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红云说方士卿是真的被疯马踩断了腿,周茗一下愣住,眼泪决提一般,她翻身下榻,就跑去了方士卿安置的屋子,人已经收拾好了,腿上也上了夹板,就是经此一遭,整个人凄惨极了。
周茗捂着嘴呜咽出声,几乎缓不过气来,任谁看了,都能感觉到她的真情实感。
在床边守了一半天,方士卿迷迷糊糊发起热,直到方阁老归家这热还没降下来,方阁老过来看了方士卿,眉头紧皱,父子两的关系并不亲密,又加上冲突后缓和,现在他也做不出多心疼的模样,当时回去就写了折子,要纵疯马行凶的人付出代价。
做为继母,蒋凝雪也不好一直呆在继子儿媳院中,倒头来,只有周茗和丫鬟轮流照看,几个妾室听了消息,揣着个大肚子要来服侍,被周茗一个个骂回去了。
所以,等方士卿好容易熬过发热,睁开眼睛,就是熟悉又陌生的帐顶。
他的意识还有些混乱,回想了一阵,终于想起什么,费力想起身,只觉腿上痛得钻心,原本活动自如的腿毫不受控制,疯马朝他奔来的画面还残留在脑中,心慌、后怕,他一把掀开被子……
两条腿被上了夹板,这冲击力实在太大,方士卿只觉头晕目眩,周茗恰好进来,见状忙小跑过来扶住他,道:“你醒了,莫要乱动,夹板松动要是导致骨头长不好可就遭了!”
方士卿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急急问道:“我的腿怎么了,骨头断了还是怎么,大夫怎么说!”
“没事,只是骨折,大夫说只要配合治疗,会痊愈的。”
“好好……”方士卿喃喃答应,由周茗扶着躺下,他才看到周茗神色憔悴,心中一动,轻轻握了她的手,道:“辛苦你了。”
这四个字仿佛让两人中间坚起的隔阂瓦解,周茗沉默半晌,道:“不辛苦,你没事就好。”
方士卿又知道自己昏迷了几天,又是发热又是说胡话,是妻子一直陪着他,心中顿时感慨万分,突然就明白,夫妻毕竟是夫妻,纵使两人有什么不愉,当他需要她时,她总会站在他身后。
方阁老知道儿子醒来,也过来探望一翻,见他精神还算好,回头就问周茗:“大夫的诊断你没说给士卿听?”
他这个儿子他知道,若是得知自己有可能会变成瘸子,哪里会这样平静。
周茗难受又痛苦地道:“若是说了,怕夫君接受不了,而且大夫也说了,只是有可能有影响,也有可能会恢复如常,儿媳想着,夫君若抱着希望,也能对伤势恢复有益处。”
方阁老又陷入沉默,唯一的儿子可能会变成残废,这个意外让他、让整个方家都蒙上阴霾。
大夫日日诊脉,方士卿的伤势也在好转,可他的腿上恢复的还是不尽如人意,大夫为难地解释道:“病患腿上是骨头碎了,凭外部接骨只能做到如此,骨头碎片还在肉中,现在打开患处取出碎骨,还有可能慢慢恢复……”
看出大夫话语中的不确定性,周茗紧张问道:“即然是碎骨影响,取出碎骨,应该能恢复如常啊。”
大夫瞅她一眼,道:“人身上除了血肉还有筋脉,若是开刀缝合途中伤到筋脉,纵使外部如常,也不能保证行走自如。”
“这……”周茗为难地看向方阁老。
方阁老皱眉,道:“此事还得让士卿做决定。”
“夫君一心想着伤好下地,现在若是突然告诉他这个消息,我怕她承受不住。”周茗凄苦的就像个小白菜。
她艹的就是方士卿原本的深情人设,这种伤害夫妻感情的事她才不会去干呢,还要打着为他好的名头,直到方阁老拍板自己去告诉方士卿,周茗明面上一副想拒绝又不敢的样子跟去看热闹了。
果然,得知自己可能会瘸,方士卿当场就炸了,对方阁老的恨意顿时超级加倍,甚至怀疑他是故意为之,他废了,后娶的女人就能再生讨他喜欢的孩子了,吵吵嚷嚷之后,方士卿接受开刀,与其直接成瘸子,不如赌一赌。
有周茗在一旁看着,方士卿会赌赢吗?
答案当然是不会啦。
从受伤到恢复,方士卿整整在床上躺了五、六个月,眼看着希望破碎,他从曾经的俊美无俦变得歇斯底里,周茗的关心开解让他更深刻地知道自己是个废物。
慢慢地,他轻则砸东西,重则砸人,周茗要照顾他的同时,也要操心三个妾室,经过九个月的孕期,白柳、俞晴和碧荷都快要生产了,周茗这么贤惠大度,让方氏中人慢慢偏向她,也让方家的下人们愈发瞧不起她。
由于白柳最先怀孕,她也是最先生产,发动的时间在用过晚膳时,白柳疼了一整夜又一整天,才生下个男孩,方阁老得到消息过来,这是他头一个孙子,虽然是庶出,可看方士卿现在的情况,也知道是废了,多少有点想培养孙子的意思。
等乳母把孩子抱出来,方阁老就看出不对静了,别的婴孩一出生,虽然也懵懵懂懂,却不像这个,连哭也不会哭。
他心中一沉,问道:“何时生的,我怎么没听到哭声。”
乳母心惊胆战地道:“小少爷乖巧懂事,不曾哭过呢。”
是啊!稳婆打得脚心都红了,这小孩就是不哭,乳母心想,这不是哑的,就是个不知道痛的……
这种孩子,能活多久还真不好说。
方阁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不过回去时整个人都苍老了几分。
紧接着俞晴和碧荷前后脚生产,一儿一女,模样也还俊俏,哭也哭,就是一个不爱理人,一个成日里睡觉,相较于不会哭的要好多了。
越长大,几个孩子异于常人之处也越来越明显,大的不哭,小的不醒,中间那个一整天也不转下眼珠子……
这么诡异的孩子,就连他们的亲生母亲都喜欢不起来,府上也有流言传出,说是方士卿上辈子做恶太多,才导致三个孩子都有问题,再说了,不是做恶太多,怎么少夫人连怀三胎都没保住,一个怪胎是女人的错,两个也是,这一口气三个,不可能三个姨娘都有问题,加上少夫人,这不正说明有问题的是方士卿嘛。
这话传来传去,就传到了方士卿耳中,他从暴怒到慌乱,甚至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因为重生一世,所以老天爷要在子女上惩罚他。
就在这时,方府外头来了一个妇人,一手抱一个襁褓,跪在外头先说自己的身份来历,又说方士卿如何如何把她养成外室,她如何如何怀胎辛苦,情到深处,竟泪湿衣襟,道:“本是你情我愿,奴还白得两个孩儿,郎不管我们娘仨,我也不难过,只是这两个孩子生来就体弱,家中砸锅卖铁,也医治不好,奴家实在是走头无路,才求到门前,还望郎君顾念顾念血脉,将他们接回去吧。”
围观群众凑头一看,棉布襁褓中的两个孩子面黄肌瘦,眼睛都睁不开了,连哼哼声都听不见,又结合妇人口中的话,这孩子已经两个月,虽说是双胞,却比那小猫都大不了多少,真是造孽。
“听说方家的探花郎摔断了腿,养了大半年也不见好,难怪没心思给外室钱粮了,可怜这两个孩子了。”
“外室生的连婢生子都不如,再可怜也是他们娘造成的……”
“要我说还是探花郎狼心狗肺,家里贤妻美妾,还要养外室,腿断了也是遭了天谴……”
“可怜他的元配发妻,嫡子还没生,就要养两个奸生子……”
“不止两个呢,探花郎早有三个庶子女了!”
这话一中,当场大哗,对这么贤惠的霍夫人都没话说了。
妇人跪在门外,打得是方家的脸,败的也是方家的名声,无法,最后还是把妇人孩子接了进去。
周茗等人一进来,再看两个襁褓,脸上神情变了数变,难堪、愤恨,却唯独没有伤心,蒋凝雪看着,心中轻叹,在她看来,这个继子儿媳真真是个面团性子,丈夫脾气差,小妾庶子天天看着,就是泥人都会有火气,她却好性极了,现在看来,哪里是好性子,是强忍着罢了。
问完妇人,又去向方士卿核实,结果出来,两个瘦瘦小小的龙凤胎真是方士卿的,蒋凝雪只觉麻烦,她又不能说不要,做主留下来,也怕恶了与儿媳的关系,于是问道:“锦绣,你意下如何?”
周茗想了半刻,从椅子上起身,然后行了一礼,道:“儿媳自认做为方家妇没有可以指摘的,上孝敬公婆,下照顾子女,如今看来,这些犹觉不够,儿媳自认做不到更好,且本就有无子之名,是以,自请下堂,望他再求贤妻……”
蒋凝雪唬了一跳,她忙要扶起周茗,口中还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周茗泪如泉涌,像是要把这段时间的委屈不满全哭出来,她苦笑着颤声问道:“还不至于吗?”
蒋凝雪不敢接这话,让人把妇人安置下去,顺便使眼色让人去请方士卿,这才小心安慰她,又与她说其中的利害关系。
女子下堂,无论有多站得住脚的理由,也会被人非议,家族中无论是未嫁还是出嫁的女子都会受影响,这个时代就是如些,让女子顾及家人也不敢随意和离。
此时,方士卿终于过来,在门口看着妻子的脸,这张神色凄苦的脸,与上一世神彩飞场的脸,给他的感觉竟没有丝毫相像之处。
他明白了,他想要的不是霍锦绣,他一直要的都是哪个在继母位置上的女子,她才是完美无缺的,非这个霍锦绣可比!
“你要求去?除非我死,否则你永远都别想了!”
不甘让方士卿出口的话绝情又冷酷。
上一世嫁给父亲的霍锦绣像夏花一般,凭什么嫁给他的霍锦绣就像苦瓜一样,这让他感觉自己处处不及父亲,更怕的,是霍锦绣离了他,再度明媚起来。
他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