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长的春日里,喜欢是静悄悄的。
温存而明亮的春光把一切阴霾都照亮,透亮的阳光里飘浮着细碎的白色光点。秦厌站在转角,整洁干净的白色衬衫,最上面的扣子解开一两颗,袖口挽到臂弯下,左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把玩着饭卡。他笔挺地站着,像是挺拔强劲的竹柏,明媚春光为他镀上金色。
闻盈远远地看着,静静地听身边关系还不错的同学聊起琐碎的趣事,偶尔微笑,奉上一些礼貌的回应。她心里像是有很多小小的蒲公英悄然开放,细细密密的绒球微微舒展,痒痒地挠着,好多心动。
她们说笑着,和他越来越近,她的心砰砰作响,好像每一步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秦厌忽然转过身,细碎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仿佛从电视剧里走出来的主角。
她连呼吸都放轻,砰砰作响的心跳也加快,可她全没留意。
“这边。”秦厌挥手,比电视剧里的男主角更有风范,他一招手,没有人会忽视他,谁舍得不呼应。
闻盈屏住呼吸,很想假装他是在对她招手,至少有机会和他再说几句话。他们之前才一起吃过饭,虽然那是她意外捡漏,可至少那天她的表现还算不坏,应当不会让他留下恶感,熟人遇见寒暄两句,这总是没什么的吧?
“来了来了!”有人一路小跑从后面冲上来,打断她的畅想,犹自不知,“幸好我跑得快,不然待会人可多了。”
闻盈的目光落在那人的身上,她记得这个男生姓赵,和秦厌的关系一直还不错。
她有点失落,但又好像不是那么失落,本来那些就只是充满幻想的思绪,落空了多正常。
更何况,如果秦厌真的和她说话,她也会不知道能说点什么的。
“如果你能记得出门前就带上饭卡,我们还能更早。”秦厌淡淡地看了男生一眼,忽然偏过头——猝不及防,就好像真的是缘份安排的随意转头。
他看向闻盈。
闻盈已经走到他们身边。
她的眼睫不断颤抖着,可不知道为什么,在秦厌看过来的一瞬间,她下意识地撇开目光,沉默地垂眸,像是一种沉思。
“中午好。”秦厌仍然和她打招呼,“闻盈,好巧。”
这下不可以假装看不见,也不能装聋作哑了。
闻盈抬起头,目光很敷衍地在他面上扫了一下,也微笑。
擦肩而过,他们谁都没觉得不对。
越过他们的一瞬间,她听见背后老赵小声的调侃,“行啊,现在连高二最漂亮的学妹都和你关系不错了。”
“正好认识。”秦厌低低地说,言简意赅。
“是是是,知道你对阮甜用情至深感情专一,余子皆不入眼。”老赵小声叨叨,不知哪来的痛心疾首,“可惜啊,太可惜了!”
走出很远,闻盈忽然转过头,和稍稍落后半步的同学说话。
那道很挺拔的身影也和朋友一起从转角处走出,在不远不近的后面不急不徐地往前走。
就算在青春洋溢的校园里,秦厌也是真的出众,无端让人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谁都无法真正靠近他。
闻盈没想和秦厌靠近。
她只想远远看着他,给单调的青春加一点亮色。
“这事确实挺有意思的。”她眨了眨眼,对和她说了许多八卦和趣事的同学微笑,“我觉得是蛮好玩的。”
悄悄地、悄悄地,她转过头,把倾注在那道身影上的目光偷偷收了回来。
炽夏炎炎,蝉鸣嘈嘈杂杂,翻来覆去炙烤六月的人间。
天气太热,教室里的空调是早早开起来了,但年轻躯体里所潜藏着的充满青春的温度在这样的季节里无所遁藏,再卖力的空调风也无法吹散。
“这么热的天他们居然还打篮球。”娇娇女轻声嘀咕,无法理解,和闻盈并排打着伞,远远地看着路边的篮球场,“真不怕中暑吗?”
闻盈也看篮球场。
灿亮的日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挥汗如雨的人影里,有一道身影高大挺拔,像是鹤立鸡群。
秦厌也热,清秀英挺的面容泛着热意的潮红,额头上是细密的汗珠,可即使这样也有种别样的风采,独属于青春年少的意气风发。就好像平常掩藏在冷淡矜贵下的另一面,忽然在这一刻悄悄地揭开一角。
闷热的空气黏在每一寸外露的肌肤,宽大的遮阳伞成为最好的遮蔽,把所有的心事和暗暗留意都藏在伞下。
“怪不得。”娇娇女和她一起驻足看了一会,忽然很兴奋地“咦”了一声,“你看那边,阮甜也在——怪不得秦厌和林州都在呢。”
闻盈目光慢慢移到篮球场对侧,定定地看了两眼,又挪回来。
娇娇女拿胳膊肘捅捅她。
“诶,你就真没点想法?秦厌之前不是还请你吃饭吗?”
闻盈看她一眼。
娇娇女眨眨眼。
“吃饭只是吃饭,别想太多。”闻盈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不是吧?”娇娇女睁大眼睛,一副受不了她的样子。
对面的阮甜似乎是忽然发现了她们,抬起手,隔着篮球场朝她们挥了挥手,好像笑得很甜。
闻盈迟疑了一下,很慢很慢地抬手,这动作对她来说似乎有点陌生,她一直都是不太情绪外放的很矜持的女孩子,但她还是学着阮甜的样子,也轻轻挥了挥手,唇角微微翘了起来。
“我有点信了。”娇娇女幽幽地说,“你现在和阮甜关系这么好,怎么可能喜欢秦厌。”
谁会喜欢和情敌打交道呢?
闻盈轻轻看了娇娇女一眼。
其实……或许事情也不是那么绝对?
青春这样璀璨光亮,为什么要自己留下阴霾灰暗呢?
“有吗?我没注意。”她说,微微勾起唇角,轻快如歌,“那当然是我和你的关系更好啊。”
“好啊你,现在都学会撩妹了!”娇娇女捂着心口瞪她,大呼小叫,“被秒到了啊啊,闻盈你要对我负责!”
且说且笑,轻快清脆的谈笑声像夏日的序曲,袅袅远去。
篮球场上,秦厌似有所觉地回过头,刺目耀眼的日光里,纤细笔挺的背影走过香樟树荫遮蔽的石板路,消失在转角尽头。
-3-
异国的月亮并不会更圆,但他乡的中秋一定更孤独。
“本来是想去看看你的,可惜正好和画展赶上了。”尤女士在电话里语气闲闲,“一个人在国外过中秋,应该不会哭吧?”
哭当然是不会,但难免有点想家。
虽然有同样没回家的同学邀请晚上一起过中秋,但毕竟不熟悉,唯一的联系就是讲着相同的语言,和他们一起度过象征团圆的时刻,总觉得怪怪的。
“闻盈,今晚你真不来啊?”有同学问她,和她一起从教室里往公寓方向走。
“嗯。”她轻轻点点头,撒了个无伤大雅的小谎,“还有点别的事。”
“那好吧。”同学也不勉强,其实她们也就一起上了一个月的课,并没有很熟,只是住得比较近。
快到公寓的时候,闻盈听到包里的手机轻轻响了一下。
秦厌问她今晚和谁一起过中秋。
闻盈的呼吸被谁攥紧了一点,好像比平时艰难一点,心跳砰砰。
“还没决定,应该是自己随便对付一下就好。”她慢慢打字,斟字酌句,放下手机,手都攥得更紧一点。
秦厌很快又回消息。
“那我来找你?”他问。
闻盈悄悄翘起唇角一点。
“好啊。”她说。
同学走在她身侧,偶然瞟见她的聊天界面,随口问她,“你换聊天背景了?这张底图还蛮好看的。”
闻盈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
她看着手机上的界面,最上面的联系人备注还是最开始的那个,“仕英-学长-秦厌”。
没有特别关心,没有特殊备注,淹没在她的联系人里,平平无奇,只有聊天背景和别人的不一样,彰显了一点点特殊。
她小心翼翼地珍藏喜欢,像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对。”她说,像被窥见了最想隐藏的秘密心事,垂眸,下意识说,“刚换的。”
“挺好看的。”同学随口说,“和男朋友聊天?”
闻盈抿了抿唇。
“不是,”她轻声说,“只是一个……普通朋友。”
她们在转角分别。
闻盈顿住脚步,看着同学的背影消失在转角。
过了很久,她低下头,看着手机,迟疑了一会儿,手指轻轻动了动,把所有的聊天背景都换成了相同的底图。
无人知晓的喜欢,就让它静悄悄的。
和秦厌一起回国合作后,距离被迫缩短,好像一伸手就能随时触碰。
“没想到你们竟然凑到一块去了。”老赵来公司谈合作的时候感慨,“我还记得当初你俩认识归认识,连个微信都没加,还是我去帮秦厌要的。”
谈起青葱往事,谁不微笑。
“啊,我还记得,当时我看见闻盈给你的备注,什么仕英学长秦厌,给我看傻了,那叫一个生疏礼貌,我还以为你们很熟呢。”老赵笑,“闻盈现在给他的备注早换了吧?”
可能老赵是最早看出他们确实有点悬而未决的张力在,不过他们都掩藏得太好,兜兜转转,这猜测可能也几度升起又打消,直到他们确实在一起做事才落定,即使他们还没在一起,仍然有点调侃。
闻盈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点开联系人给他看。
“哎哟卧槽,”老赵怪叫,“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牛的。”
秦厌就看着他们,没有说话,只是很淡地微笑。
和熟人合作有时会省心很多,彼此是打算长期来往的,信任和默契早已建立,只要在关键问题上定下基调,后续就会有更高的效率。和老赵商量完,秦厌和闻盈比平时还要轻松许多。
“我待会还有点事。”闻盈看了看时间,把手边的文件都整理一遍,“待会你把东西带回去吧?”
她说着,伸手,把东西递给秦厌。
秦厌正好也在理东西。
他没有立即说话,只是加快了手头的速度。
闻盈的手伸在那里稍微等了一会儿。
“算了。”她说,“我就放在这边吧,你待会带上就好了。”
她把东西放在桌上,收回了手。
秦厌手边的东西刚好整理完毕,伸出手去接,和她在半空中错过。
他微微怔了一下,偏头看过去。
他终于伸手,可她已经放下。
“先走啦。”闻盈拿上挂在椅背的薄风衣,挽在小臂上,踩着硬底皮鞋轻巧地走到门边,背影一如从前般纤细笔直,带点窈窕袅娜的弧度,旋开门把手,偏头看他们了一眼,很轻淡地微笑,“明天见。”
“没想到你们俩竟然真的在一起了。”后来关系官宣,娇娇女第一时间打电话来,她现在已经不是心直口快还有点天真的小女孩了,跟着妈妈在公司实习,和闻盈联系得虽然不多,但关系仍然还不错,“我本来以为你们有点什么,可后来看着又不像——你那时候看起来就不像是喜欢秦厌的样子嘛。”
倒是秦厌,当时就又是请客,又是来问联系方式,时不时和闻盈打招呼,娇娇女看着就觉得有点问题。
可那时候大家又都知道秦厌喜欢阮甜,她就不太确定了。
现在两个人在一起了,她就可以直说了,“我就知道当时他对你那么殷勤,一准有别的心思。”
闻盈听了有点想笑。
很多事情他们谁都没有对外说,也不方便告诉别人,因此究竟是谁先有别的心思,在别人看起来竟然完全颠倒。
“其实是我先对他有好感的。”她终于承认。
“你们这是双向奔赴。”娇娇女在那头笑,“这样多好啊?你们都是那种很冷静的人,很理智,这么多年互相磨合,想清楚了、确定了对方是什么样的人、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关系,然后才在一起,以后就不会太后悔。”
闻盈握着手机没有立刻说话。
“其实我也没有想得很清楚。”她低声说,“可不试试总不甘心。”
当一段恋爱关系确定后,原本再怎么熟悉的人,也会发现从前还留着许多心照不宣、自己都没发现的余地,压缩、再压缩,好像变得更亲密。
“我这个名字是我母亲取的。”秦厌坐在阳台上和她闲谈。
入夜的风微凉,洗完热水澡浑身热意融融,坐在阳台上有种非常清爽惬意的感觉。
闻盈从浴室里走出来,理着刚吹干的头发,让那些有些凌乱的发丝柔顺地垂落在轻滑的睡裙上。她看向秦厌。
“我之前就想问你,”她说,“这个名字听起来不像是父母会给子女起的。”
“厌”。
谁会给自己的孩子起这样的名字?
“你可能知道我母亲过去的事。”秦厌把手搭在靠椅扶手上,姿态难得放松,抬头看她走过来,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她那段时间精神状态不太好,她亲手放弃了她自己坚持了很多年的事业,忽然之间我们有了很多朝夕相处的时间,但这并不能让她的心情变好。”
意识到自己可能没有自己所想的那样有天赋,愤而放弃自己曾经为之奋斗的事业,回到冷清的家里,每天只和保姆打交道,唯一能交流的只有懵懂无知、偶尔还会哭闹的孩子。
“她开始对我提出更多更严格的要求,反正她现在有充足的时间来确保我会尽全力执行。”秦厌说着,顿了一下,“可我总有时候不能达到她的要求,她会很严格地惩罚我。”
秦董乐见其成,他也需要一个优秀的孩子。
可谁都没想到,那时候秦夫人看起来还算正常,可实际的精神状态相当差,那些管教里不仅有对孩子的期待和爱,也有很多混乱转嫁的恨和厌恶。
“直到后来发生了一些比较严重的事,他们才意识到不对劲,送我母亲去疗养,后来才慢慢变好。”他简明扼要,没有说那究竟是什么严重的事情导致了这些变化,只是很淡地勾了一下唇角,但没有什么笑意。
闻盈伸出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温热覆盖着冰凉。
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追问,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内敛又温柔。
“没事。”秦厌反手握住她的手,反过来安抚她,勾唇轻轻笑了一下,这次总算有点笑意,“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差点都忘了。”
闻盈轻轻抚了抚他的面颊,像是在安慰不安的小猫小狗。
秦厌有点想笑。
其实他还没有说完,但又犹疑是否应该说下去,不仅是因为过往有太多阴霾,也因为他捉摸不透闻盈究竟是否想听。
他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闻盈都会很安静耐心地听下去,给他反馈和安慰,也绝不会擅自把他的私事说给任何人听。
可正是她这样耐心又温柔,他越是很难确定她恬静的面容下究竟是些什么样的情绪,她想听吗?她会不开心吗?
有时秦厌越想靠近她,就越恐惧靠近,越想在她面前维持那些从前未执着过的精英形象。他希望闻盈看到的是完美的秦厌,他害怕有一天闻盈会发现他并没有她所想的那么好。
秦厌低着头,看着掌心纤细白皙的手,微不可察地苦笑。
明明离得那么近,有时却又那么远。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就连秦厌曾有些担心永远会挑拣的秦夫人,似乎也对闻盈比较满意欣赏,并不提出什么反对意见,其他人更是只会祝福。
仿佛所有人都看好他们在一起。
不过在这样的花团锦簇下,偶尔当然也会有一点杂音。
“……那时候我就想,他们俩的关系可真是好啊。”宴会时,有自称是秦厌熟人的陌生人和闻盈搭讪,半真半假地叙述着那些闻盈未参与的往事,“闻小姐,不瞒你说,在认识你之前,我们都以为最后秦厌会和阮甜在一起的。”
在别人感情正浓时提到前白月光,或多或少总带了点恶意,这恶意或许并不来自利益或仇恨,只来自莫名。闻盈已习惯这样的恶意,她甚至不需要分辨。
“是吗?”她微笑,纯属礼貌,掩盖了所有不明的情绪,像一尊精致完美、毫无缺点的雕像,“关于会和秦厌在一起这件事,我自己也有点意外,可见世事确乎无常。不过这似乎也正是莫测人生的一点趣味,是不是?”
她含笑望着对方,安静而礼貌,目光并不锋利,但足够坚定冷静,是那种让人看了会意识到她的意志完全无法被别人的言语动摇的眼神。
“闻小姐说得有道理。”对方在她的目光下不由自主地点头附和,见好就收,似乎也明白她的不好招惹,很快就找了别的借口离开。
闻盈望着那人匆匆离开的背影,很浅地笑了一下。
她并不是很生气,也并不怎么为那人说的话而感到心酸嫉妒,因为对方所绞尽脑汁暗示的所有事,她都在曾经的岁月里反反复复地想过了很多遍,再深的执念、再痛苦的酸涩,也会淡忘。
她其实也不会被挑拨到,因为如果秦厌是不值得她喜欢的人,这么多年里她总会发现,然后决然地远离,根本走不到今天。她是相信秦厌的。
她现在心情平静,甚至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甚至还隐约感受到了那么一点好笑,她确实笑了一下——对方那么卖力地想勾起她心里的酸涩和不满,可那人完全不知道她和秦厌走到这一步究竟有过多少情绪管理的努力。
可是这短暂的忍俊不禁后,闻盈忽然又不笑了。
很莫名的,她静静站在那里,望着窗外蓝天白云多静谧,心里冒出一种奇怪的预感——也许她和秦厌并不能走得很远。
然而等到下一秒有人找她,呼唤她的名字时,闻盈转过头去应答,又很快把这转瞬即逝的想法忘记了。
结束一段堪称盛大的恋情并不容易。
为人生的十年画上句号,更是一种相当漫长的痛楚。
当身边的社交圈全都知道你和前男友的感情纠葛,当所有人都以为你们是神仙爱情情深意重,当每个人都真心认为你们天造地设彼此般配,那么分手就变成了一个只有当事人自己可以理解的行为。
“我真是搞不懂你到底在想些什么。”闻爸爸大皱起眉,“当初秦氏出了那么严重的问题,人人都想往外面跑,另谋出路,你非要往里面栽。现在好不容易做出成果、苦尽甘来了,你又要走了。”
在闻爸爸看来,闻盈的选择实在是太冒险、太冒险了。S市的机会再好,目前也只是个“机会”,到底能不能成功尚未可知,而闻盈如果留在秦氏集团,虽然话语权暂时不可能超过秦厌,但以他们的默契和信任,完全可以携手创造更大的版图。
这当然也是认识他们的绝大多数圈内人的想法,闻盈已经听很多人说了很多遍。
但闻爸爸显然更难应付一点,因为他不仅是圈内人,而且还是她亲爹,可以刨根究底,“你们真不是吵架闹别扭了?以后消气了还会复合吧?”
这也只能是亲爹才能这么问。
闻盈又好气又好笑。
其实闻爸爸也知道自己问得没道理,闻盈从小学三年级就再也没闹过脾气,绝不可能做出拿自己的事业闹别扭的事。
可这也太突然了。
“秦家那边就没说点什么?秦厌也没来找你和好?”闻爸爸不死心。
其实闻爸爸也并不是多稀罕女儿和秦厌结婚,但还是那个理由……这也太突然了。
其实是有的。
她目前显然是秦董和秦夫人最最满意的儿媳人选,既有能力,还附带大额股份,再也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了。
听说她和秦厌分手,秦夫人那么高傲的人,居然也私下里偷偷联系她,堪称客气温和地请她再好好想想,如果是秦厌做了什么错事,她和秦董一定会给她一个交待。
想想其实还有点啼笑皆非。
“我们就是不合适了。”但她既温和又坚定,无论第几次询问她的想法,答案仍然不变,“与其勉强共事,不如相忘于江湖。”
“你得了吧,都和人相濡以沫完了,现在又来相忘于江湖。”闻爸爸嘀嘀咕咕,但他从来没法改变女儿的主意,当初做不到让闻盈不去秦氏集团,现在更不可能阻止她离开,只能大摇其头,叹气,“谈着谈着就腻了,真是和你妈妈一个样。”
后来阮甜和林州举行婚礼。
这两人也能算是闻盈和秦厌的对照组了,同样是在高中时期相遇,纠纠缠缠分分合合好多年,有过很多矛盾和分歧,但最终彼此还是释然开解,充满欢欣和甜蜜地步入婚姻。
闻盈到的时候已有不少宾客入席了。
圈子就这么大,很多其实都是熟人,或多或少了解她和秦厌的过去,她和秦厌分手的消息也已经在圈里迅速传播,因此不少人看见她入座,难免.流露出一星半点的古怪来,眼神总往邻桌瞟。
闻盈进来之前就在外面的座位指引表上看见了,阮甜听说她和秦厌分手,当然要尽量把他们的座位排得远一点。秦厌坐在邻桌靠近走廊的侧边,其实还是离得很近,但总算不在一张桌子。
这份来自婚礼主人的体贴闻盈心领。
其实她和秦厌分手后仍然正常来往,毕竟还在一起共事,在闻盈正式离职前,他们仍然要通力合作。
她很平静地坐下,把所有古怪目光都视而不见。
无论什么样的场合,总会存在一些一个劲灌酒的人。阮甜和林州走过来敬酒的时候就被闻盈这桌绊住,嘴巴比谁都会说话,灌酒也能让人无从拒绝。
其实两人或多或少也做好心理准备,有些客人身份不低,不好拒绝,人品却不敢恭维,只怕是要难缠,可一来二去也难以招架。
闻盈微微皱眉。
她原本已经要坐下,想了一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正要端起来,身边却忽然伸出一只手,握着高脚杯,夹在中间。
闻盈微怔,偏过头看去。
“林州,我敬你。”秦厌站在她身边,神色淡淡,没去看之前灌酒的人,仿佛那人并不存在。
他现在执掌秦氏集团,地位和权势远远不是当年被称为“秦氏太子爷”时能比的,论起身份完全称得上是全场最高的,给新婚夫妇解围的意思已很明显。林州和他碰杯过后,先前灌酒的架势便悄无声息地散去了。
闻盈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
秦厌本来忍住不多关注她的,但瞥见她唇角微翘,又不自觉目光追逐她打转。
他问她,“笑什么?”
闻盈含笑看他一眼。
“就是觉得有点好玩。”她说,“我发现我们俩真的太善良了,居然不约而同想给前情敌解围。”
前情敌。
秦厌默然。
如果按照他曾经喜欢阮甜来算,那么阮甜能算是闻盈的情敌,林州当然算是他的情敌。
闻盈说他们不约而同给前情敌解围,竟然一点错也没有。
但秦厌沉默了一会儿。
“这种事我来比较好。”他说,凝视她,“等你去S市,什么都要从头开始,总有难的时候,现在不适合得罪人,说不定以后就要遇到。”
“让我来就好。”他说。
后来几年里,闻盈去了S市,秦厌则执掌秦氏集团,彼此的事业有起有落,总体蒸蒸日上,上升的势头很猛。从前对他们分手拆伙看好或不看好的人,也渐渐不再提起他们曾经的恋情,把这当作是这圈子里最常见的分合,他们彼此都是独立的成功者。
然而少有人知道,每当进入一段不太繁忙的休整期时,秦厌总会买上一张飞往S市的机票,来到S市的中心商圈,漫步在繁华街道上,做一个游离于匆忙都市节奏之外的旅人。
每次来S市,他都会固定来到一家咖啡厅,静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什么也不做,只是长久地凝望窗外马路对面的摩天高楼,想象着曾经最熟悉的陌生人在里面工作时的模样,那种他最熟悉又迷恋的高效专注的娴静。
其实他也曾想过,为什么会和闻盈走到这一步。
明明曾经……她那么喜欢他。
也许是因为他们相遇的时机不对。
也许是因为他们其实没那么合适。
是他的犹豫不决。
是他的举棋不定。
是每一次想抬起又落下的手。
是每一句想开口又缄默的话。
兜兜转转结在一起,成了没有缘分。
秦厌坐在那里,不加糖的咖啡苦到心里也发涩。
时光在这里匆匆消磨,其实很浪费时间,可即使只是枯坐在这里,仿佛也有一点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后排客人低声聊天,似乎是一对好朋友聊起其中一个人的感情经历。
“……如果这是一本言情,那他就是偏执深情男二,对女主求而不得。”点评的友人一点也不客气,“你就是那傻瓜女炮灰,明知道男二心里有人还跟着他风风雨雨,拦都拦不住。”
被点评的人没有说话。
友人又说:“好在你比炮灰稍微强点,你跟着他从辉煌到落魄,又重回巅峰,真把他的心抢来了。”
一声很淡的轻笑。
总像是耳熟。
“可你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偏偏又在这节骨眼上说走就走,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友人恨铁不成钢,“你说说你,十年青春空负,到头来你得到什么了?”
“也许是……”这次被点评的人终于有话可说,声音温柔而平和,就像是他无数次午夜梦回时萦绕在耳边的声音,秦厌猛地回过头。
闻盈就坐在不远处,卡座后露出的半张脸秀美精致,唇角微翘,连那种甜美的弧度也与当年无差,于平静里有一点小幽默,“双倍工资,五倍奖金,和秦氏集团10%的股份?”
友人无语,“……你倒是很务实。”
闻盈垂眸。
过了很久,她才终于浅浅地笑了一下。
“对呀。”她说,轻轻的,“我最大的优点,就是足够务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