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老爷对于后宅一向并不怎么关注,突然收到一封信,信中若有若无地指出有人要断掉钟家香火,又预言般地判定钟家后院会人命,钟老爷看后气得不行,直接把信给撕了,然而也没从送信人口中得到什么消息。
也无怪他会生这么大的气,儿子虽然还年轻,但他年纪已经大了,放在别人身上,这个年纪哪个不是子孙绕膝,有的甚至已经四世同堂了。
气过之后,钟老爷心中有了点疙瘩,钟家虽然豪富,但嫡系旁支没出五服的亲戚不要太多,有手段的,他不介意扶持一下,那些烂泥扶不上墙的,他根本看都懒得看,早些年儿子干得蠢事舍去大笔银钱让族中的叔伯辈们知道他也不容易,这几年倒没有像以前那样三不五时的找由头拿钱拿银……
出得银钱少了,族中怨声载道,他也只当没听到,就是不晓得会不会有人动歪心思,把手伸进儿子的后院里。
想到这个,钟老爷也坐不住,忙让老管家细细摸个底,又请了名医来给府上的大小主子请脉。
且不管那送信之人是谁,这个提醒倒是让钟老爷开了窍,老妻说什么嫡出庶出,现在看来就是个笑话,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管他嫡出庶出,有个孙子才是正经!
他这儿如火如荼地寻名医请脉,身为当家主母岂会不知,钟夫人心里叹了口气,只觉时不我待,若是钟承平稍微能经点事,老爷不见得会急着要孙子,她生的四个女儿,个个都能独当一面,哪像那个废物,真是……不堪造就!
从手指上取下枚宝石戒指,钟夫人唤来红翡,道:“今天厨房做的腌笃鲜咸鲜入味,这戒指赏给花妈妈了,我记得少爷最爱吃这道菜,你去厨下说说,让花妈妈再做一回,晚间让少爷宵夜……”
红翡笑着应了,到厨房说了,在厨房里做事的下人听了,悄声议论道:“都说夫人不喜欢少爷,老来子哪有不喜欢的,前少奶奶一离府,咱们夫人和少爷关系就这样好了,啧啧啧……以丫鬟身能当上少奶奶,靠的就是一张会哄人的嘴呀!”
“谁说不是呢?”有人接口道。
听了一耳朵的红翡默然无语,虽然她觉得前少奶奶不是那种人,但自从两人和离,夫人和少爷的关系的确缓和了很多。
请脉的结果虽然有些不好,但都是妾室姨娘之流,儿子儿媳的身体倒也康健,有孕只是时间问题,然而,大管家查出的事却让钟老爷有点难以接受,几经确认后,他憋着火气到了后院,在主院等着在佛堂礼佛完毕的钟夫人出来,他压着火气道让服侍的人退下了。
这才看着钟夫人,问道:“儿子房里的妾室通房服的避子汤药是怎么回事?”
钟夫人目光平静,只道:“嫡妻无子,妾室怎能有孕?”
“你,你简直是糊涂!”钟老气的吹胡子瞪眼,道:“我们又不是那钟鸣鼎食之,也不是需要什么家风改换门庭,有庶子又如何?总好过一个传承香火的都没有,难不成你要我百年之后,把家业让旁支瓜分了去?”
“老爷说笑了,承平不是儿子,不是可以继承家业吗?”钟夫人笑道。
这句话和火上浇油并无区别,钟老爷拍着桌子吼道:“有儿子难道有不能再要孙子了吗?都说家和万事兴,你老了老了,却撺掇儿媳妇容不下一个妾室的肚子,儿子和你有仇不成!我和你有仇不成!”
吼完,他深深呼出一口气,然后脸色难看地道:“两年前,那个落掉的男婴是不是也有你的手笔!”
钟夫人看着脸色涨绯的钟老爷,眼神不闪不避,钟老爷倒吸了一口凉气,颤抖着问道:“为什么?”
“她要害我的乖孙孙,我怎么容得下她肚子里的孽障!”钟夫人终于开口了,一句话却让钟老爷张口结舌,半天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那,那也是你的孙儿,嫡亲的孙儿!”
钟夫人像是彻底放下身上背负的枷锁,摇头笑道:“老爷,你我成亲几十年,难道真的不了解我?我会对自己亲生的孩儿漠不关心?会让亲儿娶一个丫鬟做正妻?还会为了所谓名声让亲儿和离?”
钟老爷愈听脸色愈难看,心中一个念头破土而出,他只觉得头晕目眩,嘶吼道:“住口!住口!!”
就在此时,有小丫鬟跌跌撞撞地跑到来,哭喊道:“老爷夫人,少爷……少爷他吐血昏过去了……”
在商场上见识过各种场面的钟老爷骤然听到这个消息,只觉好似三伏天里兜头一盆凉水浇下,之前那种头晕目眩之感反倒消失了,他看着钟夫人,无比冷静道:“你下的什么毒!”
“不会致命。”
听到这四个字,钟老爷心里却半点都没有松口气的感觉,踉跄了一步,道:“无论无何,他喊了你二十多年娘,是你看着长大的……”
钟夫人反驳道:“不,我看着长大的是我的巧娘,我的巧娘为他受了那么多苦,现在要他还一点罢了,一点都不过份!”
这句话相当于印证了心中所想,钟老爷看着钟夫人的眼神满是陌生感,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又能说什么,最后转身朝门外走去,身形都有些佝偻,临到门口,又道:“你不能怪他……不能怪,只能怨我!”
钟夫人听到这句话,突然老泪纵横,她忍不住握着拳头狠狠地捶着胸口,其实谁都怪不了,要怪就怪她自己,当年老爷明明已经说了要女儿坐产招婿,万没想要又怀了一胎,她不希望老爷失望,见不得他背着人叹气的样子,一时昏了头就做了这个决定!
错全在她!
母女离心,夫妻失和,手染鲜血……每一个字眼都犹如刀剑扎在心口那样,让她痛不可抑,睁眼时,她看到了一直不离手的佛珠,好似被烫到了一般,松开手,紫檀佛珠砸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绳结崩断,摩挲得光滑的珠子滚落一地。
钟承平后被查出中毒,毒.药乃是金钢石粉末,金钢石乃是打造饰品的宝石,其最大的特点是可以在光照下折射出五彩嫔纷的色泽,因这个特点,是重金难求的舶来品,又因其制作工艺难得,倍受追捧。
都知道金钢石之特点和其价值,却鲜少有人知道金钢石的粉末若食用过多会导致中毒,不止会胃肠出血,且会痛苦难当。
钟承平痛得难以忍受,好容易灌下的解毒要被吐出大半,药汤中混着血腥气,又有之前喝的催吐药,不过半天,他就被折磨的丢了半条命,气息奄奄地看着钟老爷,哭道:“爹,您就杀了我吧!”
钟老爷喉头发酸,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儿子,虽然没有光宗耀祖的期盼,却也没想过儿子会受这种苦,他怎么舍得他没了性命,只狠声道:“再用药!”
嘶心烈肺的惨叫持续到下半夜,大夫对钟老爷道:“毒已经解了大半,余毒可以慢慢来,不过因为这一次中毒太深,到底伤了肠胃,先用药止了血,再慢慢将养……”
钟老爷问道:“那他的身体要养久才能恢复?”
大夫沉默了一会,才道:“人救回来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这毒虽不能立时致命,却十分歹毒,真到了药石无医时,内里已经烂了,外表却半点不损……在下说这个,不是邀功,而是,实在不知道要多久恢复,细心养护,几年便可,如若不然,会后患终身。”
送走了大夫,钟老爷看着面如金纸的钟承平,心中又痛又难受,然而这些情绪堆积在胸口,让他气闷难当。
一夜无眠,第二天一大早钟老爷就到了周茗所住的院子门前。
看到钟老爷的一瞬间,周茗明显发现徐巧娘记忆中那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居然有些苍老,有窃听器这个作弊器,她已经大概知道了钟家发生的事,在面对原主生父时,周茗没有丁点儿特殊的情绪。
他和徐巧娘只是血脉上的父女,在不知道内情时,相处说话总共连十句都没有,没有感情基础,徐巧娘对钟老爷仍是“公公”,即使是死前也是这种印象,这导致周茗也有同样的感觉。
“你,已经知道你的身世了……”钟老爷的开场很直接。
周茗道:“对。”
她平静的样子让钟老爷恍然大悟,他问道:“信是你送的!”虽是疑问,却用了肯定的语气。然后他神色变得奇怪起来,惊疑、愤怒以及防奋,他声线紧崩地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感受对钟老爷的情绪时,周茗知道了在钟老爷心里,她这个血脉上的女儿比不过那个相处二十多年的儿子,在心中叹了口气,只道:“夫人为了珍姐儿做的越多,珍姐儿所承受的就会越多,她是我的女儿,我徐巧娘的女儿,钟夫人这么做,从来没问过珍姐儿是否愿意。”
这就是最让人难以接受的,钟夫人就是为了旁人好,却用一种别人难以拒绝,不能选择的方式,自顾自、强行自己做选择。
钟老爷沉默了,二人无话好一会,周茗从桌上拿拿一封信递给钟老爷,道:“请您转交给夫人。”
回到钟家,钟老爷坐在书房里,脑子里一片空白,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不是亲子,血脉相连的女儿坦言自己姓徐,在老来得子时,他认为上天待他不薄,现在想来,恁地可笑……
他不想见钟夫人,也不想见钟承平。
光线从明亮到昏暗时,钟老爷仿若看到了多年之前,钟夫人惴惴不安地问道:“老爷,若这一胎仍是女儿……”
他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老天爷在我近四十又给我一个孩儿,这个孩子肯定是儿子!”
假如能回到当时……
“女儿很好!坐产招婿一样好,也是我的骨肉啊……”轻轻的低喃声渐渐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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