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虽是三间破破烂烂的黄泥巴黑瓦房,房前屋后的环境却像个大户人家的景象,竹篾做围墙,那每逢下雨总被稀泥鸡屎鸭粪和边上灶房出来的臭水裹的无处下脚的泥泞坝子边上种满了七姊妹三角梅月月开红苕花等一众大红大紫的花儿。紧挨,可想阳春三月时桃花儿杏花儿等在和煦温暖的春风里绚烂摆动的样子。
那边猪圈房后面还有几座流水假山,还有架成年大人高的抽水风车,还有大竹笼子,里头养各种以供观赏的鸟儿野鸡和孔雀。都是李拜子的手笔,黎华英总是指着鼻子骂他:“钱找不到两分,净搞些狗鼻子打雷的事情,像个大姑娘一样一天那些花啊草啊雀儿啊他硬是专极得很,晓得他上辈子是个啷个啊!正事不做,栽点苞谷红苕像怕咬到他一样,种几窝菜那都能见得了人呐!”
“啷个见不得人啊又不偷不抢。”黎书慧立在一旁意味深长的笑,她是笑边上染着一头棕黄卷发穿一件懒垮垮大衣却不穿裤子的神气时髦的黎华英:“人家在屋里给你看家还得不到句好话,没有他你三娘母转来狗窝都没有,人家啷个没做事啊,那里还给你喂两个猪喂恁多牲口鸭子,晓得你喜欢吃腊肉喜欢鸡蛋噻,还要啷个啊。”
她又聚光详细的看了一眼,像还戴了两个大耳环圈子,腿上穿的到膝盖的不知是靴子还是袜子,可她的肉还是那样矮胖滚圆的裹在她的紧身长裙里,她的大麦柑一样的脸不知道抹的什么泛着火舌熄灭后的白,她忍不住在心里叽里咕噜的念:“妖精妖怪……”
“要吃腊肉鸡蛋,没把我怄死。”黎华英骂得囊中气直滚,威风神气的抬起下巴来笑:“硬是!哪阵儿就喊他把这个坝子打出来打出来,看水泥唛还是石粉唛,晒点东西也不好晒唛一下雨门都出不了!屋里腌臜的像个猪圈一样,身上也穿的像个叫花子,晓得他是个啷个人呐,就守着他那几窝花花草草,其他一概不管。”
“你不晓得落雨不出门啊,不晓得把脚放到肩膀上扛着走啊。”壮的像一堵墙一样的李兵侧身高举双手嘿笑着从门口两个妇人中间挤出去:“球钱没得想吃烧白,水泥石粉不要钱啊?人家看你脸大了不起送你呢,一天这门那样。”
他早早预料到母亲手里的高粱扫把,一下飞快往坝子外面跳去了,黎华英挥出去的扫把落了空,笑的像捡了银子似的:“喊球你个人洗衣裳洗鞋的时候你手杆痛脚杆痛,老娘随便说啷个你都要来挤兑两句,你吃哪个的饭长恁高你格老子!”
黎书慧更忍俊不禁,眼睛看不清楚,只感觉他像穿了件衬衣,花里胡哨的,跟一条黑色裤子扎在一起,那肚皮挺得像四五个月的大肚婆:“有副老板的好架势,以后要发财。”
黎华英骂:“要发财,乱头发,喊他减肥不减,看你以后啷个讨得了堂客。”
他甩了膀子大咧咧往后面去:“花恁多钱吃出来的减了你不可惜唛,亏啊!”
黎书慧便接口道:“不要焦,先头还说这几个娃儿王二屋里王小川先请喝酒呢,我屋里还在读书,那边福全一味说他脑壳不转弯,哪晓得搞后头还是福全最先安家,人家还娃儿都落地了,这两个还没有音信。”
“这哪说得准啊,脑筋不转弯唛是说他读书不得行噻,你看人家,还看不出来,又是谈媳妇又是个人开店,样样搞的尚是好,还是个人命好,有那点运气。我们这个,这个傻子他晓得啷个!”可黎华英并不接茬,说着话,人就捡了扫把转身进屋里去了。
李拜子蹲在猪圈门口那块整个坝子唯一干净的地上刮锄头上的泥,这个叫花子一样的小气老头始终一声不吭,只在烟屁股烧到嘴巴时像被蜜蜂蛰了似的嘶了一下。他把锄头上的泥仔仔细细的刮干净了,进屋放弯刀,穿胶桶鞋,大骂那边将野鸡逮的嗷嗷直叫的李兵:“你把它整死了好吃肉嘛,一天就灯儿晃。”
听李兵在后面哄小孩儿的笑道:“它把隔壁猫头鹰的苞谷吃了。”
“没叫球你管。”他拖着鞋出来,在屋檐下背背篓扛锄头,同黎书慧指一指边上的板凳,一瘸一拐朝后面去。马上传来李兵的大叫:“哎呀你看嘛我没整它啊,你硬是,深怕我把它整死了。”
“格老子书不拿出来看在那儿逗鸟耍,你硬是闲着没事做呢,不读书继续转来给我背背篓,去要饭!你不抓回来他不就不看了,恁大个人天天像吃饱没得事做一样,逮猫猫儿鸟鸟儿他倒积极得很,你不抓去卖?人家底下抓蛇的都卖十几块钱斤,你也专门以这个为生噻,球钱挣不到。”
黎华英端着茶和板凳出来像机关枪一样扫过去,父子俩一起跑路了,不过儿子只是去边上茅厕转一圈,过一会儿又回屋穿了鞋蹦蹦跳跳往河底下去。
黎华英在坝子边骂:“又往哪里跑?不在屋里待着!”
“我到河底下去耍哈儿。”
“硬是——只晓得跑耍,马上吃二十岁的饭了,你看人家封佑,哪点比得上人家!”黎华英气两声,目光一直追着他消失在走的人少了,路荒了,又有人从荒芜的旱田里走出一条路来。
“封佑转来了吗?”黎书慧只看得清他的花衬衣像蝴蝶一样飞远的身影:“不是谈到哪里读书去了吗?”
“晓得哪阵转来的,可能马上又要去了,昨天转来在棕涧潭碰到的。屋里来坐,屋里来坐,外面稀糟糟的,昨天转来在河沟碰到封济,听到他喊给他签个证明,说是他们几弟兄要跟他老汉断绝父子关系,这屋人才是,硬是,没得改!”
两个妇女好好生生坐到屋檐下来,这才终于把龙门阵拉出来摆好,黎书慧这时早忘了她要下来找黎华英打听情况的事了,也把小川说下午来找她‘摆龙门阵’的事忘的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