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阮甜”这个名字就像一个魔咒,闻盈不愿提,不愿听,也很少去想。这本身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她们毕竟还身处同一个校园,阮甜也并不是那种全然默默无闻的普通学生,闻盈总能在各种各样的场合有意无意地听见。
她承认她对阮甜既酸涩规避,又无可否认的好奇。她能做的唯有沉默。
“听起来像是伏地魔。”闻弟弟撕着面包吐槽。现在的小学生真的很成熟,比如闻弟弟就能很老气横秋地问,“老姐,听起来像是你的情敌啊?”
闻盈微微抿唇,手下一用力,把炖得松软烂糯的小排骨戳得七零八落。她有点后悔和闻弟弟说起这个了,他们姐弟实在是很冷淡的那种关系,她真不该说的。
但她没人可说。
“不要乱说。”她不轻不重地说着,垂眸凝视那块四分五裂的小排,“她挺优秀的,人也不错。”
阮甜会在自己成绩优秀的时候回过头来帮助身边的同学,会在力有未逮的时候打起精神鼓励所有同伴,在别人失误犯错时为对方描补而非批评,甚至去食堂打饭都会顺手帮忙碌的阿姨把柜台上打翻的汤汁擦掉。阮甜还在高瘦男生恼羞成怒背后说闻盈坏话的时候帮她说过话。
那天她拒绝了高瘦男生,却愿意和秦厌吃饭,着实让高瘦男生愤愤不平,明里暗里攻讦闻盈“拜金”“看人下菜碟”“捞女”。这话被阮甜无意中听见了,很严肃地打断了高瘦男生的话,明明她和闻盈也不认识,但就这么奇异地愿意帮一个陌生的女孩说话。
闻盈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其实她早就想过高瘦男生的反应,她实在太清楚这样的人为了挽回自己的面子会做成什么样的事了。他的中伤传闻到了闻盈这边时,她正好要去上课,带着书顺路去了高瘦男生的班级。
她就站在教室门口,当着他们班所有同学的面,很礼貌地问高瘦男生:
“你是真心觉得自己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优点,只能靠钱吸引女生,还是说,你认为秦厌除了比你有钱外什么都比不上你?”
段位差距太大,她没费多少功夫。其实她并不真的需要阮甜的帮助。
可阮甜确实帮了她,即使她们并不认识。
“她确实是个很好的人。”闻盈低声重复了一遍。
“好家伙,这人不会真是你的情敌吧?”闻弟弟大呼小叫,他委实是很惊叹的,虽然姐弟感情淡漠,但闻弟弟是从小听姐姐的优秀事迹长大的,他也实在觉得自家老姐任何方面都很能给他长面子,乍一听闻盈可能有情敌,真是有点震惊,口无遮拦,“你还夸她啊?闻盈你这不是大冤种谁是?”
闻盈“啪”地放下筷子,面无表情,警告地瞥了闻弟弟一眼。她就不该和这小子说的。姐弟感情还是保持室友的程度最好,多一分都是自找苦吃。
“不论她是谁,我为什么要否定她的优秀?”闻盈说着,微微偏过头,出神般静静凝视窗外开到烂漫时的花叶,在明亮的灯光下勾勒出流畅秀美的轮廓,如同一尊精致沉静的雕像,“况且,我们不是情敌。”
闻盈很淡地笑了一下。
她只是个……不太甘心的局外人。
阮甜是个很好的女孩子,这本是件和她并不相干的事。非要说的话,秦厌喜欢的人是个优秀的女孩子,这至少应当让人感到欣慰。
可不知道为什么,闻盈更难受了。
初夏的某个黄昏,闻盈路过高三教室,无意中听见几个陌生的女生在讨论,零星的话语从半开的窗户里飘出来,“……阮甜……小钟楼,给她个教训。”
她的脚步不知不觉顿在那里,透过玻璃窗上鲜亮的字母贴纸,正好与教室里某一个女生的目光对上。四目相对,那个女生的神情微妙地变了。闻盈很平静地收回目光,抱着书走过窗前。那个女生迟疑了一会儿,闻盈已从窗前走过去了。
教室里的那几个女生都是高三的学姐,其中有个叫陈婉的漂亮女生在学校里非常有名。陈婉成绩一般,但家境非常好,不仅胜过闻盈,也远远胜过邹琛、高瘦男生,她很擅长跳舞,走的是艺术生路线。只是闻盈从来不知道陈婉和阮甜之间有矛盾,居然要闹到这种地步。
“她们当然不对付啦,陈婉喜欢林州啊!”娇娇女正戴着耳机一边听歌一边刷SAT题,听她这么问,很是精神一振,“据说是青梅竹马那种,可林州喜欢阮甜嘛。”娇娇女说着,递给闻盈一个“你懂的”眼神。
闻盈把书平放在桌上,微微皱起眉。她一直都是那种各方面都非常出色的女孩子,也远比同龄人更果断、更有主意,校园里这种阴暗面从不会对她这样的学生展开。她很难想象有人仅仅为了这种理由就要对另一个无辜的女孩子做出报复。
她捏着笔,心不在焉地熬了一整节课,终于在光头黑人外教用左手把白板记号笔塞进笔槽、拍拍手宣布下课的下一瞬起身,在周围同学微微惊讶的目光里,抿着唇走出教室。
仕英高中的学生大多走艺术生或出国方向,普通高中全天刷题的氛围在这里很难出现。这里的校园时间较为自由灵活,包括闻盈在内的绝大多数学生在学校之外,也都会选择寻找靠谱的机构安排升学准备。平时校内活动丰富,就连高三的时间也比较自由。
闻盈在高三教室附近转了一圈,并没有在阮甜所在的班级找到人,反倒又很冤家路窄地和之前那个透过窗户发现她的女生在路上遇见了,对方露出狐疑的目光。
她微微抿唇。
其实闻盈不是那种正义感非常强的人,至少不会为了帮助别人而损害自己的利益,但她也实在做不到完全事不关己。即使那个可能受害的女生是阮甜。
……就当是偿还阮甜帮她说话的人情了。
闻盈很平淡地看了那个面露狐疑的女生一眼,在走廊尽头的教室边停下了。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玻璃窗,在窗边学生们好奇又隐约兴奋的注视里轻声说,“不好意思,可以帮我叫一下秦厌吗?”
教室中央,秦厌撕下一页草稿纸,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正好与她对视。
四目相对,闻盈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在夏风吹拂里轻轻捋过碎发。
她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来找他的,他也不会把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但就只是这么遥遥地一次对视,竟有一种隐秘的激流划过她心底,既紧张,又隐约有点甜。
甜。
闻盈想,既可怜,又可笑,但确实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