颊温润如玉,樱唇微微噘起,羽睫浓密卷翘。
更可怕的是,她的衣衫已然滑落肩头,小而圆润的肩头泛着莹白的光泽,从他的视线看过去,隐隐可见凹陷的锁骨,和一片温香软玉。
她肌肤雪白,蜷缩在他怀里,小脸枕在他手臂上,一双柔荑抵在他胸前,抓皱了他胸前的衣襟,露出健硕的胸肌。
这不是梦,对严景瑜而言,这是可怕的现实。
清晨,炉中的碳火正旺,灼灼燃烧,火苗越窜越高。
严景瑜无奈地咬了咬牙。
他不敢动,也不能动。
正在这个时候,怀里的小软团子睁开了眼睛,她还没有发现自己的不妥,直直懒懒的伸出去一只玉臂……
严景瑜绝望了闭上了眼睛。
却已经晚了,被她发现了。
“王爷醒了?”她终于发现了不妥,“我……”
她挣扎着身子,想要同他拉开距离。
然而,于他而言却是雪上加霜。
“你……最好不要动。”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啊?”她愕然,一张深邃的目光看着她,那样无辜纯真,逼得他只能翻白眼。
“为什么?”钱珠玉看着面前面红耳赤翻着白眼似乎很痛苦的严景瑜,不明所以。
“我……胳膊麻了。”
“哦。”钱珠玉懂得那种滋味,她重新乖乖地趴好,“那我不动了,等会儿王爷先动。”
完了,复又席卷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严景瑜:是真的……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