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不雅

书房烛火跃动,忽明忽暗,映照着他俊朗的面庞。

“她搅和进来,便应到知道会有今日。”严景瑜凝眉道,“原本我给她留了一条命,奈何人家还是不肯放过她。”

他默默叹了口气,“这些官宦臣子脑子里只有他们支持的人荣登大宝的那一日,他们跟着飞黄腾达,为此不惜搭上儿女身家,殃及他人,却不曾想过落败之时又该当如何?”

严景瑜抬起头,“石修文如何?”

“已经查过了,那臂钏是雍王派人偷的,本是一对儿,是娴妃娘娘费了好大周折特意找人定做的,想要在宫宴上给陛下一个惊喜,好教陛下将八公主交给她抚养,为得这事,娴妃娘娘忙活了许久,满心期待。如今东西在石大人手上弄丢了,他又不敢张扬,急得都上火了,在家病了几日了。”

八公主?严景瑜想着,宫里的这些人各有各的心思。

娴妃娘娘年轻貌美却一直未生养,眼看着年纪一天天大起来,先别管日后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眼下就有一个炙手可热的宝贝。

八公主已经十三岁了,再过两年及笄便可议亲。本就是陛下亲自带大的公主,身份自然比其他皇子公主更加贵重,日后定然指给最显赫的门楣,放着这么个金疙瘩不要,那不是傻吗。

“王爷,属下想不明白,雍王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方旭挠了挠后脑勺,皱着眉头道,“属下只能想明白,他是想助那郭沐芸攀上王爷,借此拉拢王爷,可是这与娴妃娘娘的镯子又有什么关系?”

严景瑜睨了他一眼,他的这个心腹忠勇有余而脑筋稍欠了些。

“雍王是想拉拢我没错,但是如果拉拢不成呢,他便会借他人之手除掉我。”严景瑜慢条斯理地斟了两盏茶,将其中一盏端到了方旭面前,又比了一个坐的手势。

“那臂钏里藏着禁药,这是其一;如果不成,雍王反咬一口只当是郭沐芸父女偷盗宫中财务与他无关,这是其二;再加上诬赖钱珠玉偷盗,一旦成了这又是一桩罪名。三件事,不大不小,但若是传到了陛下耳朵里,便正好成为雍王拿捏的把柄。”

他细抿了一口茶,“一个臂钏套进来这么多人,如果我同意便罢,若是我不同意,那便是我的罪过,里外里同他无关。更何况,还能顺便打击了娴妃娘娘的气焰,让她断了抚养八公主的念想,一石五鸟。”

方旭听得直瞪眼,身上的汗起了一层又一层,干咽了一口唾沫。

他不再说话,房间里一阵静谧,只能听到外面乍起的风声,又变天了。

过了半晌,方旭才回过神来,不免唏嘘道,“如此说来,那石大人当真是可怜了。”

两息后,严景瑜突然脑子里蹦出一个想法,转头看着方旭,“你方才说什么?”

这句话把方旭问得一愣,方才说什么了?说了好多。方旭想了想道,“属下说,石大人很可怜。”

“不是这句。”严景瑜凝眉道,“你说石修文正在找人重新做一个臂钏,可有此事?”

方旭刚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可是,原先的臂钏手工繁杂,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工匠做的,此人已经在半个月前去世了,是以石大人急地在家里病倒了。”

又是一阵安静,落针可闻。

严景瑜的目光穿过木窗望向外面的院子,秋日枯木在风中摇摆,可风再大,却依旧无法撼动其根基。

严景瑜回到案桌前,研磨执笔,片刻,将一封薄薄的信封交给方旭,“明日交给珍宝堂顾掌柜,务必当日回复我消息。”

“是。”方旭郑重地接过信封,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他知道,主子只有在十万火急的事情上才会有这样急迫的要求。

翌日,日上三竿。

钱珠玉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才慢慢转醒,缓缓睁开眼睛,伸出手去挡住了窗外投来的阳光,复又闭了闭眼睛,还是困。

今日就是交货的日子了,是以昨天夜里钱珠玉赶工赶到半宿,因得有些工艺必须得晾干,所以,一上午的时间刚刚好,可以休息半日。

伸了个懒腰,钱珠玉听到了肚子咕噜噜的叫声。

“翠喜。”钱珠玉懒懒地唤了一声,“打开窗子吧,好闷啊。”

“娘子总算睡醒了。”翠喜端着水盆进门,放下盆子,转头去开窗通风,“王爷都来看娘子好几次了,知道娘子在睡着,就没打扰。”

钱珠玉一怔,“王爷找我有事?”

“没说。”翠喜麻利地挽起袖口捧着她的一双小手打算给她洗漱,“娘子,你这手怎么了?”

钱珠玉低头一看,一双手上斑斑点点全是伤口,大大小小的,有的还滲着血丝,“没事,不碍的,我都习惯了。”

“这可怎么好啊,这么一沾水怕是要疼了。”翠喜愁眉苦脸,“娘子该小心些才是,这么好看的一双手弄花了可怎么得了。”

经她这么一说,钱珠玉才留意起自己的手,从小到大不是这里伤就是那里破,每日做手工难免的嘛,“我没那么娇气,这些早都习惯了,如果有膏药涂一点明日就能好。”

严景瑜站在廊上,从大开的窗子望过去,便看到她小小的一团盘坐在床上,一头乌发如泼墨般垂至腰际,阳光照在她的身上,盈白的面颊上染着一层淡淡的红晕,白瓷一样耀眼,樱桃般的红唇透着润泽的亮光,羽睫卷翘,眉眼弯弯。

刚睡醒的少女身着月白寝衣,松松软软,柔柔糯糯,宛如画中的娇娇儿。那声音软糯慵懒,如春风拂面,洋洋乎,盈耳哉。

严景瑜有些恍惚,一时怔愣在那里挪不动脚步。

秋风拂过,吹起了他的衣角,严景瑜这才缓过神来,缓步走到门边,抬起手指叩响了敞开的大门。

“王爷稍等,我在更衣,片刻就好。”内室传来她清脆的声音。

严景瑜回头看了一眼敞开的大窗,又看了看敞开的大门,无奈地摇摇头。

片刻后,她从屏风后走出,未施脂粉,松松地在脑后挽了一个发髻,简单地插入了一枚玫瑰玉簪,一身鹅黄色襦裙,衬得她气色红润。

“王爷找我有事?”她简单的行了一个蹲礼。

这王府里的规矩她显然还是不太适应,他想着,开口道,“关于母亲的生辰,想要同你商讨一二。”

二人坐在廊下,翠喜摆上茶桌和茶水,就退了下去。

阳光洒满院落,到处金灿灿一片,她眯着眼睛望着他。

他被她看得有些窘迫,借着喝茶将头转向了另一边,直到感觉脸上的热度褪去,方才放下茶盏。

“后日便是母亲的生辰,今年与往年不同,她知道你,特意着人嘱咐我,务必带着你一同前往。”他说得慢条斯理,和着秋风,吹入她耳中,痒痒的。

昨日钱珠玉在听到五公主的话后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是以并不惊讶,她仰着小脸望着他道,“我可要准备什么贺礼?”

“不用。”他道,“咱们两个算是一体,我已经准备好了。”

说着,顺着视线越过她身后的窗子望向了台子。

那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完全看不出每日的忙碌。

钱珠玉点点头,伸出手去拿茶盏,手上的伤口呈现在他的面前,也毫不在意。

他方才就听到了她的话,是以并没有说什么。二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谁都没有说话。

两盏茶之后,他看了看她的脚,“不疼了?”

“还有一点点感觉,已经没事了。”她笑着回答,声音软软糯糯,和着秋风吹到了人的心坎里。

严景瑜从怀里拿出一个锦袋递给她,“给你的。”

钱珠玉接过来,那是一个十分精致的锦袋,绣工精巧,打开来里面有十两银子,她错愕道,“给我的?”

他不看她,点点头,“按照宫中的规矩,王妃是有月俸的。”

“可是,我不是真的王妃啊。”钱珠玉觉得这个钱不能要,“王爷还是留着吧,给以后真正的王妃。”

一阵冷风吹来,吹起她鬓边的碎发,拂在脸颊,他看着她道,“这也是我们合作你应得的,往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你且攒起来吧。”

钱珠玉眨了眨眼睛看着他,想了想,也好,有了月俸也许她下次再遇到什么事情便能多忍一忍,“好吧,那谢过王爷了。”

一抬头,看到那人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阳光下更加温暖。

其实他长得真的很好看,顶着这样一张迷惑众生的脸,也难怪那些小娘子们对他趋之若鹜的。

“王爷,昨日沈家姐姐来过了。”钱珠玉想起了沈清芳的事情,想要开口求他帮忙,“她同我说了那个谣言的事情,对她影响太大了,王爷能不能帮帮沈家姐姐觅得一个好夫婿。”

“不能。”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钱珠玉竟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为什么?她也是王爷的表妹啊。”

“不爱多管闲事。”他起身,整了整衣衫,脸上恢复了往日如常的冷肃,“雍王府的臂钏是宫里丢的,此事雍王只当不知,却是难为了宫里的大人们,无奈之下只能到处找人现做出一模一样的来,颇为费劲,内情很是复杂,我不便说与你听。这些日子,我……”

他给自己鼓了鼓气,“会很忙,这等闲事回头再说吧。”

他转身便走,钱珠玉还未回过神来,做什么臂钏,便看他又回过头来,居高临下地睨着她,“以后起床,穿好衣服再开窗,不雅。”

说完,负手而去。

钱珠玉一顿,回味了一下他的话,顿时满脸通红,看了看那大开的窗子,大喊一声,“翠喜……”

作者有话要说:钱珠玉:完了完了,没脸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