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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面门而去,何湛反手横剑将银针逼退,薛文柏已与他拉开最大的距离。

何湛以袖遮剑,缓缓抹去上头的尘灰,剑刃如寒水凝霜,将黯淡的秋日反出艳绝的光芒来,光线忽地折在薛文柏的眼睛上。

薛文柏眼前一白,什么都看不见了,只飞身往后再退,可那光追在他的眼睛上,让他再也无法展开攻势。

风声起,薛文柏展手飞出几根银针将窗户打上,光芒散去。

何湛趁着这个空档再度攻上来,点刺打的招式变化如流,配上眼花缭乱的虚招花招,薛文柏的银针果真没有招架之力。

他用银针将何湛逼退几步,纵身从窗户中跃出,何湛飞身追了出来。

户外开阔,薛文柏临敌不再有劣势,那些银针就如细细的牛毛雨一样冲向何湛的穴道,处处致命。起初何湛尚且能挡一挡,可银针来得实在快,渐渐已现颓势。

一直在外等候的宁祈见状提剑就跃至两人中间,宁祈与宁晋一样习剑,他的剑跟他一样傲气凌人,薛文柏如何发招,何湛难以猜出,可宁祈似乎都能预料到,每一次出剑挡的招式纵横开阖,收放自如。

宁祈将何湛挡在身后,冷着眼:“住手!”

薛文柏脸色铁青,说:“你护着他罢!杀了他又怎样?杀了他,宁晋还能有几时好?难道你就愿意为别人的功业付上自己一辈子!宁家对你有什么好?”

宁祈脸色愈冷,侧头对何湛说:“赶紧滚。你打不过他的。”

光凭刚刚与薛文柏过招的几个来回,何湛就摸清薛文柏武功的高深,诚如宁祈所说,他的确是打不过薛文柏的。若不是宁祈护着,薛文柏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何湛识时务,还不想将命交代在薛文柏的手上,他以剑作出防卫势,缓缓走出院中。

眼睛落在宁祈身上,何湛脚下略僵。…他并非有意想耽搁宁祈,他从不知道宁祈还是喜欢他的。宁祈不是喜欢…宁晋么?否则从前为何见了他就要咬,护宁晋护得跟什么似的。

——何湛,你是睿王的近臣,在朝中你能依靠的只有他。

难道…是因为这个?

“走!”宁祈吼道。

何湛不敢再停留,即刻离开凤鸣王府。宁祈要拦,薛文柏想杀也杀不了,更何况,薛文柏从不会与宁祈作对,却叫这个人气得五脏六腑都在疼。

薛文柏面对何湛的从容在宁祈这里顷刻土崩瓦解:“你以为你能得到什么啊?!”

他也问过何湛这样的问题,何湛回答:“…我也没想得到什么。”

宁祈木声回答:“我什么都不想得到。”

第114章变幻

宁晋是在酒馆找到何湛的。

他已经喝得不知天地何物,爬上台子就要捏嗓唱曲,状似疯疯癫癫,台下众人掩嘴笑。

文武百官,百姓不知晓几个,却也饶不过何湛的名声太盛,加上他长得极俊,人见了自是认得他。见何湛要学小生唱曲,台下的人权当看个热闹。何湛含混不清吐出几个字,渐渐找到调子,竟将小生唱调学得七八分像,听着居然还有几分意思。

音色凄切切,唱得是玉屏关的《西阁》。

到最后,何湛禁不起酒劲儿,一头栽到戏台子上没能起来。

何湛还在想,若叫宁华琼知道他这般荒诞放荡的样子,定要被拧耳朵的。

然而,仿佛很多很多年前,宁华琼就不在了。

——天塌下来有你爹扛着,你爹扛不住,你老娘我能扛住,再不行还有你大哥。

明明这样说着的,可现在扛着的只有他一个。

宁晋看到倒在戏台上的何湛,令人将酒馆中的客人全都赶了出去,又用一锭金子抚平了酒馆老板的眉头。

“何湛!”宁晋不知何湛在发什么疯,见他如此不爱惜自己身子,自是有些生气。

他将何湛翻过来抱在怀中,酒气铺天盖地地袭来,熏得他直皱眉头。何湛很少让自己喝醉,说是在清醒的状态才能应付突如其来的状况。

何湛脸上全是泪痕,叫宁晋看得一阵窒息,问:“怎么了?”

何湛迷迷糊糊着醒不过来,口中不断呓语着,却也叫人听不清他说得是什么。

宁晋同掌柜的问了间房,又叫人送碗醒酒汤来。

何湛喝下就睡,宁晋就在他身边陪着,不一会儿何湛要吐,宁晋拿盆来拍着他的背,叫他吐出来。

满室都是酒臭,宁晋推开窗,风从窗口灌进来,已入深秋,风中带着凉意,将蒙在何湛神思的迷雾渐渐吹开。

宁晋扶他起身,给他灌了口茶,问:“痛快了?”

何湛带着七分醉,倚在宁晋的肩膀处,还是有些说不清话:“难…难受…”

宁晋:“叔喝得时候倒是痛快,却怎么总顾前不顾后呢?”

“宁晋,我难受…”何湛歪头,将脸埋在宁晋胸前,几乎还要哭,“好累啊…”

宁晋轻轻抱住他,问:“我在呢。跟我说,行不行?”

何湛攥着宁晋的衣襟,抬头看向他:“你不是说能为忠国公府平反吗?我要等到什么时候?我爹他没有shā • rén,他是冤死的,我爹没有shā • rén…我爹没有shā • rén…”

何湛咬着牙没有放肆哭出声,可眼泪一直在往外流。

“我知道。”宁晋将他按在怀中,定声说,“我知道。”

他见不得何湛哭。从前都是何湛哄他,可他见何湛这副样子总不知该如何是好,似乎让何湛不哭,比shā • rén都要难。

“是我害死他们的…要是我娘没有收养我就好了,忠国公府不会这样…宁晋,我才是罪魁祸首…!我才是!”

宁晋咬着牙:“不是你的错,不是。”

那时候宁晋还小,常被何湛带在身边。何湛怕他在府上住不习惯,夜里总带他一起睡。白日里那么个嬉笑着没个正经的人,到了夜间整晚整晚地做噩梦,何湛常睡不好,又不敢惊了他人徒添烦忧,睡不着了就倚着床头发呆,宁晋幼年爱踢被子,何湛见了还会给他掖掖被角。

何湛向来是聪明的人,忠国公府面临什么样的处境,他不可能不知道。或许从何大忠释兵权的那刻起,他就这样日夜担忧着。宁晋以前不能明白何湛在品香楼的一举一动,这么多年过来,他再想,便能寻出些门道来。

那时候的何湛一直在想办法,可却无力回天。

“叔,很快的…不需要很久了…”

何湛半睡半醒之间听到宁晋说这句话,没能意会什么意思,直到景昭帝病重,他才明白。

一场急病来得如同疾风骤雨,将景昭帝的命卷没了半条。这次,景昭帝是连起身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京中风起云涌,又是一场风云大变的局面,宫里宫外都放了风紧的讯号,夜里嫔妃的哭声都能从幽幽宫墙内传出来,叫人听得心凉。

年老病死,生死轮回,就连是天子都不能逃脱这样的宿命。伤哀过后,朝中官员更加关心自己的前程,朝中的势头大部分倒戈向睿王,其余的则是保持中立的,与他为敌的很少,仿佛到如今这个局面,宁晋布置了很久很久。

众人都在等候景昭帝回光返照,传位睿王;抑或着景昭帝死去,拥护睿王登基。无论如何,国本已定。

如此风紧的关头,青州传来慎王宁左回京探父的消息,将整个局势绷得更紧。

纵然宁左废了一双腿,但他曾是太子,在朝中有不少拥护他的人。而且他的母亲是皇后,亦是嫡长子,他继承王位,乃是天道。天道一词,便足以让各方势力依护。

宁晋与他从没有手足之情,纵然念着何湛留他一命,但也不会让他再从京城翻腾出什么浪来。自慎王入京之后,宁晋的人手就盯上慎王。

宁左进宫看望景昭帝,宁晋也同在侧。

景昭帝已经不能说话了,宁左给他喂了碗药算是尽最后的孝心,昔日神采飞扬的骄矜已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波澜不惊的淡然。他像是真只是来探病的,同景昭帝说了一会子话,就转而对宁晋说:“我还要去景仁宫看看母后,睿王随我一起吗?”

“不必了。走之前去见见三叔,他很想你。”即使宁晋并不想让他们相见。

两人没有什么要说的,相对沉默,外头传来奶气的声音,清脆得像个小黄鹂鸟。永乐就似个小麻雀一样蹦进来,一头扎进宁晋的怀中,呲着小白牙喊:“妗妗…晋晋…”

宁晋抽了抽眼角,将永乐扳了个方向,对向宁左:“你父王来了。”

永乐不太认得宁左了,但两人始终是亲生父女,见面之后永乐也不怕,跑到宁左的轮椅前瞪着眼睛打量他。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直看着宁左喊:“妗妗,妗妗…”仿佛妗妗就是对她来说很亲近的人。

宁晋:“叫父王。”

“妗妗…妗妗…”

宁晋:“…还未教她。”

宁左说不难受都是假的,看着永乐,他说不出一句话。永乐觉得一直说不出话实在太憋屈,就指着宁左的腿说:“站…站…!”

对,她还会喊站。

宁左见她说要站,倾身将她抱到怀中,让永乐站到他的腿上。

永乐高兴得蹬着腿踩来踩去,宁左是觉不得痛的,却见永乐笑得那么开心,第一次觉得不痛是件好事。

永乐玩了一会儿,宁左第一次坦然面对自己的女儿,见永乐不认生,开始教她喊“父王”,到永乐嘴里就成了“污王”。

宁左选择放弃。过一会儿奶娘就将永乐抱下去吃东西了,永乐趴在奶娘肩膀上看宁左,还冲他挥手,喊着:“妗妗…妗妗…污王…”

宁左对她挤眉弄眼,逗得永乐直笑,笑声渐渐消失在殿内。

宁左坐了半晌,才对宁晋说:“我听说这段时间…永乐一直在由你照拂?”

“是。”

“多谢了。上次我刚失了一双腿,没有心思去照顾她,未能带她一起回青州。此次再回封地,我想带她一同回家。”

宁晋木着声音说:“只要她愿意的话。”

“谢谢。”

宁左由宫人推着出去,要走到门口时,才对宁晋说了句:“宁晋,我不欠你的。幼时我对你不善,换来半条残腿,我不欠你的。”

身处局外,他才看清。

轮椅慢慢推向景仁宫的方向,听宫人说,自从宁右入狱之后,皇后的精神就不大好了,头发已经花白,成日里盯着两对虎头小鞋看。她是不原谅景昭帝的,纵然景昭帝病重,她都未去看一眼。

宁左进殿之后,看见坐在软榻上盯着虎头小鞋看的皇后,半晌,皇后缓缓转过头来,眼眶涌上热泪,哑着声唤了句:“儿…你来看娘了?”

“母后。”宁左唤了声,行至皇后面前,缓缓抚上她苍老的手,“母后怎么不爱惜自己身子了?”

“儿啊…我的儿…”皇后摸着宁左的头,将虎头小鞋塞到宁左怀中,原本黯淡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亮光,“快,去叫你弟弟来,看看娘给你们做得小鞋,一人一双,不要争不要抢呀。”

“娘…”

皇后皱着眉:“去啊!可不能自己一个人藏着,去叫弟弟来。”

“…好,我这就去。”

他叫宫人推着他出去,停了一会儿,宫人又将他推进来。

宁左眼神温柔,带着些许怯意。皇后高兴地跟他招手:“儿…快来看娘做的小鞋好看不好看,你哥哥已经拿走一双了,这双是你的。”宁左走近之后,她又将另外一双虎头小鞋塞给宁左,说:“你看,这下都有了。”

“好看。上头的老虎跟大哥那双一样活泼。”

皇后又哭又笑,点着头说:“是,是。左右左右,没有了左,哪来的右?没有了右,哪里有左啊?没了,都没了。”

她说些疯言疯语,宁左在景仁宫陪了她很久很久,夜里才出了宫。

原本他是要住在驿馆中的,却在半路换了顶轿子,去往凤鸣王府。

宁祈来到客厅时,宁左问了碗白水,给客厅中的一株孟菊浇水。见宁祈来,宁左说:“这里也要人照看着点,任其枯萎实在委屈了这么好的花。”

“慎王深夜来此,所谓何事?”

宁左笑了笑:“凤鸣王觉得本王来会有何事?”

“慎王在此关头回京,莫非是为了…皇位?”宁祈从不喜欢拐弯抹角。

“一个废人,怎么扛得住河山?本王来此,是有一事相求。”

“慎王不妨直说。”

“扶持四皇子宁恪登基。”

宁祈皱了眉,宁左继续说:“抑或着在宁晋登基前,立刻找罪名将何湛流放雍州,永世不得回京。”

第115章驾崩

宁祈眉头皱得深,看向宁左的眼睛沉如寒冰:“臣不懂慎王意思。”

宁左环顾四周,似乎在警惕着什么。

宁祈:“放心,凤鸣王府是铜墙铁壁,外头的苍蝇飞不进来。”

宁左沉声:“在青州一直有人盯着本王,起初本王以为是宁晋派来的眼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