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京城,夜深人静,瑟瑟冷风直往领子里灌。
钱珠玉掖了掖衣裳,双手抱在胸前迎着风站着,一时没了主意。
先前只想着要离开襄王府,却没想过要去哪里?
手里还有些碎银子,住店是不可能了,那又能去哪里呢?
一个大姑娘家家的,这一宿可如何是好。先不说会不会遇上歹人,光是教人知道她曾经流落在外一夜,这闺阁名声就全毁了,往后还怎么做人。
此时钱珠玉一万个后悔,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怎么没想到呢。
望了望黑黢黢的天空,钱珠玉叹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得赶紧想个法子。
眼前的路偶有贵人的马车和巡逻的守城士兵经过,道路两旁星星点点的烛火,倒是让她没有那么害怕了。
这里是吉庆街,转过去两道弯便是南市,那里更加热闹,先去人多的地方总归是安全的。
想到这里钱珠玉加快了脚步,顶着风努力前行,心中倒是生出一通感慨来。
人生不正是如此吗,逆风而行,艰难却不能停下。
南市上还有几个铺子开着,却也都到了打烊的时候,小二打着哈欠懒懒散散地趴在柜上,没了白日里招揽生意的热情。
望着这一间一间的铺子,钱珠玉突然想起了珍宝堂,珠宝铺子为了安全起见通常都是点着通亮的长明灯,以防止屋内有什么动静外面巡逻的守卫可以很快发觉。
况且,那个地段是两条道的交叉口,守卫巡逻频繁,珍宝堂的所有伙计她都认识,当真是再好不过的去处了。
钱珠玉为了这个机灵的想法心里暗暗夸赞了自己一番,当真是遇事不惊,聪明绝顶啊。
心里有了盘算,人也痛快起来,才一盏茶的工夫就来到了珍宝堂。
果然,通明瓦亮,门口两班交接的守卫错过而行。
钱珠玉上前敲门,开门的正是阿四。
“木椟先生,你怎么来了?”阿四揉了揉眼睛道,“掌柜的……不在。”
“我不找掌柜的,我找你。”钱珠玉羞赧道,“我……能否进来借助一宿?”
阿四一怔,有些摸不着头脑,“木椟先生这是……”
“家没了,新住处还没寻着,多哥住到了书院里,我……一时没了去处。”钱珠玉觉得丢死人了,心里一时委屈,脸红了起来。
“哦,原来如此。”阿四倒是笑得坦然,“木椟先生不必为难,小事一桩,不用汇报掌柜,我便能做主,快进来吧。”
钱珠玉千恩万谢地进了珍宝堂,这才看见屋里竟还有一位姑娘。
大约十三四岁的模样,皮肤虽黑了些却生的恬静可爱,一双怯怯地眼睛盯着脚尖也不敢看她。
“哦,这是……我表妹。”阿四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定了婚约,我值夜的时候放她一个人在家不放心,便让她来陪我,有个伴说话。”
钱珠玉心里念着阿弥陀佛真是老天开眼,不仅有地方住,竟还有个姑娘做伴。
这阿四虽然也是十四五岁的少年,却毕竟是孤男寡女,方才钱珠玉还在犹豫是否妥当呢,这下子全妥当了。
阿四似乎看出了钱珠玉的尴尬,赶紧安排了二人去三楼住,自己一个人在一楼守夜。
也许是连日来的紧张和焦虑,这一夜,钱珠玉睡得倒是踏实,本想盘算着明日该怎么办,却不知不觉睡着了。
翌日一早。
灰蒙蒙的天落了雨,不大不小的雨点紧密地砸下来,在这清晨的静谧中显得格外吵闹。
噼里啪啦的雨声吵醒了严景瑜,晃了晃困顿的脑袋,显然昨晚喝得有些多了。
许是看着他起身了,方旭端着水盆进来。
方旭是从小跟着严景瑜的随侍,比严景瑜小两岁,今年十九。
“王爷,净面吧。”方旭拿了帕子递了过来,严景瑜接过已经润湿了的帕子擦了擦脸,又连带着脖子和手一起洗了。
余光瞧着方旭似是有话要说,严景瑜道,“怎么了?”
听他这么一问,方旭才堪堪开口,“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方才黎叔来说,那姑娘走了,还留了一封信。”
“什么姑娘?”严景瑜一时没想起来。
“就是……前几日来找王爷成亲的姑娘。”方旭声音越说越小,低着头不敢看他。
严景瑜擦着脸的手一顿,这才想起来,前几日是有这么个人拿着当年他父亲定下的婚约来找他成亲。
“可有说去了哪里?”
“没说,侍候得翠喜也不知晓。”
方旭呈上信封,严景瑜放下帕子接过信展开来看着。
一大篇洋洋洒洒啰里八嗦的客套和感谢,没有逻辑没有重点,到最后才看明白,她说她走了。
严景瑜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许多,她走了?!
转念一想,走了也好,反正这两日宫宴众人都已经知道了他定过婚约的事情,至于以后怎么交代,以后再说吧。
这么一想,严景瑜觉得轻松了许多。
见他没有说话,方旭便也不多言,站到了一旁。眼下自己王爷正是几位皇子们争夺的对象,炙手可热的红人,少不得陛下会多留意,还是低调些好,再说,王爷从小到大几乎不同女子打交道,虽说那小娘子长得十分俊俏,却要论起出身家世来,也着实有点不般配。
正在这时,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翠喜进门就磕头,“王爷恕罪,是奴婢没侍候好钱小娘子,请王爷责罚。”
“起来吧。”严景瑜没抬眼皮,坐在案桌前捏了捏眼角道,“不怪你,许是想家了便走了。”
“钱小娘子的爹娘新丧刚过,只有一个弟弟在书院念书,没有其他家人了。”翠喜哽咽道,“这东西许是她走时忘记带了,奴婢不知如何处置,特来交给王爷。”
方旭从翠喜手中接过那个方匣子,放在了案桌上。
严景瑜这才睁开眼睛看着,一个十分普通的红木方匣子,有点像女子的妆奁盒子,又不太像。
他伸手打开匣子,里面一共三层,最上面一层是工具,小锤子、小刀子、小剪子足足十好几样;中间一层是一些珠宝首饰;最下面一层都是些散放着的碧玺、东珠、翡翠、玛瑙、金块……
严景瑜的眼睛落在那最下面一层的东西上,凝眉不语。
“王爷。”方旭大惊,“这……”
是了,连方旭都看出了问题。
这些东西明明就是他家王爷交给珍宝堂顾掌柜的材料,是用来给长公主殿下做寿辰贺礼的,怎么会在钱小娘子手里?
“王爷,属下这就带着人去将她抓回来。”方旭一脸愤怒,浓眉倒竖,怒不可遏。
严景瑜一滞,不解地看着他,这家伙莫不是又想跑偏了?
“你要做什么?”他冷冷道。
“还用说吗。”方旭气道,“这些东西本应该在木椟先生手中的,怎么能落她一个小娘子手中,分明是她偷来的。”
说罢,还气哼哼地补了一句,“看着娇娇弱弱的一个人,怎的竟是个贼。”
严景瑜站起来,给了他一个无语的眼神,“备马。”
“王爷……”方旭道,“外面下着雨呢,王爷身上旧疾雨天会发作,还是属下去将人带来,左不过就是一个女贼,属下……”
他人高腿长步子大,方旭快步跟在后面,话没说完他一个急停,方旭差点撞上去。
再一定神,就看到一双刀子眼直直飞了过来。
下一瞬,一个声音让方旭呆若木鸡。
“她便是木椟先生。”
说完那人策马扬鞭,方旭顾不上心中的惊涛骇浪,赶紧追了出去。
大雨中,战马飞奔而去,四蹄溅起水花,正像是马上的人那颗汲汲的心。
珍宝堂内,还未到开铺子的时辰,钱珠玉已然收拾妥当,看了看外面的大雨滂沱,向阿四告辞后冲进了雨里,全然不顾后面拿着伞追出来的阿四。
已经很让他为难了,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了。
钱珠玉飞快地跑进了一个粥店,这里经营饭食,铺子开得早。
“小娘子想吃点什么?”一位大婶拿了干的手巾给她道,”快先擦擦,姑娘家怎能这样淋雨。”
“谢大婶。”钱珠玉赶紧道谢,沥干了发尾的雨水,“帮我来碗热粥吧,暖暖身子。”
她笑得甜甜的,大婶笑着进去煮粥。
这是一间很小的铺子,一大清早还没什么人,她便端来矮凳子坐在门边看雨,心里亦如这天气一般阴雨绵绵,愁思万千。
如今自己这是不是就叫做丧家之犬呢?她自嘲地想着,接下来又该去哪里呢?还是应该找个地方好生把顾掌柜拜托的东西做好,也好早一点拿到钱。
想到这里,钱珠玉猛然一惊,瞬间脸色惨白,头皮发麻。
完了,匣子忘带了,怎么办?工具,材料都没有了。
几日来的奔波劳碌,流离失所寄人篱下,被人冷眼相待地委屈一股脑决堤,钱珠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瞬间,眼泪哗啦啦地止不住。
她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有如此狼狈的一天,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在这世上无依无靠,往后可怎么办?眼下弄丢了东西,可又该怎么办?
她是真的慌了神了,坐在那里一边哭还一边直捶自己的双膝。
正当她擦鼻涕抹眼泪的时候,一声骏马的嘶鸣声响彻整条街,高头大马上的男子正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那人下巴微微抬起,眉目清朗,他穿着墨色的缎子衣袍,外罩着蓑衣却依然掩不住的清贵俊朗,玉树临风。
“王爷?”钱珠玉怔愣。
“跟我回去。”他语气强硬,不容置疑。
“回哪里去?”钱珠玉惊讶地看着他,还没有回过神来,“昨日王爷说过分……”
望着她泪流满面的小脸,双眸中泛着晶莹的泪光,哭得眼睛、鼻子、面颊都红红的,自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严景瑜只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方才还紧张的情绪瞬间松弛。
洪亮的声音打断了钱珠玉的话,“本王后悔了。”
作者有话要说:严景瑜: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