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迷恋

闻盈真正和秦厌“下次见”是在两个月后,她如愿踏进心仪的名校,也重新成为了秦厌的学妹。当然,她不是说和秦厌有更多交集对她来说有什么意义,但就只是,如果这是入学所必然要带来的后果,那她也实在没办法,对吧?

“其实你要是申请我们学校就好了。”偶尔联系的时候,阮甜很遗憾地说,“我们学校的商学院应该更适合你。”

阮甜的大学也非常有名,从某种程度来说还要胜过闻盈申请的学校,而两所大学的商学院也都名声赫赫,常被人拿出来比较。

阮甜的大学商学院更倾向于培养传统的管理精英,而闻盈申请的学校则更适合具有创新和冒险精神的学生。阮甜当然认为闻盈更适合前者。

她是真心为闻盈考虑过,并没有什么坏心思,闻盈看得出来。

“我觉得这所学校是最合适我的。”微冷的秋风顺着半开的窗户吹进来,闻盈轻轻抬手合上,玻璃窗嵌合在窗框上发出微微震动的轻响,像是委婉的呼应。她很平静地把桌上的东西理到一旁,和电话另一端的阮甜说,“非常合适。”

但阮甜像是并不太相信这言语中的真实性,偏偏又很能自行理解出另一番理由,很是欲言又止了一番,“其实,喜欢一个男生并不一定要和他去同一个学校的。”

然而或许是想到她自己也和林州申请了同一所大学,似乎全然没有说服力,阮甜又顿住,不太说得下去,“唉,算了,你们这样也好。”

闻盈几乎要被阮甜这番言不尽意逗笑了。

她很短暂地勾了一下唇角,但其实又没有多少欢悦的意味。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的目光茫茫然飞过窗外苍翠的松叶和半落的法国梧桐,到达最遥远而渺茫的天际,像是出神般凝视着浅淡即散的云团,轻声说,“不是。”

她不是为了秦厌,尽管在得知他们有着相同的志愿时,闻盈也确实曾暗暗欣喜。

但不是就不是,即使她的自辩恐怕不会令阮甜或熟识她的人相信。

闻盈想,她的每句话都是认真的。

或许,只有她自己明白。

——又或许不是。

“……这份计划书有点冒险。”略显杂乱的小办公室里,闻盈安静地坐在桌边,她纤细白皙的手指把厚厚一沓的纸页捏得微微有点变形,但她似乎没有发现,又或者并不在意这些琐碎的细节。

她抬起头,微微皱着眉,像是不太赞同似的,然而她的目光却牢牢地盯着秦厌,呈现出一种很少见的专注到极点的模样。

自从他们把话说开后,闻盈就很少有这样认真凝视秦厌的时候。

他们在商言商,闻盈坚决不多给秦厌一点同学、合作对象之外的眼神,从小打小闹的随手尝试,到越来越像模像样的合作。

秦厌也像是很明白她不言说的拒绝,他们就这样心知肚明地故作寻常。

装得久了,就连闻盈自己也有一点相信她是真的对秦厌不感兴趣了,也许那种若有似无的情愫早已在时间里消弭殆尽,只剩下褪成死白的回忆。

但此刻,他们就这样面对面坐着,在杂乱无人的办公室里安静地对视,目光所及只有彼此,一切伪装和借口好似都无所遁逃,消融在这别无旁人的一眼中。

闻盈心里升起一种很复杂的酸涩,她才意识到她并不如她所判定的那样视秦厌为过眼烟云。

她深心里仍然如两年前那样暗暗在意他,甚至这在意还要胜过往昔,混杂着从前未有过的怪怨和难平意,像是半生不熟的草莓榨成汁强行灌入喉头,换得一腔酸涩。

她当然还喜欢他。

这发现比什么都让她倍感难堪。

“是有点冒险。”秦厌很平静地任她打量,从闻盈走进这间办公室起,他的目光就一直追随着她而动,一刻也没有挪开。他凝视她时大大方方,并不咄咄逼人,只是有一种很幽邃的专注感,不会给人冒犯感。

“但我觉得你应当会喜欢。”他说。

闻盈不喜欢别人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凭什么?仿佛秦厌真的有多了解她一样。

但闻盈从不指望有谁能真正了解她——任何人,当然包括秦厌。

“看来你对自己的眼光非常自信。”她垂眸重新打量手里的计划书,略显冷淡,虽然她知道自己实际是说了一句近乎赌气的废话。

秦厌当然对他的眼光有自信,他也有足够的底气支撑这自信。哪怕是闻盈意难平,不也因为这份眼光而长长久久和他打交道吗?

秦厌很淡地笑了一下,他一直在观察闻盈反应,即使她除了稍显冷淡外并没有什么情绪流露,他仍很敏锐地捕捉到她不悦的来由。

但他没有回避。

“如果冒险能给你带来高回报,你是一定会尝试的。”他说,语气很平淡,但莫名笃定,像是在陈述什么客观事实一样,“你从来不是会被高风险吓退的那种人。”

闻盈有点很轻微的恼火。

“你又知道我不怕高风险了?”她很冷淡地翻着计划书。

“秦厌,”她几乎有些克制不住的冰冷,即使这恼火有些无端酸涩,“你何必摆出一副非常了解我的样子呢?”

在那样漫长的时间里,他明明是围着另一个女孩子转的。

就算秦厌从悬崖别墅的那一夜起开始留意她好了,他们交集寥寥。

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她把他的每一点举动都细细描摹,可他又能对她有多少留意和了解呢?他所谓的了解里,又有多少是真实的闻盈呢?

不对等的在意,只是彼此一场折磨。

更让她无可奈何的是,即使她翻来覆去把一切都想得通透,对她来说也只是更深的折磨。

是她自找苦吃。

秦厌没有立刻回答。

他很沉默地坐在那里,用那种很幽沉的目光凝视着她,像是有很多想说但又未能言明,有很多汹涌的情绪万里奔赴到唇边又止歇。

“我知道。”他说,比什么都笃定,“闻盈,我比你想得更了解你。”

他一直知道。

从他们最初的相识,从那个遥远的小钟楼的奔赴,从他冲上二楼却在转角处看见她安静又坚决地攥紧手中铁柄,在不知名的恐惧和威胁里决绝地回以冷硬的锋芒时,他就知道。

其实秦厌还有许多从未言明的话语想说。

他想说他并不如她想的那般对她浑不在意,他想说在过去的很多个日夜里他也曾有意或无意地描摹她藏在温驯内敛下的模样,他比她所想象得更了解她。

她的骄傲、她的坦荡、她蓬勃不息的野望和柔软的善意,还有那些令她吝于给他哪怕一个微笑的疑虑和触怒。

那些被礼貌、温驯、柔美所掩盖的,他都曾有意无意地窥见。

但他说不出。

每一字、每一句都仿佛是苍白的敷衍和谎言,除了让闻盈唇边的冷笑更明显一点,什么也做不到。

“机会难得。”秦厌最终说,坦荡到近乎不可思议,尽管言语在闻盈的理解中会有别样的意思,“我希望能留住你。”

他们在索然的安静中重新厘清了那些冰冷的数额,仿佛这冰冷的数字成了他们之间唯一的维系,尽管他们都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我待会还有课。”闻盈站起身,垂眸把计划书折叠着塞进包里。

她矛盾地既希望能和秦厌有所交集,又希望能远离他。

“我送你。”秦厌也站了起来。

送她——就好像这座才三层高的楼有什么值得送往的一样,上下没几步路,除了离学校近之外几乎没什么值得称道的优点。

闻盈没理由拒绝。

又或者她其实并不想拒绝。

他们在空旷的走廊里直至尽头,偶尔搭上两句闲话。

不知怎么,闻盈便无意提起了最近和阮甜提到过的一点琐事。

秦厌没有说话。

在阳光倾泻的玻璃大门前,他忽然顿住脚步。

“其实我和阮甜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他说,开口竟难得有点仓促,甚至有点不像是他,但秦厌很快就克制住了这仓促。

在闻盈微微惊诧的目光里,他很平淡地看着她,像是在陈述一件太阳东升西落般平常的事,“她现在和你的关系应当比我更好。”

闻盈忍不住想问他为什么。

他坚持了那么多年,就这样一刀斩断,又怎么甘心?

“这么多年也是该有个句号了。”秦厌像是没看出她的犹疑,很平静地说,“各自都有自己的生活,不必再打扰。”

闻盈下意识地抿唇。

秦厌对她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似乎明白,但怯于明白,又或者并不那么敢明白。

假设她就此明白了他的意思,难道那些过往便当真不存在吗?

那些缠绕她到窒息的酸涩和意难平,难道就消失了吗?

终究是不该、不愿明白。

不如不明白。

“是吗?”她说,很微浅地笑了一下,“那就恭喜你解开心结吧。”

闻盈伸手,推开微黯的玻璃门,头也不回地融入午后的阳光里。

“可你何必和我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