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热恋时就像醇厚的牛乳。
所有的甜都隐秘地藏在悠远纯粹下,明明没有一点酒精,但已心甘情愿沉溺沦陷。
“最近恋爱了?”天南地北采风见朋友的尤女士难得入住她的公寓,在昏沉的暮色里很懒散地打了个哈欠,掖了掖身上的睡袍,很有兴致地看着坐在梳妆台前的闻盈,“还是你那个学长吗?”
闻盈握着眉笔的手顿了一下。
她记得她只和尤女士提过秦厌那么一两次,而且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用这个提亮。”尤女士弯下腰,宝石蓝美甲的小拇指在眼影盘上虚虚点了一下,然后抬起头,从镜子里和闻盈对视,很狡猾地笑了起来,“女儿有自己的小秘密了,可妈妈什么都猜得到哦。”
闻盈抿了抿唇,不接茬。
她轻轻放下眉笔,按照尤女士的指点补眼影。
“秦夫人可不好相处哦。”尤女士刻意地叹气,“她这个人,要求很严格的。”
闻盈确实被尤女士钓到了。
她微微皱眉,“很严格?”
“她还是有点名气的呢。”尤女士微妙地笑了起来,“她以前是学服装设计的,天之骄女,可惜性子太要强了,接受不了别人比她强——除非真的惊才绝艳,否则这样的性格可没法在这行混。”
但凡是和艺术搭边的行业都吃天赋,有些人就是老天爷赏饭吃,你再怎么努力也望尘莫及,到哪说理去?
秦夫人出身优渥,性格极度好强,从来没输过谁,本身也有点天赋,一直顺风顺水,没想到某次公开比赛遇上了一个真正天才的对手。
当时主办方和秦夫人家有点拐弯抹角的关系,给秦夫人透露过最终排名,甚至暗示可以为秦夫人进行暗箱操作,没想到秦夫人本性高傲好胜,反倒觉得这是更深的羞辱,一怒之下直接封笔退圈了。
“这样的婆婆可不好相处啊。”尤女士有点看乐子一样摇着头。
闻盈从镜子里淡淡地瞥了尤女士一眼。
“你不是一直说,只要享受恋爱的甜美就可以了吗?”她不太搭茬,主要是不愿意成为尤女士的乐子,“怎么轮到我这,只是谈个恋爱,你连婆媳关系都考虑起来了?”
尤女士耸了耸肩。
“你和我又不像,我女儿还是有点传统的。”她很没所谓地把玩刚做好的美甲,“校园时代还是不能遇见太喜欢的人,不然就得吃点爱情的苦头了。”
尤女士其实是主张及时行乐的那种人,认为尝尝爱情的苦也是一种人生体验——不过也不能太苦,那就成了冤种了。
闻盈最后一遍检查妆容,“啪”地盖上口红,拿起旁边的坤包,站起身。
“今天会晚点回来,不用等我。”她很有条理地安排,“冰箱最上层有鲜牛奶,你睡前记得热一杯喝,省得又睡不着。”
到底是亲闺女会疼妈妈,尤女士几十年的老习惯,天南海北地跑,自己都会忘,上一个提醒的还是三年前闻盈外婆还在的时候。但尤女士这种女A死都不搞煽情的。
“啊?”尤女士眼神真诚懵懂,“你今晚还回来啊?”
闻盈回给她一声冷笑。
厚厚的防盗门在极致的静谧里关上了。
闻盈走进电梯间,在侧边的镜中无意间瞥见自己的侧脸。
其实尤女士说得还蛮对的,她很浮泛地想,校园时代不能遇到太喜欢的人,否则就容易自讨苦吃。
可走出电梯间,在视线尽头看见秦厌在暮色里等她的时候,她又忽然把那些话都忘记了。
至少,至少这一刻,她总可以享受甜美的吧?
这就够了。
喜欢就是酸酸、苦苦、甜甜。
自找的酸,自找的苦,自找的甜。
-34-
可能人真的经不起念叨,闻盈没想到她会这么突然地遇见秦夫人。
始料未及。
“闻小姐?”当她坐在商场六楼排队等号的时候,有人坐到她旁边,很优雅地摆弄了一下耳坠,朝她露出很矜持的微笑,“你好,我是秦厌的母亲。”
闻盈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一次很普通的约会,竟然会遇上秦夫人。
老实说,她压根还没做好把关系进展到这一步的准备。
而秦夫人也和她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
闻盈垂下眼睑,很礼貌地问好。
“秦厌去楼下拿饮品了,您稍等。”她并不真的打算考虑婆媳关系,她甚至没有想过未来。
也许是回避去想。
在秦厌的描述中,秦夫人有一定精神方面的问题,是个偏执而癫狂的剪影。
而在尤女士的形容里,秦夫人是个控制欲极强、要求极度严格的偏执狂。
但闻盈所见到的秦夫人和他们叙述中的那个女人很不一样。
秦夫人是个很优雅得体、气场强势,时刻让人感到无懈可击的女人,那种很深的高傲和挑剔并不浮于表面,而是藏在她的心里。
“没关系,我想见的也不是他。”秦夫人看着她,微笑,“闻小姐,我想见的其实是你。”
闻盈很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秦夫人。
她没有追问为什么,如果秦夫人愿意说,她会是最好的听众,但如果秦夫人不说,她也一点都不会问。
“很久以前我就对你很好奇了。”秦夫人仍然用那种无懈可击的气势说,“可惜秦厌和我不太亲近,一直不愿意把你介绍给我,直到今天才凑巧遇见。”
其实如果对标传闻里的秦夫人,她对闻盈的态度实在算是非常看得上了,尽管闻盈并不会对此受宠若惊。秦夫人显然不打算在人来人往的商场里和闻盈一见如故,但称得上是和蔼地从坤包里抽出一张请柬,请闻盈陪她参加某个慈善晚会。
闻盈就是再迟钝也能看出这是一出有备而来的“偶遇”,但她收下请柬,并没有把话说死。
“我非常期待下次见面,请务必要来。”秦夫人临走前态度殷切地拉着她的手。
闻盈很礼貌地微笑,她重新坐下,垂眸看着手里黑色烫金的邀请函。明亮的灯光顺着她光洁的额头淌过眉眼,一半融会明媚,一半藏于阴影。
好像有点太快了,她茫茫地想,但又好像一切都很好。
“啪。”
头顶明亮的灯光一瞬湮灭,通明的商场忽然陷入黑暗。
错落亮起的手机亮光。
此起彼伏的惊呼和鼓噪的议论。
小孩子惊慌的哭声和黑暗里被晦暗光源照亮的惶惑的脸……
闻盈听见身边浮动的窃窃私语。
“好像是停电……不要乱跑,等等就好了。”
“……上热搜了,A市XX中心广场停电。”
嘈杂混乱的黑暗里,有种忽然被遗弃的孤独。
闻盈瞥见坐在她边上和她一起等座位的女孩子低着头发朋友圈,一条又一条消息弹窗从屏幕上方划过,身边男朋友都没空搭理了。
看起来居然有点兴奋。
突如其来的黑暗里,好像每个人身边都有人陪伴,每个人都能第一时间找到人分享这一刻的意外和孤独。
闻盈很轻地摩挲了手机一下,屏幕立刻在黑暗里亮起一点光。
她有点犹豫地看着那一点光芒,直到它再次黯淡下去。
也许她现在应该给秦厌打个电话,或是发个消息什么的,至少确认一下彼此的位置。
没什么实际意义,她相信秦厌肯定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做出什么莽撞的反应,他应当也知道她不会。或许只是出于一种明知结果但仍然担心的情愫。
但这好像不是他们的风格。
又或者,这不是闻盈的习惯。
她从来没有出于私人的原因向秦厌求助过,也从未把自己的心事说给他听,闻盈一向不是会敞开心扉透露情绪的人,尽管她有很多次这样对着他的头像,想尝试,又放弃。
也许是不好意思,又或者是畏怯结果,她没有这样的习惯,很微妙的分寸感贯穿她的整个人生,只有很偶尔的时候,她会越过雷池。
是不是在她的心里,他们仍然停留在很多年前的小钟楼外呢?
切近又遥远,又想靠近,又要分别。
可终究还是想要靠近。
屏幕忽然在黑暗里亮了起来。
秦厌的头像在微光里清晰明亮。
闻盈觉得自己似乎是愣怔了很久,连心跳汇成的旋律都在胸腔里汹涌。
但其实远在她思绪抵达彼端之前,她的手指已经飞快地触碰到屏幕。
“喂?”她开口,才发现这一刻她已等了很久。
黑暗的嘈杂里,她听见自己微微颤抖的尾音。
不是出自害怕或意外,而是来自等待。
“商场供电系统出了点故障,应该很快就好。”秦厌语速很快,声音低低的,“我正好在路上,马上就到,你先别动,等我回来。”
他好像有点着急,是真的觉得她会乱跑吗?
还是说……他只是担心她。
“我还在这里。”闻盈听见自己很温煦平淡地说,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你慢点,不要太急。”
一点光亮蓦然照在她身上。
她抬头,黑漆漆的人影停留在她面前,在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线里,阴影勾勒出秦厌的清秀英挺的轮廓。
微弱的光芒把一切都描摹得半遮半掩,她没来得及看清他的神情。
秦厌很快息屏,把那残留的一点光线湮灭了。
他没说话,在她身边坐下。
无人留意的角落里,他伸手,覆在闻盈的手背上,五指插.入.她的指间,很用力地握紧她的手。
闻盈的手在他灼热的掌心里微微地瑟缩了一下。
她全身的感知似乎都汇集在手背,顺着脊背攀升到后脑。
“干嘛呀?”她轻声说,“我又不会丢。”
黑暗里,秦厌沉默了一会儿。
“是,我知道。”他很轻地笑了一下,“但我怕你把我弄丢了。”
他说,“我怕你找不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