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自诩个人是老辈子的家伙总爱这样拿小辈的妇人开玩笑,仗着岁数,也露出跟年少无知一样的狂悖和得意:“还站在望,还觉得稀奇哦,等哈儿你看躺那板凳上毛褪了还要稀奇点,你来看嘛,看你身上白点还是它身上白点,谈你又不相信。”
罗明先冷哼一声,眼睛像把刀子一样剜他一眼,正待张口,罗开娴半说笑半呵斥道:“哪个身上有你白啊,哪个身上都没有你白,我们都是面朝黄土的人,再白能白到哪里去呢,你倒是白哦,天天茶馆麻将馆里坐着,光是堂客饭煮好给你端来,你那不白?不白往哪走。”
潘天发也跟上来说笑:“白是白,心头黑。”
有两个长辈一开腔,几个年轻人就凑上来:“来,把二婶喊来,好好批斗!”
“看到底哪个心黑哪个身上白。”
“白不白脱下来才晓得,我一把岁数了有你们细皮嫩肉吗,男的再白有你们女的白吗?我们天天光手杆脚杆在外面跑会有你们白吗?你们那卡卡角角恁多藏起来哪个看得到啊……”
被一群人拥簇着走来的猪应当还不知道它即将到来的命运,悠闲的走来,还要一路拽几口路边顽强的野菜。经过罗开娴身边来也不怕人,短短一段路上拱拱这样闻闻那样,一派闲散自在的安逸模样。比身旁一群围着他撸袖子亮刀讨论肥瘦的人还安逸,进去猪圈后,头一趟出来,自然应当这样心满意足。
“我马上去喊。”忠信同老张道,他去大坪李贵屋里借桌子,喊他下来吃饭。临走前越过罗明先喊潘达:“去拿桌子板凳,大坪。”
潘达道:“他屋里有板凳吗,他下来不嘛。”
罗明先便也当没看见一样自然的转过去。几个孩子从石包上下来挥小树条和竹篾打猪屁股,猪躲了几次都没绕得开,开始现出焦急和恼火,刘达撵着孩子们笑:“哈哈儿那猪牙齿咬到你的脚杆,怕不怕哇,还不走开点,还在这里逗。”
几个孩子愈发欢喜闹腾,一面抱着大人们躲避刘达的追捕,一面专挑猪的屁股拍打。有一下终于把它惹火了,甩过头来呼扇耳朵龇牙咧嘴就朝前面的潘天发顶去,两边的王清平和杀猪匠反应快,三人六爪拽耳朵拽脖子拽尾巴,妇孺孩子们都像炸了锅的青蛙一窝跳开。有胆大想帮忙的还要捡棍子上来捅一捅屁股,壮实的杀猪匠一面抽刀一面呵斥:“盆盆拿来接旺子!”
潘迅忠旭赶紧回屋拿东西,张家两个婶子也挤到环堂屋门口来了,一群大人都跟几个看西洋把戏的孩子一样把屋檐门口堵个严实,张建明这时举着大红脚盆从堂客李淑能后面挤出来:“这里这里,盆盆来了,旺子接着,走开哦一哈在这里挤着整啷个哦。”
“恁宽过不了……”李淑能笑着啐他:“搞慌了神,好多旺子你接不了,你谈吃刨猪汤你比哪个都跑得快!”
“没吃过嘎嘎。”他的小孙子跑过来哐哐在盆子上猛敲两下,又飞快在他反应过来伸手前跳开了。
“你格老子!你也要。”他还要朝那边跑两步,杀猪凳边一群人吼他:“搞快点哦哎呀!跟他两个紧着吹,肉不吃了吗!一哈人在这里按着等你!中午我把整个给你端桌上去!”
“娃儿们走开走开,快点走开你几个龟孙子,一会儿那里杀猪刀调转给他见个血。”
“哦对了,是要出点血才有出息呢,来来来,把他逮过来。”“他才是,端个旺子都怕啊怕的,你人站过去点嘛,洒到处都是,恁大个人,还怕啊怕的,笑不笑人!”
张建辉封增银吼恁凶,胡盼娣和鲁仁姝两个人只敢笑啊笑的小声嘀咕,声音很快淹没在一众呲哇乱叫里:
“端个盆都不会端。”
“按着尾巴,按着尾巴——”
“不要这里搞!走远点!”
“按着呀——按着!坐着干什么呢按着呀!”
“喊你个龟儿走开!”
“那里脚按住!脚按住!”
“娃儿们走开,走开——这里挡着,有啷个东西看式哦,等哈儿刀给你颈子上也割一刀,看你怕不怕,耳朵割下来下酒。”
“莫把娃儿吓到了.......过来,喊你格老子不信话,等哈儿看你妈捶你不!”又把孩子拽过来揽在怀里拍后背:“胆子大点噻,你说你的耳朵也要割下来下酒,好吃,不听话。”
忠传在屋里只听到外面叽里呱啦炸锅一样,可灶上又忙做饭又忙舀猪草烧涨水:“去年杀个猪也是,好几个人逮都逮不住。”
你说恁小声灶膛前的代明秀她也听到了,见她提着木柴火舌到泔水缸前面来熄炭:“杀个猪有啷个稀奇好看,我今年只喂一个,管他哪些想吃腊肉嘎嘎,今年我是不得再恁操心了。只有那一个,你过年转来得早我给你留一块,转来得晚该着,莫非现在我恁大年纪还要我来将就你吗。那像封大嫂屋里,那些不喂猪的又啷个整呢,不喂还好些,省的过孽。”
“喂一个够吃就可以,还忙那些整啷个。”忠传一面洗锅一面这样说,她隐约像看到席文华跟老张一起进来环堂屋端板凳,不晓得有没有听到,只看他出去的背影,恐怕是听到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哪家都这样。
这时的猪已经在众人七手八脚中被割破了喉咙,奄奄一息但垂死在杀猪凳上面只剩蹬腿挣扎,杀猪匠如释重负直起上半身,黑色皮革围裙上净是淤泥和血渍。他抬起刀揩一揩额头上的汗水,回头斜视李淑能跟她的孙子:“我的耳朵不信话!我的耳朵不信话你来割噻,看是你手快还是我刀快。”
“那倒肯定是你刀快哦,这里恁厚的皮你都戳得穿,那点小嫩肉儿,哈哈儿就给你扯平了。”潘老头十分佩服道:“你岁数不大也算行实那种了,一刀进去就出来的都是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