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恶毒大小姐
吴瞳没在夏天的时候来过北山。
那年从加拿大回来,她情绪和身体的问题愈发严重,平时正常吃药还算能勉强平稳地度过,但是一到冬天,她病情就变得无法控制。
医生建议她冬天去温暖、天气好的地方住一住。吴恒发现了北山上的这个小村庄,冬天的时候气候湿润温暖,天空不会像城市一样布满雾霾,在这里,抬头可以看见无尽的蓝天。最重要的是,这里离南市近,又地处偏僻,保密和便捷性兼具。
于是每年冬天,温月都会陪着吴瞳来山里住。
她们住在村东边的一幢两层小楼房里,陈大河和他老婆梅姐就住在旁边,负责照顾她们的生活起居和看房子。
村子小的缘故,这里的人互相都认识。
再加上吴瞳走到哪里都是叫人瞩目的对象,所以这儿没人不认识她。梅姐最先叫她曼小姐,后来大家也都这么叫。
吴瞳在外面坐到四点多,终于感到有些困倦。
她回屋躺了一会,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是早上八点。
她洗漱完毕走出卧室,王贵友正从外面回来。
“曼小姐,你起了。吃点什么,我现在去做。”
吴瞳从他身边走过。“不用。”
客厅里没有张骤的影子,她走到外面,庭院里也是空空如也。
吴瞳转回身子问王贵友:“昨天那个人呢?”
“一大早就出去了。”
“他东西还在吗?”
“带着了吧。”王贵友说罢在客厅里环视一圈,张骤昨晚睡过的被褥已经被整齐得叠好,其余的,什么也没有了。
“他带走了。”王贵友肯定道。
吴瞳站在院子里,静了一会,又问:“他走了有多久了?”
王贵友想了想:“六点多我出门的时候,他也出门了。”
“没和你说去哪里?”
“……没有,我以为曼小姐你知道……”
吴瞳安静了一会,她闭上眼睛,无声地冷笑了起来。
真有你的,张骤。
“曼小姐,要不要我去帮你——”王贵友的话还没说完,吴瞳就大步走出了庭院。
村子里的路很简单,东西方向一条大路,中间间或横斜些小路。
吴瞳一路往东走。
白天没在下雨,但是天阴沉得厉害。
昨天早上看到的晴天日出像是这场厄尔尼诺现象里的幻觉。
最好就连张骤也是幻觉,不然吴瞳现在找到他,一定先把他撕烂——因为她的莱卡相机一直放在张骤的包里,而张骤现在连人带包一起消失了。
她的莱卡相机转手卖出去就是三十几万,可比小心伺候她拿钱容易得多。
原来他打的是这个算盘。
她当他是什么清心寡欲、目标明确的男人,原来甚至连她从前床上的男人都比不过。
他们至少不会在事后偷走她的东西。
吴瞳冷笑自己看走眼。
昨晚暴雨的缘故,水泥地上也坑坑洼洼满是泥泞,吴瞳高跟踩下去,脚踝上溅起湿漉漉的水。
但她脚步未停,一路走到自己住的地方。
旁边的院子便是梅姐的住处,她哐哐哐敲门。
院子里似是没人,吴瞳再次抬手。
“有人没有?”
还是无人应门。
吴瞳觉得胸口烧了起来。
她转身就要离开,忽然听见大门打开。
梅姐面容有些紧张,拿着钥匙说:“曼小姐,你回来住了?我去帮你开门。”
她说着就要往旁边去,吴瞳却动都未动,直截了当地说道:“你家的那辆车呢,我要下山。”
“车?可是现在车子下不去山啊,曼小姐,路早就烂得不成形了。”
“我记得你家还有辆摩托?”吴瞳心里想发火,等她找到张骤,一定扒了张骤的皮!
梅姐却忽然有些支支吾吾,“摩托……”
吴瞳盯着她,忽然朝院子里走了两步,里面空无一人。
“陈大河不在?”
梅姐正要解释。
吴瞳冷声道:“我记得我们支付给你的钱从来都是整年的费用,只要我在北山,你们就得先为我服务。陈大河现在人呢?”
梅姐连忙走进院子,“曼小姐,不是,就是大河在我们也不敢开摩托下山啊。你要是早点来,你那个朋友就能带你一起下去了。”
“你说什么?”吴瞳捕捉到她话里意思,立马问道,“你看到昨天那个男的下山了?”
这下轮到梅姐一愣。
她嘴唇动了又动,最后小心翼翼道:“是啊,你们不是朋友吗?早上那个男人去了趟西边白塔那,恰巧那边赵家的小丫头阑尾炎发作,要去山下挂水做手术,一直找到我们这。但是曼小姐你也知道这山路现在是什么样的。我们这的车都不敢下去,是你朋友最后开摩托带她们娘俩下山了。”
吴瞳定在了原地。
有风从她的背后吹来,天上又开始飘起了细密的雨。
“曼小姐?曼小姐?”梅姐试探地叫她名字。
吴瞳忽然往后退了两步。她转过身子,轻飘飘道:“帮我把我那的门打开,我在这里住几天。”
梅姐立马应道,小跑着走到了吴瞳的前面。
梅姐开了门,屋子里有阴凉的气息卷上来。
“这几天暴雨,还没来得及打扫……曼小姐,你要不——”梅姐正要解释。
“出去吧。”吴瞳说。
梅姐立马闭上嘴巴,望了望她,还是转身离开了。
吴瞳一个人走进屋子。
屋子里有厚重的灰尘的味道,她想梅姐根本没按约定的,每天都来打扫一次,也绝非是只有这几天没有打扫。他们知道她每年都只有冬天的时候来,于是其余的时候便变得懒散和贪妄。
她需要一辆摩托车,陈大河就不在。
而梅姐明明昨晚就知道她来了北山,却还是根本没有打扫这里。
吴瞳站在院子里,看着阴沉的天空开始坠下豆大的雨粒。
她记得最开始,陈大河家的院子是村子里顶不起眼的一户。后来吴恒看上了这块地,起了二层小楼房。陈大河家凭借位置优势,得到了看房子这份美差。
最开始,他们感恩戴德,兢兢业业。
后来,他们家的院子越来越大,态度越来越敷衍。
吴瞳想去摸烟,才想起自己的烟盒早就泡烂扔掉了。
他是她见过的第一个用铁质烟盒的男人。
吴瞳又想起张骤。
她没看走眼,他没有要偷她的东西。
门口响起脚步的声音,有人走到院子门口。
“谁?”吴瞳问道。
“是我啊。”梅姐拎着一个桶,要朝里走,“曼小姐,您稍等一会,我马上就把屋子里打扫一下。”
她说着就要进门,吴瞳却没动。
“……曼小姐?”
“先把客厅的桌椅擦了就行。”
“就擦桌椅吗?其他的……”
“先这样。”
梅姐不再问话,迅速地把桌椅擦了,而后离开了院子。
外面又开始疾风骤雨。
正午时分,天色完全地黑了。
吴瞳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细细的高跟鞋有规律地敲在椅腿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她没有关门,于是外面潮湿的风涌着吹向屋内。
她从前待在北山没什么特别的活动,每年冬天来到这里做的最多的就是躺在卧室的床上晒太阳。
她在二楼有一间采光极好的卧室,她时常吃完药躺在那里,熬过这个冬天没自/杀,温月就说这是一次胜利。
眼下,她比冬天状态好太多,却不知该去哪里,该做什么。
她想和之前一样出门拍照,然而相机却被杀千刀的张骤放在了包里。
吴瞳就坐在客厅里盯着外面发呆,骤雨仿佛要把整片天撕裂下来,她心里麻木得仿佛一潭死水。
傍晚时,梅姐来送过一次晚饭。
张骤还是没有回来。
晚饭放在桌上凉透了,吴瞳都没有动一下筷子。
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直到门外闪过一道明亮的车灯。
没有引擎启动和熄灭的声音,他是推回来的。
暴雨下了十数个小时,他浑身应该湿透了。
院门随后被人推开。
漆黑的雨夜里,他轮廓更显深邃。摩托车停在院门外,只有张骤一个人走了进来。
宽阔的庭院里光线昏暗,只有客厅传来明亮的光源。
张骤走近,看见吴瞳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双腿叠坐。她扬着笑脸看着自己,高跟鞋小幅度地前后晃动着。
张骤走进客厅,把包放在地上,拉开了拉链。
“王贵友说你早上找我,相机我忘记给你取出来了,抱歉。”
他声音明显沙哑,但是仍然字句清晰。
张骤没有去碰她的相机,吴瞳闻到潮湿泥土的气息。
“你车怎么了?”吴瞳挑眉问他。
“摔了一跤,发动机出了点问题。”
“哦。”吴瞳语气可惜,然而嘴角笑容更甚,或许是因为他回来了,他还带回了她的相机。
“你偷看我相机了吗?”她问。
“没有。”张骤回道,“你如果没事,我先回王贵友那修车。”
“谁说我没事?”吴瞳站起身子,走到了张骤的身边。
他浑身湿透了,也脏透了。
“小孩送下山了?”吴瞳气息打在张骤的下颌,抬眼望着他。
张骤说是。
吴瞳笑出声,“怎么办?我现在真不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了。”
她站得近极了,像是根本不在乎他身上的泥泞。
张骤低头睨着她,潮热的气息从他的鼻间呼出。
“你饭还吃吗?”他目光越过吴瞳,看向后面。
吴瞳一愣,“你还没吃……”她话刚出口就觉得多此一举。
她让开身子。
“你吃吧。”
张骤说谢谢,坐到了桌子旁。
他明显是一天没吃饭了,今天雨势比昨天更甚,他带着两个人下山,又独自上山。中途摔了一跤,也不知道推着摩托车走了有多久。
吴瞳摸了一支张骤的烟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屋子里多了个男人的缘故,早些时候略显冷意的屋子重新变得温暖,然而门其实从始至终都没关上。
张骤吃饭速度很快,也很安静。
吴瞳此刻坐在另一边,饶有兴趣地等着他。
他把所有的饭菜一扫而尽,没有抱怨一分饭菜已冷。他只是在裹腹,而非享受食物。
他吃完,要去收盘子。
“放着。”吴瞳说,“右手边往里走就是浴室。”
她说完,起身走到了张骤的包旁。他的包防水,吴瞳摸到自己的相机被他的衣服完好地包裹着。
她拿回相机,张骤就提起了包。
他不是忸怩的人,转身就走去了浴室。
客厅里重新安静下来,吴瞳拿起自己的相机。
她的相机一直都装在一个柔软的牛皮袋里,牛皮袋的细绳被她扎成一个蝴蝶结,余下的两根长度,一根是另一个根的一半。
吴瞳把长的对折,正好和另一根一模一样长。
他没拆开过她的相机。
吴瞳把烟熄灭在他吃光的餐盘上,起身走出了院子。
张骤洗了一个快速的冷水澡。
他的右手小臂在摔倒时被地上的石块划伤,血液早些时候已经凝固,这下皮肤被水冲刷干净,又开始陆续地渗出鲜血。
张骤走出淋浴间,他打开洗手台下面的柜子里,里面有一整盒急救箱。他快速地消了毒,然后紧紧地缠上了几圈绑带。
衣服洗净,张骤团在手里走出浴室,看见客厅里还站了另外一个人。
吴瞳正站在客厅的最中央,发号施令。
“柜子整个搬到南边,然后把这边的壁画一个个拆下来,重新安装到对面的墙上去。”
“我之前买的餐桌在仓库里吗?搬过来,把现在的换了。”
“客厅里的整个窗帘都拆下来,换成前年冬天那条半透的薄纱。”
“外面那辆摩托看到了吗?梅姐,我记得你老公会修摩托的,对吧?”
外面响起了雷。
张骤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晚上十二点了。
“曼小姐,你说……现在吗?”梅姐面露难色。
“是啊,梅姐,”吴瞳点点头,“你老公呢?一天我都没看见他呢?他不出现,我可不好给他发工资哦。”
梅姐语气急促:“不是,他现在人还在谷仓,曼小姐你知道的,连日大雨,我们粮食也要收好放仓库的啊。”
吴瞳轻轻地笑了起来,又问:“这雨下了这么久,要收早就收了,现在人还在谷仓做什么呢?”
“还是说,”吴瞳眨了眨眼睛,“你们不想做我这份工作了?没问题,那你可以回去了。我不喜欢强迫人。”
梅姐立马软了下来,声音几乎带着哭声:“曼小姐哪里的话,我现在就去找陈大河,叫他立马过来。”
梅姐快步走了出去。
吴瞳转身看见张骤站在她身后,她慢悠悠地坐在客厅的椅子上,伸手指了指洗手间的方向。
“里面有烘干机。”
“不用,吹一夜就干了。”张骤走出大门,晒在了外面的晾衣绳上。
他重新走进屋子,“我的摩托可以自己修。”
吴瞳冷笑了两声:“你放心,陈大河从前就是修摩托的,不会把你摩托弄坏。”
张骤没说话。
吴瞳眨了眨眼,又说:“看不得恶毒大小姐使唤别人?”
她又笑起来,纤瘦的肩膀跟着轻轻地耸动。
“这个村子呢就是小,人和人都沾亲带故。你今天送下山的那小姑娘,就是梅姐的亲侄女。”
吴瞳看着张骤,他站在门口的位置,身子似微微依靠在门框。
“要说这村里会骑摩托的,陈大河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但是,梅姐宁愿叫你去送她们娘俩下山,都不肯要陈大河去。你知道为什么吗?”
“一呢,我想陈大河有了更赚钱的活,区区小侄女阑尾炎要做手术哪算得上什么大事,更别提来给我打扫卫生修摩托了。二呢,山里路难走,下不下得去,上不上得来,都是拿不准的事情,万一要担责任了,这就说不清了。只有——”
吴瞳声音拉长,站起了身子。
她走到张骤的面前,食指微微抬起,点在了他受伤的小臂上。
“——只有傻子,才会送她们下山。”
吴瞳的双眼抬起来。
她今日没有化妆,然而上扬的睫毛仍像是两只振翅的蝴蝶,扑闪到张骤的眼里。
她忽然轻轻地捏住了张骤的手臂,声音只剩气音,铺洒在他的脖颈。
“你怎么知道我家急救箱的位置?”
张骤直视她,“猜的,一般人家就放那几个位置。”
“哪几个位置?”她面上笑盈盈。
“洗手间,书房,卧室床头柜,电视柜。”张骤声音未变。
吴瞳又问:“那你还看到什么了?”
“没有。”
“没多翻几个柜子?”
“我运气好。”
吴瞳咯咯地笑了起来。
身后,梅姐的声音传来。
“曼小姐,陈大河在家拿上工具马上就来,我现在就帮您换家具位置。”
吴瞳仍是只看着张骤。
“家里也要打扫得一层不染哦,梅姐。”
梅姐不敢懈怠:“一定的,曼小姐。”
吴瞳看着张骤,笑着往后退了两步。
“想骂我的话,记得创造点新词出来,陈词滥调我可听腻了。”
她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手臂却忽的被人紧紧地抓住。
吴瞳抬头,盯住张骤。
男人朝她身侧走了两步,踢开了她身后倒着的拖把。
随后松手。
“看路。”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50个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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