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番外(1)

(1)

二十年前的森鸥外还没有恶趣味地将爱丽丝设定为傲娇的幼女,还未习惯于用手术刀给人开膛破肚。

那时刚拜入夏目漱石门下的小青年经常穿着齐整的白大褂出现在人前,胡渣刮得干干净净,脸上挂着虚假的笑容,声音低沉而温柔,给人以一种强烈的可靠感和沉稳性,同现在的戏精首领判若两人。

用夏目萤花的话来说,从头假到脚的森鸥外再整个金丝眼镜就能把“斯文败类“四个字写在脸上”。结果这话不知从何钻入森鸥外耳里,等夏目萤花再次到他时,他还真在鼻梁上挂了一副金丝眼镜,瞳孔被不是很通透的镜片叠加成一种几近绛色的浑浊紫色,让夏目萤花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夏目小姐好像并不喜欢我带眼镜的样子。”只是一个照面的功夫,森鸥外就捕捉到了夏目萤花的情绪。

即便妖怪的直觉一直排斥着森鸥外,但夏目萤花不得不承认对方很善于让人放松戒备,也无怪乎她的舅舅夏目漱石会说出“只要森鸥外有心,就没有他搞不定的人”这样的评价。

“不近视的人最好别带眼镜,即便是没有度数的镜片,多少也会对视力有所影响。”夏目萤花答非所问道:“也许我这话说得太多余了,毕竟森先生是医生,在这方面比我更明白。”

“夏目小姐到底想说什么?”森鸥外的声音和笑容一如既往地温和,即便他多少猜到了夏目萤花的意思,但还是装作不知。

“森先生非要我明说吗?”夏目萤花很讨厌这种被人当小孩哄的感觉,她很想发火,但夏目漱石对她的教育不许她在外人面前太过失礼:“舅舅是个明事理的人。您讨好于我就如同不近视者带眼镜一样。”

“明白了。”森鸥外同夏目萤花眼神对峙了一会儿便摘下鼻子上的眼镜,二人间没有隔阂地,认认真真地双目对视道:“那么我想请教一下夏目小姐,您为何一开始就对我存有敌意?而我又如何消除您对我的敌意?”

“我的话,其实您大可不必在乎。”夏目萤花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下去,更不愿和森鸥外在这儿打太极:“如果我失礼地给您留下不好的印象,那么请您原谅我的不周到之处。至于敌意,想必森先生是多虑了。毕竟我二人都没怎么打交道,我对您的敌意又从何而来?”

有史以来第一次,表面功夫还没修炼到家的森鸥外对夏目萤花起了杀意。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般油盐不进的人。

(2)

一开始,夏目萤花至于森鸥外只是个他不得不讨好的麻烦小鬼。明明他们间年龄差不过两岁,但因为生长的环境不同,作为夏目漱石外甥女兼养女的夏目萤花在森鸥外眼里就和那些天生拥有一切的横滨大小姐们一样,能在出生后不久就踩住无数人的肩膀,轻而易举地走到他们要爬很久才能爬到的地方。

森鸥外想在横滨站稳脚跟,想在这里开拓自己的王朝,就必须在夏目漱石的阴影下小心整理出一个他能落脚的地方。

然而那时夏目漱石的弟子并不止森鸥外一个,且他又不是夏目漱石最看好的那个。

所以森鸥外便将目光落到夏目漱石的周围,以至于夏目萤花走进他的视线。

相较于行踪不定,貌似什么都摆在明面上,但深交后却发现你可能对其一无所知的夏目漱石。

自出生起就被夏目漱石小心保护起来,作为普通人长大的夏目萤花无疑更好攻略。

一开始,森鸥外是这么坚信着的。

但在跟丢了夏目萤花无数次,晚上撞鬼的次数呈直线上升后。

谁再跟森鸥外说夏目萤花是个普通人,他一定会揽着对方的肩膀热情建议对方去跟踪夏目萤花。

估计不出一个月,那人要么被贞子活活吓死,要么神经不清地被夏目漱石扔进异能课监狱。

可以说夏目萤花的存在让森鸥外证明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同时也开始好奇夏目萤花的异能力到底是什么?

总不是制造鬼怪去吓人吧!

(3)

夏目萤花很小时就被告之父亲是黑夜山的大妖怪。

作为萤草的女儿,夏目萤花虽没有像麻仓叶王和恐山安娜那样觉醒“心音”,但萤草妖力的特殊性却能让她轻而易举地分辨出接触者对她的恶意和善意。

森鸥外是第一个让夏目萤花感到迷惑的人。

你说他有抱有恶意吧!但夏目萤花偶尔也能从他身上感受到明显的善意。

但你说他善意满满吧!夏目萤花的妖怪直觉却将其永久打进黑名单。

在森鸥外不知道的角度里,夏目萤花不仅派了幽灵对其进行二十四小时贴身跟踪,甚至专门写了本《森鸥外的观察日记》。

就跟混全勤的作者一样,这本《森鸥外的观察日记》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坚持日更,风雨无阻。以至于夏目漱石整理夏目萤花的遗物时,从她的床底下找出三个大笔记本,满满的全是森鸥外的事。

看得夏目漱石忍不住心酸。

(4)

夏目萤花和森鸥外的关系转折点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

写日记的夏目萤花突然被她派去跟踪森鸥外的妖怪从后猛得一拍,差点撞上台灯。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这么着急?”夏目萤花将日记本收好锁到床下的柜子里,正了正脸色道。

“萤花大人,您派我去跟踪的那个男人好像快死了,要安排妖怪去救他吗?”夏目萤花手底下的妖怪大多是黑夜山出身,所以在辅助方面高手如林。

“等等,他怎么快死了?”突然被告之这么大的消息,夏目萤花抬手阻止小妖怪继续说下去:“你等等,先让我消化下信息。”

夏目萤花原地呆愣了几秒才开口道:“他怎么只剩下一口气了?舅舅没有派人跟着他吗?”

小妖怪摇摇头道:“好像不是夏目大人派他去做事,应该是他自己去的贫民窟,然后就被人给蹲了。”

“他有没有带医疗箱?”

“带了。”

“那就是去当黑医了。”确定这事跟舅舅没关系后,夏目萤花松了口气,语气轻松了不少:“好好的非要趟贫民窟的浑水做什么?结果人没救到,自己也被坑了。”

“所以萤花大人,我们到底救不救那人?”着急等夏目萤花回话的小妖怪十分为难道:“那人可能挺不了一会儿。”

“……”小妖怪的话倒是让夏目萤花踌躇起来,手指在桌上乱点了许久才发话道:“你去跟舅舅提下这件事。”

“是。”

“等下。”夏目萤花在小妖怪离开前叫住她,别扭了一会儿道:“记得别说是我派你去监视森先生的。”

“……明白。”小妖怪真的十分困惑,离开后忍住喃喃自语道:“明明在意的要死,但萤花大人和那位森先生每次见面都像打仗。啧啧!人类真是难以言喻的生物,难怪萤草大人都搞不定玲子大人和萤花大人。”

小妖怪一边摇头,一面朝着异能科的方向飞去。

………………我是分割线…………

森鸥外那次是真的觉得自己会交代在贫民窟里。

他蜷缩在一个隐秘巷子的转角处,捂着被撕开的腹部,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不时从牙缝里丝出几声缓解疼痛。

“这边再找找,老大今天一定要看到那小子的脑袋。”

“左边我已经找过了,那里根本没有能藏人的地方。”

“那就挨家挨户地搜,不开门的就送他们一颗子弹。”

“是。”

森鸥外头顶上的破落屋檐处一段儿,一段儿地落下胶状的污水,钻进森鸥外捂住伤口的手缝下,染得被粗糙包扎过的伤口钻心挖骨地疼,以至于森鸥外咬死了嘴边的白大褂领子,眉毛压死,脸色煞白,心里狂骂那群还在这儿转悠的马仔。

直到夏目漱石的人姗姗赶到时,那群追捕森鸥外的人都未离开,甚至枪杀了几家拒绝让他们进屋排查的贫民。

夏目漱石本人抵达时,森鸥外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眼睛要阖不阖地,距离失去高光也差半口气。

“到底是怎么路过,才能从贫民窟的角落里路过……她当我是白痴吗?”夏目漱石招呼人给森鸥外简单急救后抬上车。

森鸥外的意识消散前只听见这么一句话。

………………我是分割线………………

那件事过去后,夏目萤花某晚去横滨最大的商场逛街时再遇了康复的森鸥外。

两人的重逢并没有再见救命恩人的感人戏码,反而充满了让人喷笑的戏剧性。

森鸥外很有偶像剧架势地在夏目萤花路过一个转道时将她拉了进去,结果夏目萤花反手掐住森鸥外的脖子,折叠刀在森鸥外的手术刀抵住她后颈前先擦着森鸥外的耳朵插JIN墙里。

“夏目小姐,是我,请冷静一下。”森鸥外将手术刀滑进袖子里,比出投降的姿势道:“能把刀子收回去吗?我才大病初愈,经不起这等惊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伤的是腰而不是心脏。”看清来人面孔的夏目萤花稍微放松了警惕,收起折叠刀瞥了眼森鸥外的腰部,迟疑了一秒道:“伤口还好吗?”

“没伤到肾脏,至少不会影响我未来老婆的幸福。”森鸥外将手搭在夏目萤花的肩膀上,暧昧地凑到对方耳边道:“若是没有夏目小姐对我的关注,森某人今日可没法跟夏目小姐告白。”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嘴硬到脸都不红的夏目萤花只觉得自己被森鸥外抓住的肩膀滚烫无比,浑身别扭地难受:“救你的人是舅舅又不是我。”

“……哎哟!那种你知我知的事情又怎么好意思跟老师说明呢?只怕他会拿拐杖抽我一顿。”此时已经开始向戏精方向发展的森鸥外摆出少女怀春的样子,令夏目萤花十分恶寒地推开他的脸:“你离我远点。”

“那夏目小姐是承认了一直关注我吗?”

“……”

“我可以叫你萤花吗?”

“……随便。”

那晚是夏目萤花和森鸥外第一次约会。

准确说,是夏目萤花被森鸥外强行拉着看了电影逛了街,吃完饭后往许愿池扔了硬币。

夏目萤花直到最后都坚持称呼森鸥外为森先生。

直到被对方逮住烦了几次后,夏目萤花的称呼才从“森先生”变成“森”。

感觉还是没亲近多少。

(5)

夏目漱石曾警告过森鸥外,演戏太多太久的人容易陷在里面出不来,一不留神就会搭上一辈子。

森鸥外起初不信,但二十年后回忆起这话,只觉得老师到底是老师,说出的话就像预言,一掐一个准。

转眼间,襁褓中的森茉莉入籍成了中原茉莉,自己有了家庭当了母亲。

森鸥外偶尔从监视器里看到小艾莉时都在想,要是夏目萤花见到小艾莉又会是个什么表情?

应该会比见到他要高兴吧!

毕竟他花了几年才找到把夏目萤花哄笑的方法,而中原茉莉出生就能办到这点。

时隔多年,森鸥外已经记不起中原茉莉出生时的情景。

他只记得那天夏目萤花很高兴,但也很虚弱。

陪产的他希望借此和冷战的夏目萤花缓和关系,甚至计划着给夏目萤花一个惊喜,但中原茉莉的百岁宴未到,夏目萤花便消失得干干净净,连夏目漱石都被蒙在鼓里,直到确定这事后才不情愿地接受。

森鸥外记得有段时间里,他很讨厌中原茉莉,甚至厌恶到有天抱着襁褓中的中原茉莉路过横滨港时,只想把怀里的女婴扔下去。

他已经不记得那时是怎么克制住这股子可怕的冲动,而等回过神后,他便连夜将中原茉莉送进孤儿院,只怕自己冲动起来会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有时森鸥外在想。

他真的有那么一点点不带任何利益性质地喜欢过夏目萤花吗?

好像从他们认识到中原茉莉出生,再到夏目萤花失踪。

他们两一次都没承认过喜欢对方,甚至在关系上都很有默契地暧昧不清,连夏目漱石都是在夏目萤花怀孕后才知道外甥女和森鸥外有一腿,由此可见他们两人的牵牵扯扯真的是一言难尽,以至于森鸥外每每想起时,都忍不住怄的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