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这么客气干嘛

回到家里,高源没能睡得着。靠在床上,想了半宿。

突然,他翻身下床,点着了桌子上的麻油灯。

豆大的火焰,驱散了桌前一片黑暗。

高源举着麻油灯,在房间里面寻找起来,他拿出了自己带回来的背包。在里面翻找出来一个空白的本子,还有一支钢笔。

他封面上写上“行医日记”几个字。

随后,便翻开本子着笔。

“今日回家,火车上偶遇供销社药材公司的张远材,得知其母患病,甚重……”

高源把今日所遇之事,所治之病,都写了上去,写了他婉拒人家酬谢,坚持为人民服务的理念。

写完,高源把笔合上,把日记本藏好。

高源轻叹一声,目光深沉。

有很多话,是不方便说出来的。轻易说出来的话,也没人会信。

他只能把一颗红心,半生辛劳都记在纸上。

但愿,不会有用上的一天。

……

翌日。

高源早起,发现家人已经去赶早工了。他煮了点红薯汤,又往里面撒了几把粗的玉米面,再放几勺子盐,煮成一锅糊糊,这就得了,这就是他们全家人的早饭。

吃完早饭,高源去了杨家。

刚到就发现杨德贵在洗被子,杨爸蹲在门口抽旱烟。

“早,杨叔。”高源跟杨爸打了招呼。

杨爸抬头看高源,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又看见了当年那个志气昂扬的少年,他下意识回了一句:“早。”

高源往里面看了看,问:“爷好些没?”

杨爸赶紧站起来:“昨晚你走后,又尿了好几回,量特别大。今天早上天刚亮的时候,又想尿了,结果还没能起来床,就给尿了,又湿了一床被子。家里都没被子了,盖的还是德贵这小子的。”

高源微微点头,杨家爷爷水肿情况非常严重,但其本是因为脾肾皆伤,固摄无力了。他道:“我进去看看。”

“好。”杨爸点点头。

高源往院子里走,看见了正在洗晒被子的杨德贵,他打了个招呼啊:“早啊,德贵。”

杨德贵是背对着高源的,听到这话,背一下就绷直了,可他没敢转过来。

杨家爷爷一夜过后,原先那可怕的水肿模样,已经消掉大半了。高源诊断一番,危机已解。昨天情况危急,所以急则治标,现在要治他伤到的脾肾二本了。

高源稍稍松了一口气,他掖了掖被角,问:“爷,感觉还好吗?”

杨家爷爷睁开了眼,迷迷糊糊地看了看高源,脸上露出了笑容:“是小源来了啊,快给我家小源拿个馍馍吃。爷爷还给你留了几个枣呢,在柜子里,别跟别人说,悄悄拿走啊。”

高源听得鼻子一酸,在这个人人都对他避如蛇蝎的年代里,杨家爷爷还这么念着他。上辈子,就是杨家爷爷走的太早了。幸好,这一世,高源没有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看着这一幕,杨爸抽了一大口烟,沉沉吐了出来。

高源对杨家爷爷说:“爷,你先睡一下,我等下再来看你。”

杨家爷爷又把眼睛闭上,说:“好。”

高源站起来,转过身对杨爸说:“叔,爷还得吃一段时间善后药。这样吧,你把爷的诊疗本给我,我去联合诊所给他抓药。”

杨爸说:“让德贵去吧。”

高源摇摇头:“没事,让德贵赶工分吧。我反正刚回来也没事,帮村里做点事吧。也不止爷一个人,村里其他要拿药的,我也想一起帮着去拿了。”

杨爸又抽了一口烟,沉默了一会儿,也看了高源一会儿,他才点点头:“好。”

高源拿着诊疗本出了门。

杨爸看着高源离开的背影,看着这个差点成为自己女婿,却又害的自己女儿嫁不出去,却又救了自己老父亲的人,他的心情很复杂。

叹了几声,杨爸转头看向正在晒被子的杨德贵,一股无名火上来,他上去就给自己儿子后脑勺上一个大逼斗。

……

昨天刘三全来这边开过好几个方子,这都是等着拿药的。高源喊了几嗓子,这些人陆陆续续都出来了。

邻居张婶正准备出来,却被她男人张叔拉住了。

张叔问:“你干嘛去?”

张婶急匆匆要出门:“你没听见高源要去乡里,还主动说要帮我们带药回来。哦,对,我诊疗本呢,在柜子里吗?”.

见自己老婆又要往里面走,张叔赶紧又拉她:“你疯了啊,高源叛变了,是坏分子,你还敢跟他走这么近?”

张婶把自己处方往张叔面前一松:“那不然你去给我拿药。”

张叔顿时一噎,去乡里得走几十里山路呢,走都要走半天。累的跟孙子一样,还得耽误大半天工分。

见自己男人不放屁了,张婶白他一眼:“老杨家都让他拿药,支书都不怕了,你怕啥?撒手!”

张婶甩开张叔,拿诊疗本去了。

高源来到张叔家门,在院门口就主动打招呼:“张叔,早啊。”

“啊……”张叔看了过来,顿时脸一僵,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高源问:“我记得昨天婶子也开方子了吧,我一起去给拿了吧,省的你们再跑一趟了。”

张叔前后看看,有些手足无措。

张婶从屋里面跑出来:“来了来了,这是我的处方单还有诊疗本,药钱。”

“好。”高源收了下来。

高源走了,张叔又溜溜地跑到了院门口看高源,他疑惑地挠挠头,小声嘀咕道:“这种人不该低着头走路吗?咋这么底气足?该不会要被平反了吧,还是说弄错了?”

张叔反而开始怀疑起来。

高源走完了全村,好多人都冒出了这样的疑惑。

其实高源上辈子回来,低着头过了好几年,总觉得自己什么都低人一等,连说话声音都不敢大一些,可他的处境却没有半点变好。

这一世,高源明白了。

你若觉得自己低人一等,那你便永远低人一等。

做错事,受惩罚是应该的。

可是没做过的事情,那就是没做过!何必做低人一等的卑贱姿态?谁又会同情?

……

乡里。

赵焕章联合诊所。

刘三全一大早就过来上班了,上午是他坐诊的时间,下午要去农村巡诊。

忙了一上午,到中午才稍微空一些。

刘三全准备吃午饭,打开带的饭盒,却突然想到了张远材那病重的老母亲。

刘三全不禁皱起了眉,虽说高源昨日说过张远材老母亲已经转危为安了,可他是亲眼看见过人家那副濒死的模样的。

“真的这么快吗?”刘三全小声嘀咕,他把饭盒顺手端上,决定出门看一下,毕竟眼见为实,人家老太太到底恢复到什么程度了。

张远材家离诊所不远,一拐弯就能到。

刘三全刚拐到人家门口,就见张家老太太坐在门口跟人聊天。

“嗯?”刘三全赶紧上前两步,使劲揉了揉眼,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刘三全懵了,这哪里是转危为安了,这不是好了吗?还能坐在门口聊天了?

昨天真的病的那么重吗?

刘三全都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记忆了。

“哎哟,刘大夫来了啊。”老太太跟刘三全打起了招呼。

刘三全愣愣地看着老太太,他感觉自己好像幻听了,昨天不还是连气都喘不了吗?

老太太看见刘三全的饭盒,道:“你说你,来就来吧,带什么吃的呀,这么客气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