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让我们回到路先生悠哉地点燃那支烟的时刻。

当时急于爬上床试床的路先生忽略了一件事:他并没有成功地摁熄他的烟。

他走进了浴室,烟正悄悄地燃着。

他抱着顾老师来到床上,烟还在悄悄地燃着。

对于顾老师来说,这男人施与她的、那仿佛长达一个世纪的床笫间的折磨,其实只不过是半支烟的功夫……

眼看床头柜上的烟灰缸即将要被晃掉在地,顾胜男的神智还在痛楚与快慰之间摇摆不定。

同一时间,烟灰缸无声的掉落在地板上。

烟蒂烧穿地毯的那一刻,路先生还在床上辛勤的耕耘,两耳不闻外务事。

这时,路先生忽的就怔住了。

“什么味道?”

顾胜男一愣,仔细的嗅了嗅,片刻前还沉湎欢愉中的表情瞬间就定格住了。

那是……烧焦味!!!

生生的定格了三秒之后,顾胜男猛地推开他的肩头,“嚯”地坐了起来。抬头又见这女人竟然已经准备下床了,眼疾手快的路晋这就要不管不顾的把她扯回来,却不料自己的手还没抓着她,脚刚踩到地上的顾胜男就“啊”的一声又跳回了床上:“地毯着了!”

路晋顿时眸光一紧。

顾胜男手忙脚乱的要把垂在地上的床幔扯起来,却发现为时已晚,床幔也已经着了,吓得她赶紧松手让床幔重新垂下去。

路晋看着她无头苍蝇似的瞎忙,沉眉思索了半秒,突然拦腰把她捞了过来。

顾胜男直扯他:“都这时候了你该不会还想继续……”

话音未落这男人就扯过浴巾裹住了她的身体,下一秒就被他打横一抱,抱到了靠近另一边沙发上。

“你就好好呆着,越帮越忙。”

顾胜男看他一眼,这厮严肃地就像在分赴个下属,顾胜男再看看他那围在腰上的浴巾,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竟光溜溜地忙活了好一阵,赶紧把自己身上的浴巾也牢牢地围好。

顾胜男再抬起头时,以为自己能看见这男人迅速冲进浴室,端回一桶水,勇敢地闯进火里,可——

这男人竟然优哉游哉地坐在床沿,坐在已经燃起明火的床幔边,十分平静的瞅一眼火势,然后——

拿起了他搁在床头柜上的那烟盒!

随即又抽出一支烟来点燃!!

还,悠哉地吸了一口!!!

顾胜男“噌”地就站了起来,冲过去:“你疯啦?这时候还……”

他平静地瞥她一眼,猛地将整个床幔扯落。

见他叼着烟把瞬间坠落的床幔随手扔到一旁,继而竟叼着烟站在了床,顾胜男觉得这男人疯了,求人不如求己,顾胜男赶紧调头往浴室冲去。

跑了一步、两步、三步……

顾胜男耳边传来“哗啦”一声水声。

她蓦的顿住,有点不可思议地回头。

灭火装置如洒水车似的,水雾不断落满整个房间,甚至都已飞溅到了站在浴室门口顾胜男的脸上。

应该是路晋方才举起香烟对准天花板的火警器,才启动了灭火装置。

顾胜男抹一把脸上的水,再度看去,只见她的男人高高在上,如救世主一般站在洒水器之下,看着她,傲慢又平静。

“滴滴滴”的警报声响彻耳畔,顾胜男却仿佛在这个男人笃定的目光中找寻到了坚实的港湾。

他的模样比此刻的氤氲水汽更加迷人眼眸,顾胜男呆立在浴室门口,整颗心都柔软了。

火已然熄灭,但洒水器仍在孜孜不倦地工作着,警报器刺耳的轰鸣声也还未停,她目视着他走下床来,走向她。

路晋替她把凌乱的头发尽数往后拨,并顺势托起她的脸,指尖尽是温柔。顾胜男听见自己问他:“你干嘛?”

他勾了勾嘴角:“继续……”

顾胜男情难自已地咽了口唾沫,看着他眼中呈现出的她的倒影越来越近——

他再度向她俯下唇来,意图再度采撷她的吻。

顾胜男不由得闭上眼,却在这时——

“砰砰砰!”剧烈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们。

路晋当即“嗷”了一声,无奈的扶住额头:“肯定是酒店的工作人员。”

敲门声越来越响,路晋灼灼地盯着这女人的唇看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不甘地收回了视线,准备绕过她去开门。

可脚还没迈出去,他就被顾胜男拉住了手腕。

“管他呢!”顾老师异常豪迈地说完,踮起脚尖狠狠地吻住他。

紫荆酒店。

中午十二点,正是后厨最忙碌的时候,副主厨正在代替请假的顾胜男主持大局,伙计们却仍觉得少了点什么似的,做事都没有往常那么井井有条了。

最爱八卦的大喇叭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时机,借着这个话题去勾搭刚来没几天的学徒小姑娘:“你知道顾老师今天为什么没来上班么?”

小姑娘正忙着往一道浓汤里撒迷迭香,明显一副不太愿意搭理对方的样子:“不知道。”

大喇叭立即得意地一台下吧:“听说她向行政总厨请假了,好像是家里出了点事。”

“哦……”

“那你知不知道……”大喇叭刚说到这里,刻意装的神秘兮兮的声音突然转变为一声痛呼,“嗷!”

原来是余师傅揪住了大喇叭的耳朵,要把大喇叭拎回去洗盘子。

“哎哎哎余师傅!您快松手!耳朵要掉了!”大喇叭一路走一路抗议。

余师傅不为所动:“上班时间泡小姑娘是么?今晚下了班留下来打扫后厨!”

这边厢,余师傅刚把大喇叭拎回洗碗池,那边厢,就有餐厅的服务生领班急匆匆地推门进来:“余师傅,顾老师还没来上班么?”

余师傅的手刚松开大喇叭的耳朵,回头见是餐厅的领班,微笑着问:“是啊,怎么了?”

“那可怎么办?有个客人指明要找她。”

从领班那极其为难的表情不难判断,她口中的那位“客人”是个多么难缠的角色。

此时此刻,端坐于餐厅正中央的位置上的年轻女人,抬眼就朝着自己面前的服务生美目一瞪:“我已经说过了,我要找你们的西餐主厨顾胜男。”

“可是……”

服务生刚说到这里,就被这美丽的客人打断:“没有‘可是’,见不到她我是不会走的。”

服务生脸色很难看,别桌的食客们却津津有味地围观着,只因这客人虽极其无理取闹,长得却很漂亮,于是乎连她为难服务生的这一幕也变得赏心悦目了。

可不一会儿,这些食客们就笑不出来了,只见这女人稍微抬眼示意了一下,坐在她旁边那桌的两名彪形大汉就突然站了起来,开始一桌一桌地赶人。

等保安们赶到的时候,原本正在用餐的客人差不多都已经被赶光了,正准备进餐厅用餐的客人,见到保安与两名彪形大汉对峙的架势,也都调头走了。

在这整个过程中,那年轻女人始终抱着双臂坐在原位,保安与她带来的壮汉的争执声越来越大,餐饮部部长站在她的桌边好言相劝,这一切都影响不到她。

她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错:“你就跟顾胜男说,是黎蔓在找她,其实我也不是想为难她,虽然我知道她爸把我的路晋给打伤了,但只要她把路晋交还给我,我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

这小姐是黑道电影看多了么?说的都是这么跟什么呀?餐饮部长站在桌边无奈的摇头:“黎蔓小姐,不是我们不帮您,而是我们现在也联系不到顾主厨,要不这样?您先……”

就在这时,原本嘈杂的餐厅顿时安静了下去。

餐饮部长不由得抬眼看看周围的情况。

下一秒,餐饮部长竟也随之噤了声。

黎蔓疑惑地抬起头看向餐饮部长,与此同时,她的耳边响起了掷地有声的脚步声。

黎蔓当即皱起眉头,倏地顺着这脚步声回头。

只见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径直走向她。

这陌生男人很快来到黎蔓桌边,黎蔓听餐饮部长称呼那人:“程总。”

这个男人有着一张温润无害的脸,黎蔓略带鄙夷地上下扫了他一眼:“你是他们的头儿?”

他微笑着点点头。

黎蔓几乎都能猜到这男人会对自己说些什么,无非就是“这位小姐,虽然我们一贯秉承顾客至上的服务原则,但若您再这样无理取闹下去,我们也只好让保安将您带离酒店,并将您列入本酒店的黑名单。”这一类的话,然而——

“您要找顾胜男?行,我带你去。”

黎蔓狐疑地打量打量他。他还是那样温润无害地对着她微笑。

几乎在那一瞬间黎蔓就相信他了,拿起自己的手包就大步往餐厅大门走去。

程子谦看着她的背影,笑容立即就隐去了,餐饮部长有点担忧地看向他:“程总……这女的特擅长胡搅蛮缠……”

部长话音未落,就见已经走出颇远的黎蔓回头瞪程子谦:“你个大老爷们怎么这么磨磨蹭蹭的?还不快走?”

程子谦安抚似的拍了拍餐饮部长的肩,重新挂起微笑,快步跟上黎蔓。

很快程子谦就驾车带着这个大麻烦离开了紫荆。

程子谦正安静地开着车,突然听见这女人问:“你跟那女的熟么?”

那女的?“你说的是顾胜男吧?算有点交情。”

程子谦话音一落,就从后视镜里看见这女人嘴角微微垮了下去,有点不情愿地问:“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程子谦张口就来:“大方,善良,仗义,很有自己的思想,但在某些方面又很单纯,给人一种很矛盾的感觉。”

说完就看见这女人的嘴角又垮下去了几分,越发不情愿的模样。沉默了几秒之后,她突然借地撒气一般地抬眼看向后照镜,正好对上程子谦折射在镜中的目光:“看什么看?赶紧给我加速!”

程子谦也没说什么,好脾气地笑着,依她所言加速。

突然——

“咔”的一声。

车子猛地停下了。

黎蔓一愣:“怎么了?”

程子谦也一脸疑惑:“不知道,无缘无故突然熄火了。”

程子谦试着点了几次火都没能重新发动车子,黎蔓看一眼手表,急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扇他:“你这什么破车啊?你把地址告诉我,我自己打车过去得了。”

“这里……”程子谦为难地看看周围路况,“……很难打到车的。”

黎蔓看看他这副窝囊样子,气得直咬牙,索性开门下车,往远处张望着想要拦出租车。

周围果真是一辆车都没有,黎蔓灰头土脸地准备拉开车门重新上车,手握住车把手的那一瞬间——

“啪嗒”一声,车门锁死的声音。

黎蔓一怔,透过降了一半的车窗对车里的程子谦说:“喂!你……”

程子谦还是那样无害地微笑:“黎小姐,您已经被列入本酒店的黑名单,以后您将不被允许踏进酒店半步,我就捎你到这儿了,慢走不送。”

车窗当着她的面缓缓地升了上去,直到这一刻黎蔓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你!”

程子谦驾车绝尘而去。

此时此刻的路先生与顾老师正静静地坐在派出所里。

二人中间隔着一条走道,相顾两无言。

负责给路晋做笔录的男警官不耐烦地用圆珠笔末端敲一敲桌面:“你们就承认吧!在人家酒店里蓄意纵火。”

路晋冷冷地回视他:“别栽赃我们,着火一事纯属意外,我们只是晚了一步开门而已,难道这也有罪?”

顾胜男坐在一旁,听路晋这么说,她也抬头看一眼自己面前坐着的负责给她做笔录的女警官,用力地点了点头。

当时的顾胜男想着反正火都已经熄灭了,吻一会儿再去开门也无所谓,却不成想,酒店的员工竟然破门而去。

女警无奈地瞅了瞅顾胜男:“你们就别再狡辩了,你们住的明庭酒店XX东路店的总经理就已经告诉我们了,你男朋友之前跟明庭酒店有恩怨,你们这次是出于打击报复才……”

顾胜男无奈,他们错就错在昨晚太急着找酒店,竟好死不死地选了明庭,而且就是他们当时被路老太太赶出来的那家酒店……

顾胜男顿时有一种撞到枪口上的无力感。

两位警官盘问了一上午,什么成果都没有,不免有点疲了,一时之间这四个人分别两两相望,沉默撒了一地,直到——

之前一口咬定这对男女有意纵火的明庭酒店XX东路店的总经理,领着一个十分器宇轩昂的男人走进派出所。

路晋抬头看去,顿时神情冷冽起来。

顾胜男也不由得看过去——

路征竟然来了。

顾胜男的目光正好对上路征的,后者朝她客气地颔了颔首。于是乎顾胜男脑子里顿时又飘出路征的那句:你能否去医院做个配型检查……

分店总经理很快来到那男警官面前,十分抱歉地一个劲儿赔不是:“不好意思警察同志,这是一场误会,是我们明庭弄错了,这两位客人……”

分店总经理看向路晋,被路晋的目光扫到,下意识地噤了声。

下一秒,路征已接过分店经理的话茬,说道:“这次火情是我们明庭的失误,与他们二人无关。”

很快路征就和警员们商议出了结果,分店经理留下善后,顾胜男和路晋可以自行离开。

路晋二话不说,拉起顾胜男就走。

顾胜男原本还想学着路晋的模样,特别冷酷与不屑地从路征面前走过,可一看路晋身上的衣服,她就忍不住了,“噗嗤”一声就笑出来。

当时她是进浴室后脱的衣服,在昨晚的那番水深火热过后,她的衣服还安然无恙,也因此,现在她自然还穿着自己的衣服。可路晋的衣物全被他脱在了床尾的贵妃椅上,洒水器一启动,他的衣物全被淋湿了,无一幸免。

明庭的人将他们扭送到派出所前,给了路晋一套男服务生的制服,让他临时穿着。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套制服的尺码绝对不超过165,180几公分的路晋穿着这样的制服,小腿从裤管外露出一大截,衣服的肩膀处也几乎要被路晋崩破了——整个人呈现出一副偷穿小孩子衣服的怪蜀黍模样。

路晋听见她的笑声,“嚯”地回头,危险地眯起眼瞧她。

顾胜男默默地用手把自己那总忍不住弯起的嘴角给用力按下去。

出了派出所的大门,二人双双杵在台阶上犯起了难。

“我们现在钱也没有,手机也没有,怎么办?”顾胜男询问似地看向路晋。早上她还是借警官的电话打去向行政总厨请的假,可如今……

就在这时,斜刺里伸出来一只手,将他们的手机和钱包递了过来。

顾胜男顺着这只手看过去,只见路征不知何时来到了他们身边。

“这是你们落在酒店里的。”路征说。

卡在这两个男人之间,顾胜男只觉得尴尬,她抬眼瞅了瞅路晋的反应,也就没有接过路征手里的东西。

路晋会有什么反应?奚落路征?或者无视他?顾胜男一时之间想到了很多种可能性,唯独没想到——

“我可以去做配型。”路晋突然说。

看来不仅是她,连路征也愣住了。

“配型成功的话,我也可以捐肝。”

路晋很平静地继续道。

顾胜男却惊讶快要把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这小子要么是疯了,要么就是被水淋傻了……

可就在这时,路晋话锋一转:“但我有一个条件。”

路征似乎早已料到他会这么说似的,没有任何迟疑就接话道:“什么条件?你尽管提。”

路晋看向路征,表情毫无波澜:“捐肝之后,我要路明庭遗产里有价资产的二分之一。”

路征对他的要求似乎一点也不意外,眉都没抬一下。

“我还没说完,”路晋语气一顿,那毫无波澜的表情里似乎泄露出了一丝挑衅,“我要你们把这部分资产全部捐给慈善机构。”

路征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诧异。

见状,路晋脸上那挑衅的意味肆无忌惮地扩散开来:“我这么做不是针对你,而是你那个妈。你可以替我转告她,我最讨厌她这种表面上深明大义、骨子里却自私无比的人。现在我给她两个选择,看她是要她老公的命,还是要那些钱。”

出租车内。

司机平稳地驶离派出所的大门,顾胜男回头望一眼离他们越来越远的路征的身影,又“倏”地扭回头来,问坐在她身上的路先生:“你真打算捐肝?”

一想到要生生地割掉内脏的一部分,顾胜男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路晋原本正看着窗外,回过头来看这女人时,原本满腹心思的模样瞬间被有点放肆的微笑所取代:“到时候我身上少掉一块肉了,你可得天天晚上让我吃肉补偿我。”

吃肉?

顾胜男正想说“没问题,每晚给你做十道荤菜,小意思啦!”时,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这男人看向她的目光里,似乎……多了丝挑逗。

这男人摸向她大腿的手,似乎在告诉她,他说的“吃肉”和她之前理解的“吃肉”似乎……

不是一个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