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魔毯
她有一双他见过的最漂亮的眼睛。
轮廓分明、圆润上扬。漆黑的瞳孔一眼望不到底,笑起来的时候里面有晃动的光。
“上车。”他重新转回了身子,“相机放在后面的袋子。”
吴瞳放好相机,扶着他的手臂坐上摩托。小指忍不住再次摩挲过他的肌肉和伤疤。
手臂随后抱紧他的小腹。
他硬得像一块炽热的、无法被侵犯的铁。
这叫吴瞳更加的兴奋。
摩托开始疾驰,黑夜里的一切具象被粉碎成随意涂抹的抽象画。
他说他要杀一个人,他说这个人的名字叫吴瞳。
吴瞳闭上双眼,想象那只有力的手臂卡上自己的脖子。
她会慢慢窒息,而他不会被惊吓到手足无措地停止。
谁说她今日不会收到生日礼物?
她遇见一个不会闪躲她眼神的男人,而那个男人说要杀了她。
吴瞳的身体因为控制不住的笑意和兴奋而轻轻地耸动。
风声盖过一切,她在头盔里紧紧闭上了双眼。
疾驰的摩托,像是把她带回了那辆疾驰的路虎里。
“哥,我们要去哪里?”吴瞳问。
吴恒却看起来有些精神亢奋,他双眼通红大声地咒骂道:“Fucking idiots!”
吴瞳转过身子看着车后紧紧跟随的三辆黑车,惶恐地再次问道:“哥,他们为什么要追我们?”
“Shut up!”吴恒朝吴瞳吼道。
他面色不正常的潮红,瞳孔早已涣散了。
吴瞳掏出手机要给父亲打电话,却被吴恒狂躁地夺来砸去了车窗上。
那天的最后,吴瞳失去了知觉。
天空中蔓延着猩红的血色,世界的尽头是无穷无尽的漩涡。
所有的人事物最终都会被残忍地吞噬,像是一个无法停止的诅咒。
雨停了。
暴雨终究是没在这晚酝酿成型。
吴瞳打开了自己的面罩。
潮冷的空气在一瞬间将她的面颊裹挟,她深吸一口,也叫自己燥热的身体重回冷静。
他们已在黑暗中前行了三个小时。
他开车时格外专注,身体微微前倾,以和摩托达成某种流线型的结构,能够骑得更快。
面罩打开,外面的声音于是更加清晰。
他的黑色短袖在风中急剧地变换着各种形状,发出钝而短促的声响。像一张邪恶又充满魔力的魔毯。
吴瞳想,她坐在这张魔毯上。
而他是阿拉丁神灯里带她踏上死亡之旅的精灵。
摩托一路朝着山上开去。
原本这里有一条一直通往山上的车道,但是刚刚黑摩托司机说得没错,连日暴雨的缘故,这里的道路大部分都被厚厚的淤泥所遮盖,湿滑软烂,怪不得没有人敢上山。
摩托行至山脚,速度降了下来。
风声削弱,吴瞳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更加清亮。
“你叫什么名字?”她倾身贴在那人的后背。
“张骤。”
“什么zhou?”
“骤雨的骤。”
“你把你名字告诉我,不怕我去警察局报警抓你?”
张骤甚至没有犹豫一分:“你不会。”
他似乎也掀开了面罩,沉而清晰的声音扑面而来。
吴瞳轻轻地冷笑起来。
“你怎么敢的,就那样告诉我你要杀人?”
“口头的话,说了又有什么关系。”
“所以你才不怕我去报警抓你?”
“我说了,你不会。”
他话语里永远坚实的笃定,像他的身体一样。
吴瞳喜欢坚硬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她手指在张骤的小腹上收缩。
摩托在这瞬间急刹。
张骤一只脚踩在地上,偏过头来。
漆黑的深夜里,他一双眼眸剔亮,望着吴瞳:
“只有正常人才会报警。”
吴瞳直直地回望他,挑起眉毛:“你怎么知道我是不是正常人?”
张骤摘下头盔。
吴瞳似能感觉到他此刻头盔里涌散而出的潮热,将她裸露在外的面颊灼烫。吴瞳觉得口舌发燥
“如果你是,你现在不会在我的车上。”
他话语几乎轻描淡写,吴瞳盯着他,轻轻地笑了起来。
张骤:“下车,这段要走过去。”
张骤不为所动,他一手摘了吴瞳的头盔,叫她下车。吴瞳却仍坐在摩托后座,一动不动。
“我付的是坐车的钱,不是走路的钱。”
她双臂随后撑在后座上,仰面看着张骤。
山间水汽更甚,拂面的风都带着柔软的潮意。
树木气息涩而冰冷,无声地在两人之间穿流。
等候张骤的反应变成吴瞳此刻最大的乐趣。
昏暗的夜色里,手指按在他摩托皮垫上的触觉最为清晰。
他身上的皮肤也是这样吗?
韧而富有弹性。
“想好了吗?”吴瞳出声催促。
张骤却重新把头盔戴去了她的头上,扣住搭扣。下一秒,吴瞳听见摩托发动的声音。
“那你坐好。”他说。
吴瞳刚要开口,摩托在瞬间冲了出去。她几乎要被甩出去,张骤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身体在被撕裂的边缘救回来,重新靠上坚硬而滚烫的铁。
呼啸的风声将他的声音传来:
“抱紧。”
一段因小型泥石流而无法穿行的道路,张骤原本打算叫她下车,平稳地步行走过这一段。
不过,既然她不愿意。
湿软的泥土不可多加停留,于是飞旋的轮胎在泥土受力坍塌的下一秒就疾驰远去。
他彻底变成黑夜里前行的猎豹,不再在乎后面的人是否舒适,泥点如同雨点般被甩起在空中,吴瞳的呼吸被强制停止。
她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像是那天路虎被撞下山崖。
她的身体漂浮在半空中,看见天地倒转、万物破碎。
只不过这一次,张骤稳稳地接住了她。
他们重回平稳,越过了那一段泥泞。
摩托继续朝山上行进。
天色逐渐变成浓重的靛青。
吴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意识再次回笼的时候,察觉到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凝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她的头盔被人摘了,口鼻间有清新的树木的气息,还有她不熟悉的烟草味。
“醒了就下车。”身前的人传来声音,“日出还有一刻钟。”
吴瞳就坐直身子,扶着他后背下了车。
难为他找到了一处观景台,不然吴瞳的高跟怕是一步都难以在山间行走。
张骤也从摩托上下来。他把头盔挂好,低头去车尾的包里拿什么东西。
吴瞳坐在了观景台的长椅上,双腿叠着,慢悠悠地看着张骤。
他明显等她醒来等了有一会,此刻这支烟已经尽了。他掐灭丢进垃圾桶。
包里拿出来的是矿泉水,张骤递了一瓶到吴瞳面前。
她坐在长椅上,双臂后撑着。
一双黑色的眼眸朝上看着,笑盈盈的。
“我打不开。”
张骤没收回手,他拇指与食指捏紧微旋,盖子便被打开了一条缝。
吴瞳眉毛微扬,伸手接过了他的水。
她只喝了一口,就放在一旁。
张骤没坐到她的身边,而是斜靠在自己的摩托上。
吴瞳去摸自己的烟。
早些时候下雨的缘故,整个烟壳都泡软了。
“都不能抽了。”她话语里遗憾意味浓重,然而表情意有所指地看着张骤。
天更亮了。
太阳还没有出来,但是光线已经把云层照亮。
他比早些时候看到的更要具象。
背光的缘故,张骤的身型显得更加高大。黑色的短衫之下,吴瞳摸过那些血脉偾张的肌肉。
张骤从他的铁质烟盒里拿出了一支烟。
吴瞳却没有伸手,只微微前倾了身子。
他于是捏住靠近烟嘴的地方,递了过去。
太阳露出金黄的一角。
吴瞳情不自禁闭上了双眼。
她的眼皮上不知涂了什么东西,此刻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嫣红丰润的双唇张开,轻轻地含住了张骤的指尖。
张骤骤然松开手。
吴瞳张开眼睛,笑了起来。
她表情纯真而俏皮,拿住烟,道歉道:“太阳光太亮,我刚刚没看见。”
张骤把打火机丢过去,吴瞳点燃烟。
他的烟不呛、也不浓烈。而是一种浑厚、绵长的余韵,和她爱抽的、味道鲜明的细烟不同。
“日出了。”张骤说道。
吴瞳点了点头,随后闭上了双眼。
她从来不看日出。
也痛恨阳光明媚的日子。
厄尔尼诺现象以来难得的晴天。
夜间行路潮湿的衣衫很快变得干燥。
吴瞳把一支烟吸完,睁眼,山间已经变得彻底的明亮。
她倚靠在椅背上,望着张骤。
“对了,你说你要杀的人叫吴瞳,你知道那人是男是女,长什么样子吗?”
张骤垂眸看着她。
明亮的天光完全地将她的脸庞照亮,黑色丝绒长裙的衬托下,她露出的皮肤似妖一样雪白。
乌发红唇,叫人挪不开双眼。
“不知道。”张骤盯着她。
吴瞳轻轻地笑了起来。
“那你怎么杀她。”
“我会找到她。”
“这就是你来北山的目的?”
“是。”
“那你找到她了吗?”
山间传来啁啾的小鸟的声响。张骤平静道:“还没有。”
“啊,这样啊。”吴瞳细细地拖长了声音。吴恒那年带着她从加拿大逃回国,他们的父母却没能活着逃出来。而她的护照上从来都只有Madelyn这个名字。
所有只有吴恒、温月和陈医生知道她还有个中文名。
“那看样子,你一时半会可能还找不到。”吴瞳无不惋惜地说道。
张骤没说话。
“我正好无聊,可以……帮帮你?毕竟找人要大量的钱,而你看起来也需要钱。”
吴瞳的高跟鞋又轻轻地晃动了起来。
“不过找到吴瞳之后,怎么杀死她我也要有话语权。”
张骤安静片刻,“找到再说。”
吴瞳笑了起来。
“我当你同意了。但在我帮你之前……你需要先帮我一个小忙。”
有潮湿的风勾勾缠缠地从他们之间吹过。
“什么?”张骤问。
吴瞳向上看他的眼神变得湿漉漉。
“我有地方脏了,你能帮帮我吗?”
张骤声音变缓:“哪里?”
她眼神无辜。
黑色的高跟鞋却撩起了他的裤腿。
“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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