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致远心有余季地道:“像他们这种情况多吗?”
制片主任安慰道:“这种情况有,但并不是太多,一般是用来立威的,没电影说得那么夸张。即使是毒枭也不敢随便干这种天怒人怨的事,要是这种事干多了,他们还怎么在当地立足,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还有谁会给他们通风报信啊!”
他顿了顿,补充道:“就说糯康吧,他贩毒和打劫来的钱,会分少部分给窝点附近的穷苦村民。给他们修修桥、修修路,再时不时给上一点现金。日子久了,这些村民就开始维护他。遇到有警方前来,村民会主动给他通风报信,并把他藏起来。缅甸军方一直想抓糯康,但根本抓不到,后来中国警察抓糯康,也有村民通风报信。”
方致远微微松了口气:“这种情况不多就好,不然就太可怕了。”他拍了拍制片主任的肩膀,用调侃地语气道:“你可不能克扣他们的薪水啊!”
如果是其他演员这么说,制片主任搞不好会翻脸,但方致远是电影的投资人之一,他不敢呈现出任何的不满,叫起了撞天屈:“我怎么可能干这种事啊!看到他们的样子,谁忍心克扣他们的薪水!只要是人就干不出这种事!”
方致远笑着安慰道:“我不是怀疑你,就是想为他们做点什么。”
制片主任微微叹了口气:“我能够理解,其实我也有同样的想法,村民到茶园采茶叶,每天薪酬大概是300泰铢,我们请他们过来演戏,给了他们双倍的薪水600泰铢,而且提供免费早餐和午餐,他们都非常高兴。”
方致远知道100泰铢相当于20人民币,600泰铢相当于120元,比横店的群众演员的薪酬都高,算是不错的了。不过看到村民残缺的身躯,他还是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就道:“结算的时候你给他们每人1000泰铢吧,多出来的钱算我的。”
制片主任爽快地道:“没问题。”
方致远想跟这些可怜的村民们聊聊,想知道他们现在的生活怎么样,又靠什么生活;但今天拍摄任务很紧,他必须去化妆,只能暂时放弃了这个打算。
方致远在化妆车里坐下后,化妆师开始给他贴假胡子。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蓄胡子,但他的胡子太少,只有嘴唇和下巴有,而方新武脸上贴着非常浓密的络腮胡,于是,他在开机前剃掉了胡子,现在必须由化妆师贴胡子。
方致远看着镜中的自己,脑子里不断闪过那些被毒枭残害村民的模样,尤其是那个没有双臂的瘦弱中年人不断在他脑海中浮现,与此同时,电影台词也在脑海中不断闪过。
方新武、身体残缺的村民,以及台词搅和在一起,将他的脑子搅成了一团浆湖。他隐隐感觉到了什么,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又一时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对,他只能不停地思考,寻找问题的根源所在。
好一阵后,方致远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脸上也有了笑容。他兴奋地对旁边的张涵与道:“涵与哥,昨天那场戏我没有演好,我对方新武的理解有点问题。”
张涵与诧异地道:“怎么会,你演得挺好的啊!”
方致远笑着摇了摇头:“我之前认为方新武到泰国当卧底,并非完全是为国家奉献,而是怀抱着对女友报仇的心态来的,他恨毒贩,想消灭毒贩,这是他最大的动力。他哪怕知道自己作为警务人员杀死罪犯是不对的,可他还是杀死了刑登,因此,我为方新武选择的最高任务是消灭毒贩,将消灭毒贩作为最高任务确实能解释方新武的很多行为。
今天见到那些被毒贩残害的村民后,我觉得自己的处理有点简单粗暴。在方新武杀了刑登后,局长怀疑长期在游走在毒贩中的方新武是否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沾染上了毒贩们的暴虐杀戮不良习气,担心他变了;而最后高刚对局长说,方新武没有变。”
张涵与也简单分析过方新武,对方新武的理解就是如此。
方致远继续往下讲:“我认为他们两个都没有错,方新武确实变了,在面对毒贩的时候变得更加凶狠,但他内心坚持的东西依然还在。方新武和高刚路过茶山这场戏,有个细节之前我没有太在意,方新武提醒村民不要忘记电影晚会,而村民专门向他道谢。方新武在没有任务的时候会定期给村民放电影,有点以前国内农村放映队的意思。
如果将最高任务设定为消灭毒贩,无法解释方新武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他心里只想着消灭毒贩,那有必要给村民放电影吗?村民不是他的线人,也无法向他提供情报,这么做毫无意义,那他为什么要做呢?我觉得将最高任务调整为保护百姓更好,更能解释方新武的行为逻辑。正因为他有这样的信念,当他看到被残害的村民,才会更加痛恨毒贩,才会对毒贩更加凶狠,也才会给村民放电影,给他们带来欢乐。
昨天那场戏,我当时的理解是方新武担心高刚不按自己的要求来,会搞砸接下来的行动,但现在我觉得除了愤怒外,方新武还有一层悲悯,他见识过毒枭的残忍,知道线人一旦暴露会有多惨。他担心高刚不按自己的要求来,会害死自己的线人,甚至害死自己认识的人,所以他才会要求高刚这个上级听自己的。”
张涵与心中暗叹不已,方致远真是表演奇才,他对角色的理解太深入、太透彻了,由衷地道:“你昨天的表演已经很好,就算你把两种表演方式同时拿出来,其中的细微差别观众也看不出来,你不需要担心,后面按现在的理解演就行。”
方致远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观众可能看不出来,但我自己知道,明明可以做得更好,却偏偏不做,我有点不甘心。”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坚定起来:“我会向导演建议,昨天那场戏重拍。”
张涵与心里暗暗点头,难怪方致远不管干什么都成功,这股较真劲儿其他人就比不了,他当即表示:“我支持你!《湄公河行动》不是一般的电影,涉及到13条人命,涉及到国家尊严,如果能做到最好,我们就应该做到最好!”
化好妆后,方致远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皮肤黝黑,满脸络腮胡,造型跟昨天完全一样,但眼神却有细微的差别。他满意地从化妆车里出来,找到林超闲,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林超闲在圈内以严苛而闻名,是有名的魔鬼导演,他拍戏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有演员觉得已经很好的表演还不够好,主动要求重来。
他本来就欣赏方致远,现在就更欣赏方致远了。
林超闲觉得方致远的分析非常有道理,这样呈现出来的方新武会更加复杂,也更加鲜活。他本来就是个有点完美主义倾向,对电影质量的追求近乎偏执的导演,自然不会拒绝:“我们会回曼谷后,重拍这场戏!”
拍摄开始后,方致远改变了表演方式,按最新的理解进行表演。
他呈现出的效果格外出色,让林超闲满脸带笑不住点头。
如果说昨天的方新武浑身透着戾气,锐利得像一柄剑,那今天的方新武在锐利之下多了一层悲悯,而这种悲悯让这个角色具有了某种神性,就像佛经的中杀生为护生的罗汉。
在拍摄间歇,方致远通过翻译跟村民进行了简单交流。他没有问毒枭的事,更没问毒枭是怎么残害他们的,而是问他们现在的生活情况。
这些村民大多比较沉默,不愿意说话,但也有愿意交流的。
其中一个只有一条胳膊名叫猜可的男子比较能说,他是清来少数民族阿卡族的农民,他告诉方致远,他们那里以前都种鸦片,但最近十来年泰国政府积极推广咖啡种植,引进了阿拉比卡咖啡豆,现在种鸦片的很少了,很多村民都放弃罂粟改种咖啡,日子也比以前好了不少。
说到这里,猜可眼睛亮晶晶的,闪耀着希望的光芒。
当初在覃培军的脸上看到这种光芒的时候,方致远内心大受震撼,此时在猜可的眼中看到这种光芒,他依然被深深地震撼了。
上天对猜可如此不公平,让他遭遇如此苦难,活得如此艰难,可他依然没有放弃希望,依然在顽强的活着,这就是生命最动人的地方吧!
方致远不由想起,最近两年国内有相当多演艺界人士因涉毒被刑拘、被判刑,其中一些人辩解说,自己压力大,想借毒品减压。现在看到眼前这些被毒枭残害,依然顽强活着的村民,他觉得这些借口太可笑了。
下午拍摄结束后,方致远把身上所有钱都掏出来,分给村民。村民们非常感激,双手合十,不住向他道谢。方致远摆摆手,告诉村民们:“应该道谢的是我,要是没有你们,我对方新武这个角色的理解不会这么深!”
第二天早上,方致远驱车前往清来府的一个废弃火车站。
今天要拍的是电影开场不久,方新武到火车站抓人一场戏,这也是方新武登场亮相的一场戏。对影视作品来说,主角登场的第一场戏特别重要,演员必须为角色定下基调,让观众明白角色是什么样的人,从而更好的入戏。
方新武这个角色极为复杂,如果开场处理得不好,那必然影响观众对角色的理解。方致远不敢大意,虽然他早就已经想好该如何演这场戏,但上车之后,他依然在不停地琢磨,有没有更好的处理方式,能不能将角色处理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