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辇缓缓在芙蓉阁停下。
几名宫娥上前,扶着全玖下来。
仪仗也迅速摆过来,绣凳被放在辇边。
一只穿着凤鞋的脚缓缓踩在绣凳上,全玖的裙摆很长,也唯有这时候才会露出她的脚。
那边王清惠却是迅速跑出来,在辇前行了一礼,禀道:「见过圣人,官家已摆驾选德殿。」
踩着绣凳上的那只脚很快又被收回去,才在辇中起了半个身子的全玖又坐了下去,并无要继续到芙蓉阁看看那些美人的心情。
但她也没有马上离开,而是问了一句。「是你劝动官家的?」
王清惠闻言有些害怕,担心皇后因此而吃醋,忙道:「不是,是官家近来上心重国
辇中的全玖笑了一下,甚至懒得听完,轻描淡写地一挥手,让凤辇起行。她显得很从容。
因她不在乎赵禥是宠王清惠还是谁,也不相信赵禥真的上心国事了。之所以问那一句,无非是好奇......好奇李逆的危胁能不能吓到赵禥。但反正是吓不到她的。
忽然,前方远远跑来了个小宦官,一边跑一边大喊道:「不好了!圣人,不好了!官家晕过去了.....」
全玖毫不讶异,甚至有些懒得听。
她已习惯了自己那个丈夫的孱弱,认为他晕倒是再正常不过之事。「又喝醉了?」
全玖嘴角微微一撇,似带着些轻蔑和不以为然。
她曾经被教导得喜怒不形于色,但近来随着心绪的起伏,有些情绪已渐渐有了懒得掩饰的趋势。
「让膳房熬些参汤送过去罢了。」
然而,那小宦官上前,却是在凤辇边低语道:「圣人,襄阳急报.....」全玖的眼睛很明显地瞪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她是不信,之后是震惊,再之后是忿怒。
当这愤怒愈盛,她的身子如遭雷击一般重颤了一下,眼睛一翻,竟是晕了过去.....
昏昏沉沉,昏昏沉沉,那边选德殿中,赵禥再次清醒过来。「陛下?」
「陛下,皇后也昏倒了......」
赵禥似没听到一般,支着身子坐起,只感到胯下一片冰冰凉凉,还有股骚味泛上来。
应该是已经晕了一会了,吓出来的尿已然凉了却还没干。此时此刻,他要处理的事情很多,但需要一桩一桩慢慢来。他首先想到,一定要议和。
如果议和是唯一可以不亲征,也不逃出临安的办法,那又有什么关系?赵禥想着想着,转头看向了方才说话的宦官。
「你刚才说什么?」
「陛下,皇后也昏倒了」
「不是师相生气了?那就好。」赵禥喃喃道,「那就好.....」
这次,又没听师相的,是他自己太想议和了,以后一定要全听师相的.....~~
「官家今日说的倒不错,次次都是议和,还要我们这些臣子做什么?」回到葛岭别院,贾似道脱掉了官服,也像是把浑身的精神气全都褪掉了。他疲惫地坐下来,倚在火炉边,举起一杯酒,却不喝,而是倒在地上。这是敬死去的吕文德。
今日入宫奏对之前,贾似道已经收到了吕文德的死讯。
他是临安城中第一个得到消息的人,截至安排一个宦官去选德殿通知官家为止,他也是临安唯一知道消息的人。
今日的一切都是他计划好的。
那些主张迁都或提出议和的官员是他安排的,他故意提出要赵禥御驾亲征,故意在御前失仪将决定权还给赵禥。
从头到尾,没说几句话,让堂堂天子既承担了骂名,还会继续对他贾似道言听
计从。
连秦桧都做不到这样。
但贾似道并不感到得意。
糊弄一个傻子皇帝罢了,若还要因此而自得,那未免有些太自甘堕落了。贾似道不甘心这样。
「每次皆是如此,纵观大宋朝堂,所有人都斗不过我。但面对蒙元、李逆,却只能一次一次的退让。」
廖莹中劝道:「平章公面对的是大宋开国以来最艰辛之处境,这时局还能够议和,正是平章公的大功劳了。」
「呵。」
贾似道自嘲地笑了,道:「君是废物,臣也是废物。一群废物,还能做甚?」这句话除了自嘲,还有谤上之嫌。廖莹中只当没听到,轻声问道:「真要承认李逆的帝号了?」
「皇帝.....」
贾似道喃喃了一声,实在难以想像当年那个小兔崽子年纪轻轻就登基称帝,于是评价道:「他不像皇帝,没有天子之气。」
话说完,他想到已有些年头没见到李瑕了,愈发想要再亲自会一会李瑕。
「今日,我请官家亲征,是出于真心实意。若官家愿意亲征,我便可以亲自离开临安指挥三军,不必再担心那些官员想借机扳倒我。」
廖莹中应道:「御驾亲征不是小事。」
他很清楚,以贾平章公如今的声势,一定要逼着赵禥亲征,肯定做得到。至于说什么「若官家愿意」,很明显一开始就能想到官家不愿意的了。归根到底,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我想下定决心带官家御驾亲征,我明知早晚免不了须与李瑕一战,而大宋失了吕文德,唯我一人可统帅天下兵马。但,眼下时机还不到。」
贾似道说得很慢,一边还转动着手里的酒杯。
他无意识地做着这种全然无用功的小动作,嘴里道:「我们的诸多良法还未有成效,须缓一缓,亦须待李逆与蒙元相互消耗。
这次是吕文德太疏忽了,又恰好病重,才给了李逆机会,吕文德太让我失望了。眼下能做的只有亡羊补牢,先缓和了局势。而过个三年五载,你且看他。我请官家御驾亲征,不是说说而已,乃未雨绸缪。」
廖莹中欲言又止,眼中也显出一抹无奈来。
既使是他,也隐隐开始怀疑公田法、打算法、经界推排法等改革到底能不能改善大宋的处境。
如今各地传回了许多消息,贾似道根本不相信,认为这是士大夫们在污蔑,或无中生有,或夸大其词,或只揪着实施过程中一些不好的事情做文章。
他像是坚信在他的治理下,大宋的国力会渐渐恢复.....聊了这些,贾似道勉强算是安慰了心中的不甘。
承认李瑕的帝位,对他而言是很痛苦的一件事,但不得不承认。
「谈谈议和的条件吧,李瑕有何要求近日便会知道,你可以先猜猜,好有所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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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文德死讯是加急送回临安的,而李瑕有何议和的要求,却还没有送达。
一则,李瑕并不想表现出迫切想要和谈的样子,反而要表现出继续攻打临安的意图。是吕文德想要和谈,他才肯给出自己的条件。
二则,吕文焕依旧还抱着说服李瑕的希望,并不愿意将那些过份的要求送往临安。
直到吕文德死了,襄阳的防守压力巨大,吕文焕才不得不把那份不可理喻的条款递交朝廷过目。
这已经是宋廷收到死讯后的第五日,大宋皇帝与百官都做好了与叛逆讨价还价的准备。
「说是,吕文德临终前犹心忧社稷,唯恐身后襄阳失守,尝与李逆谈过议和之事。这是李逆的条件,请陛下过目。」
赵禥还未过目,殿内几
名已事先看过这条款的中枢重臣只听到这句话情绪就再次起伏。
「何必再请陛下过目,我看李逆根本是毫无诚意!」「诛求无厌,简直是痴心妄想!」
「依我所见不必与这逆贼议和,调集两淮、江西兵力分别支援襄阳、鄂州,先解围,再平定叛乱。」
「话虽如此,吕文德死得不是时候....."「吕文德罪不容恕!」
说来奇怪,自从收到吕文德之死讯以来,中枢并没有就是战是和之事议论过,仿佛默认了一定会议和一般。
究其原因,吕文德对于大宋朝廷太重要了,所谓「沿边数千里皆归其控制,所在将佐列戍,皆俾其亲戚私人」,这样的擎天大柱一倒,不由得众人不慌。因此大多数官员们脑子里想的就是议和,甚至恨不能早一点允诺李瑕的条件,好让其尽早退兵。
当时众人都以为,只要承认他的帝位就可以了。
反而是此时,条款真的送来了,被这实在过份的要求一激,倒有人开始冷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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