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闻盈和秦厌来说,在一起是悄无声息的,冷战也不动声色,或者说他们并不能用“冷战”这个词汇来形容,那仿佛他们的沉默与回避里还带有赌气的成分。
可无论是秦厌还是闻盈都不会用情绪妨碍正事,太内敛的人,连裂痕也像是完整无缺。
在漫长的回避里,谁都有过努力。
试探着,从生疏的裂痕两端一步步靠近。
有天写字楼的电梯故障检修,有一层楼梯间里的灯灭了一盏,转角昏暗,地上不知道还洒了什么饮料,又黏又滑,秦厌下意识地转身扶她。宽大有力的手握在她手腕,灼热的温度包裹着那一小块温凉的肌肤,那一刻,他们都愣在那里。
“地上滑。”片刻的沉默后,秦厌很简短地说,在昏暗的转角里辨不清表情,听起来若无其事,好像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小心一点。”
闻盈在昏暗里微微抿唇。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就像前方是什么艰涩考题,要小心翼翼,可最后的最后,也只是安静地开口,声音轻轻的。
“好。”她说。
他们在昏暗的楼梯上走得很慢很慢,就好像这一小段楼梯忽然变成了什么刀山火海,每一步都要慎重其事。
秦厌牢牢地握着她的手,五指握拢,一点点收紧,紧紧地握住她,仿佛松开一点她就会抽身而去,然而一时又惊觉般放轻力道,小心翼翼。
收收拢拢,轻轻重重。
闻盈垂眸,眼睫微微颤动,连呼吸都放轻。
然而脚步再慢,那小小的一段楼梯也终究是要走完的。
快得不可思议,连松手都像是徒增遗憾。
秦厌没松手。
清晰明亮的灯光下,他偏过头望着前方,像是一心一意向前走,忘记还紧紧握着她的手,忘记他们彼此还冷淡,忘记他最好应当松开。
于是闻盈也“忘记”了提醒。
直到他们彼此安静地走到已经空旷的地下停车场,各自的车停在面北眉南的方向,在尴尬的沉默里终于开口。
“那,我先走了?”闻盈轻声说。
秦厌看着她。
“……好,”他顿了一下,像是想多说些什么又无言,最终,“路上小心。”
闻盈微微抿唇。
她站在那里,很明显地停顿了一会儿,这多余的停顿甚至显得有点古怪,一点也不像她。
“那我走了。”她又重复了一遍。
秦厌幽黑的眼瞳紧紧盯着她。
启唇,又仿佛不知说什么,连指节都攥紧。
又是沉默。
最后,“明天见。”
他声音低沉。
闻盈顿了一下。
她的等待像是终于到了尽头,转过身,向前走去。
然而没等她走出几步,身后忽然又响起脚步声。
秦厌快步追到她身边,和她并排向前走。
闻盈微讶。
“送你到上车。”
他试图不动声色地解释。
可还没等他说完,就在闻盈的轻笑里顿住。
秦厌顿了一下,不由露出一点窘迫的神情。
然而他看着她,幽黑的眼眸里有什么在涌动,也和她一起笑了起来。
一切像是没发生过。
他们又重新过上之前的生活。
默契的交谈、亲密的行止,什么都和之前一样。
“你们感情可真好!”
入云居的云师傅真心实意地感慨。
故地重游,当年清雅气派的入云居没什么大改动,布局依旧,陈设如昨,除了不起眼的摆设稍有变化,一切看起来就像是他们第一次来这里的样子。
如今的掌厨仍然是云师傅,先前的精明强干不改,又多了点岁月沉淀的沉稳从容,只是亲自接的席面从一个月七桌降到了五桌,手底下带了几个小徒弟,风风火火,忙碌于庖厨。
十年一晃,竟像是在这里停滞了一样。
可当年入座的客人,却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
“我正巧记得二位。”云师傅只是微笑,闻盈猜测这份经年的记忆能保留,多半是因为大手笔来入云居加塞“约会”的高中生实在很难有第二例,“这么多年了,真是有缘。”
有缘。
这个词多美好,无端让人微笑。
可这美好似乎总是不够完整,所以微笑过后,有人幸福美满,有人只剩叹息。
“她说得没错。”秦厌微微勾起唇角,“我们真的挺有缘分的。”
他像是有点为这个判定而愉悦的模样。
“九年了。”他自己算,说来也怔然,“总觉得还像是昨天的事。”
时间从指缝里悄悄溜走。
什么都好像没变,可什么也都变了。
“下一个九年,还来这里吧?”
他问她,唇边还有一点弧度,可仿佛不那么自然,幽黑的眼瞳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所有没能掩饰好的忐忑与期许都藏在那里。
他们还会有下一个九年吗?
闻盈抬眸凝视他。
眼前清秀英俊的五官渐渐模糊,和从前还带着青涩阴郁的年轻面容重合在一起,很多年前的声音隔着时空悠远,“……你应该知道我请你吃饭并没有别的意思吧?”
可现在他望着她,眼角眉梢都是忐忑和期待。
他说,“下一个九年,还来这里吧?”
这一次,他希望他的未来与她有关。
九年了,她在心里悄悄感慨,好像没什么意味。
真的好久好久。
“好。”她说。
当然很好,她年少时的憧憬和暗自期待全都如愿以偿,曾经的遗憾和苦涩也都一一弥补挽回,怎么会不好呢?
人生最好,似乎也莫过于此。
她看见秦厌渐渐僵硬的唇角悄然勾起,幽黑的眼瞳里也泛起灼灼的光彩,从眼角眉梢里涌起欣喜和雀跃的神采。
真好啊,她想,谁都心满意足,没有遗憾。
可很奇怪的,明明一切都在变好,一切都如愿以偿,当她安静地坐在那里,偏过头,出神地望着落地窗外沙沙作响的文竹、潺潺汨汨的清池,不知道为什么,一种很莫名的念头从她心头溜走。
他们可能不会有下一个九年了,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