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商旅缓缓进入长安城。
下榻之后,商队中有人悄然出了驿馆,暗中见了李瑕。
“秦王要的情报,我家二郎能得到的不多,只知元帝已得到了旭烈兀的支持,开平那边近来接连有旭烈兀的使者抵达,据说元帝要封旭烈兀为伊尔汗"这人是个中年人,身材、相貌、名字都普普通通,名叫张安,是张家一个老仆。
张安的语气平淡,对忽必烈称“元帝”,对李瑕称“秦王”,似乎保持着一种中立的态度。
其实宋国、蒙古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都曾经是三四百年往上的敌国。他没倾向,只听主家吩咐来递情报。
“伊尔汗?”李瑕问道:“也就是说,忽必烈只要打败了阿里不哥,他依旧会是蒙古名义上的大汗,直接统治着除了伊尔汗国,以及术赤、察合台、窝阔台家族封地之外的蒙古疆域。”
“是,且各个汗国名义上还是元帝的藩镇。”李瑕不置可否,看了看摆在身旁的地图。
大蒙古国的疆域之广,哪怕是分家之后,还是大到让人窒息。
他略略沉吟,继续问道:“分封了伊尔汗国,开平与波斯依旧能保持着贸易往来?”
“不仅是贸易往来,往后开平与波斯的使节往来一定会很频繁,贡献、赏赐、册封。另外,听说如今已派出使者宣告,汗位之争平息之后,高丽、天竺、波斯、罗马、大食,天下各地都会派人到开平朝拜。”
“阿里不哥可还没败,不是吗?”
“这就不知了。二郎提醒秦王一件事,我们与秦王交接的帐本,用的是大食人的数字吧?”
“嗯。”
“大食已经被旭烈兀灭国了,这次到开平觐见的使者里便有不少大食工匠、学士,大食数字不宜当作密文来用。”
“知道了。”
大食是自唐代以来对阿拉伯帝国的称谓,旭烈兀灭了大食,阿拉伯数字随着旭烈兀与忽必烈的来往传到开平是必然。
也许它原本不会被接纳,但以元廷对李瑕的关注,既见过川陕券引纸钞上的数字,定然会重视它。
数字只是小事,可从这件小事,李瑕对大蒙古国的国力有了新的认知。
他仿佛能看到忽必烈将要从汗位之争中摆脱出来,快要能整合出大半个欧亚大陆的资源。
“西域那边阿里不哥如何了?”
张安又道:“西域方面之事,二郎不敢太过打探,只为秦王寻了这本。”“?”
“是,六年前蒙哥一死,忽必烈便派使者见旭烈兀,这使者名常德,他从哈拉和林出发,经天山北麓西进,抵波斯,往返十四余月。去岁常德口授、监察御史刘公笔录,记载了其西域见闻,刊印为,名《西使记》,请秦王过目。”这勉强算是李瑕想要的,他接过,又问了几句之后,已不能从张安处打听到更多情报。
谈完这些,又说起一桩家事,李瑕问道:“对了,郭弘敬如今在关中,张家有何打算?”
张安无奈地瞥了李瑕一眼,沉默了片刻。
他虽只是个仆役,但似乎在以此表达对李瑕的不满。“就在小人临行前,二郎确实收到了大帅的家。”
话到这里,张安稍微停了一下,像是在让自己客气一点,这才接着往下说起来,语气郑重其事。
“希望秦王往后莫要再插手张家女婿之事。”
“这次是意外,我今日是想与你们、郭弘敬一道商量这桩婚事该如何挽."“秦王。”张安颇不客气地打断了李瑕的话,以示不满,“郭弘敬已与张家无关,大帅自会为二姐儿另觅良配。”
之后,他恭敬行了一礼,道:“小人失礼了,但这就是大帅的态度。”李瑕能理解,毕竟这已是二次坏了张柔招女婿,张柔有些气愤在所难免。另外,对郭弘敬也有些歉意。
他对此事也有预料,遂拿出一封写好的信递过去,又道:“此事我写了封信作解释,烦你带回去。”
“是,告辞了。”
李瑕遂招了关德进来,问道:“郭弘敬怎么还没来?”“禀王上,说是他往秦岭北麓潏河上游去查看水势了。”“前几日不是叮嘱他张家或许要来人吗?”
关德手一挥,细声细气道:“我看那呆子哦,我看他那样子,怕是忘了这事。”
李瑕点了点头,心思很快就回到了正事上。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西使记》,对照着地图以及其它情报,继续勾勒着西域的面貌。
“数日过龙骨河,复西北行,与巴实伯里南北相直,近五百里,多汉民,有二麦黍穀,河西注潴为海."
以前看多了大宋疆域图,觉得西域远得不得了。最近看多了蒙古地图,只觉这段距离近得不得了。
阿力麻里是赛里木湖。
别失八里差不多就是乌鲁木齐。
那再往东只要经过高昌、伊州就到玉门关了。高昌差不多是吐鲁番,伊州就是哈密。
换言之,只要有向导,从别失八里行军到玉门关根本要不了太久。
李瑕估计阿里不哥、阿鲁忽都已收到自己的信了。想来,他们当然不太可能马上便答应会盟。
但至少让他们知道他正在关注西域形势,不必想着偷袭玉门关。
之后,就只看阿里不哥能不能撑住了,若守不住阿力麻里,其人能做的选择就很少。
大家离得这么近,那就要么合作,要么火拼。心想着这些,李瑕再翻了一页。
阿力麻里城的面貌便在文字里稍稍向他展示了一点点。
“西南行二十里,有关曰铁木儿忏察,守关者皆汉民,关径崎岖似栈道。出关至阿力麻里城,市井皆流水交贯,有诸果,惟瓜、葡萄、石榴最佳。回纥与汉民杂居,其俗渐染,颇似中国,又南有赤木儿城,居民多并、汾人.”
李瑕沉吟自语道:“并州、汾州人?山西人?”之后便听得外面急切的脚步声。
“王上,玉门关有信来了.”~~
阿力麻里是很美的一片地方。
它北面是赛里木湖,南面是天山,伊犁河自西向东流过。
在唐朝时它属于北庭都护府,如果唐之后是一个强盛的大一统王朝,它可能会有一个更好记的名字,林檎、瀚海、天山、伊吾、庭州、玄池之类。
当然,这时候的苹果城也“颇似中国”,它和平杂居着回鹘人、蒙古人、汉人。绿洲流水潺潺,物产丰富,水果颇丰.
“啊!”
一串未熟的葡萄掉在地上,砸得汁水四溅。
很快,一个回鹘人惨叫着摔倒在地上,脑袋正砸在那串葡萄上,将其砸得稀烂。
他已没心思去可惜了,因为一柄弯刀又劈下来,劈开了他的胸膛。蒙古骑兵们欢呼着,继续向南杀去。
而就在他们身后,两杆高高的大旗正在缓缓前进。那是九斿白纛,蒙古大汗的象征。
大汗阿里不哥跨在战马上驱马而行,眼神有些阴翳。
这是四月初六,仅在占据阿力麻里短短一个月之后,这个富饶的绿洲已经十分残破。
十余万大军肆意抢掠了一个月,在附近已抢无可抢,开始军心涣散的样子。
阿里不哥只好下令,让诸王、万户、干户自行带兵去更远些的地方抢掠,并挑选牧场,在伊犁河流域安顿下来。
他自己则带着两万骑兵向南,绕过天山,试图去追击阿鲁忽。
马蹄下是一具具尸体,周围的蒙古骑兵们往空置的马匹上放着战利品,更远处还有勇士拖着刚失去了丈夫或父亲的女人进帐篷。
就这样一路行军,一路欢呼,一路惨叫,两日后,阿里不哥这路兵力趟过伊犁河,眺望着天山继续向南
这日却听探子回报了一个消息。
“大汗,前面遇到一个回鹘部落,敢反抗我大汗的勇士,并射杀了千夫长门都。”
阿里不哥的回答很简单。
“杀光他们.”